這天傍晚,獅駝嶺的一條曲曲折折的小道上,一頂大紅花轎被四個壯漢抬著,晃晃悠悠的來到了余家坪,當前的小伙滿面榮光,嘴角控制不住的往后咧開,看樣子他就是今天的新郎官了。
轎子剛來到村口,幾個閑聊的大娘就瞪大了雙眼,其中一個高聲喊道:“呦,這不是大成嗎?怎么到山下晃悠了一圈,真就抬回來個新娘子了?”
被稱作大成的男子“嘿嘿”一笑,說道:“大娘別取笑我了,我也是踩了狗屎運,我先帶著她回家,一會兒你們都過來喝喜酒啊!”
在幾位大娘的調侃下,大成羞的滿臉通紅,趕緊招呼著轎夫往自己家里趕,這幾位大娘的口風還真快,大成剛回到家,新娘子還沒下轎,村里的老少爺們就全都聚齊了。
鄉親們張羅著幫他辦喜酒,當然更多的也想湊個熱鬧,看一看新娘子到底長什么樣,大成樂得合不攏嘴,到了入洞房的時候,也不藏著掖著,一把將新娘的紅蓋頭扯了下來給大家看。
可隨即,他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誰也沒想到,這嬌滴滴的新娘子,竟然變成了一個五十來歲的老太婆,眾人面面相覷,喧鬧聲戛然而止,場面一度陷入了尷尬。
過了一會兒,人群中又開始爆發出陰陽怪氣的調笑聲:“大成真是個有福之人啊,人說女大三,抱金磚,大成這是要抱個金山銀山啊,到時候發達了,可不要忘了我們這些窮兄弟啊!”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大成氣得嘴唇發紫,兩眼通紅,氣喘如牛一雙手止不住的發抖,仿佛下一刻就要將這老婦人生吞活剝了一樣。
老婦人起初也是一愣,現在才緩過神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哭著說道:“我對不起你啊,都是我那個逆子,我曉得他害人,沒想到連自己的親娘都不放過啊!”
隨著老婦人的哭訴,真相逐漸浮現了出來,先說這大成,自幼父母雙亡,父母只留下了幾間石屋,從小是吃百家飯長大的,秉性忠厚,平日里吃點虧也總是樂樂呵呵的,村里人大都很喜歡他。
大成長大之后,自己在后山開墾出來兩三畝薄田,每年春播秋種,也能混個溫飽,只是沒有別的手藝,在地里刨食可不容易,幾年下來還是一貧如洗。
莊戶人家成親早,男人長到十六歲就算是成年了,女孩兒到了十四歲就能出嫁,大多數人家的孩子都是這個歲數成親的,只是大成沒錢娶親,沒有哪家的父母愿意將女兒嫁給他,所以二十好幾了,大成還是一個人。
看著別人都是成雙成對的,大成心里說不羨慕是假的,這天大成下地干活,同村的幾個大娘見到他說起他的親事,大成呵呵一笑:“這事兒也看緣分,我家這么窮,哪有女兒家愿意嫁過來,我自己一個人過也挺好。”
大娘撇了撇嘴:“你一個人散漫慣了,現在還不覺得什么,等再過幾年,別人都是兒孫滿堂,老婆孩子熱炕頭,那時候你就該急了,我聽說現在山下鬧饑荒,有人在賣女兒,你不如去山下碰碰運氣,說不定就能買個媳婦來呢。”
大成聽得眼前一亮,急匆匆跟大娘道了謝,跑回家洗了把臉,換了一身干凈的衣服,揣著僅有的五兩散碎銀子,興致勃勃的下了山。
世道不太平,人命比草賤,小鎮上到處都是逃荒的人,賣兒賣女的不少,甚至還有賣老婆的,大成剛走了幾步,就遇上了一個頭上插著草標的婦人。
草是最不值錢的東西,當它被插在了物品或是人的身上,就代表著這個東西對我來說不需要了,所以小到日常生活用品,大到貧困人家因饑寒出賣兒女,一旦被插上草標,就表示要售賣了。
這婦人看起來二十出頭,模樣長得很好看,就是身子骨有點兒單薄,也許是餓的,要是買回去養一養,還真是個好婆娘。
這樣想著,大成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想要仔細觀察一下,就在這時,一個身材干瘦的青年男子快步走了上來,臉上堆著笑說道:“這位兄弟,是看上我妹妹了嗎?您別看她瘦,干起活兒來可不含糊,一個人侍弄兩畝地不是問題,算命的還說她命里能生三五個兒子呢。”
大成干笑了兩聲,撓了撓頭問道:“你準備賣個什么價?”
男子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下大成,然后說道:“這是我親妹子,要不是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怎么舍得把她賣出去,可要是不賣,我們一家老小都要活活餓死了,我看兄弟你也是個忠厚人,只要能待我妹子好,三兩銀子你就把她帶走吧。”
大成想了想,三兩銀子正合適,還能留下一些來生活,不由心中暗喜,三兩銀子就討了個漂亮老婆,還有啥可挑剔的呢?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大成隨手將女子頭上的草標拔了下來,然后掏出三兩銀子交給男子,說道:“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她現在就是我媳婦兒了。”說罷就要帶女子走。
男子一把將她攔了下來,說道:“兄弟別急,我妹妹跟了你,咱們也就是親戚了,我妹妹畢竟是頭一回出嫁,我想替她打扮一下,你能不能再找個轎子來抬她?”
大成心里已經樂開了花,自己本就占了大便宜,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就近找了個花轎,就等著接新娘子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男子早在兩天前就將自己的妹妹賣了,而這個插標的女子是他的妻子,男子進了屋,就找到母親胡氏,說道:“娘,你跟著我也就是個餓死的命,我替你找了個老伴,老年喪妻,家里很富裕,你嫁過去就等著享福吧。”
男子說完,不由分說的給母親換上妹妹的衣服,然后扯了個紅蓋頭蓋在她的頭上,扶著她出去交給了大成,這才有了后來的一幕。
知道真相以后,鄉親們義憤填膺,沒想到這天下間竟然會有如此喪盡天良的人,又有人為大成鳴不平,要大成下山去找那對男女算賬,更有激憤的人都拿來了鐵鍬、鋤頭之類的農具,要去幫著大成討回公道。
胡氏癱倒在地上泣不成聲,場面嘈雜,混亂不堪,大成額頭的青筋跳動了半天,隨即慢慢平復了下去,他長出一口氣,轉身向著鄉親們拜了拜,說道:“感謝各位鄉親為我著想,常言道'破財擋災’,我自幼沒有父母,或許是老天爺心疼我,在我二十多歲的時候給我送了一個娘。”
眾人聽了他的話皆是一愣,還沒回過神來,大成扶起胡氏說道:“老人家,我想認你做個干娘,從今以后,你有了依靠,我也有了人照顧,我為你養老送終可好?”
此話一出,連胡氏也愣了,呆立在當場,大成后退兩步,跪倒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喊了一聲“干娘”,胡氏淚流滿面,連聲說道:“造孽啊,我何德何能,能夠有這么一個忠厚仁義的好兒子啊!”
直到這時,眾人才緩過神來,有人夸贊大成善良,有人暗中譏諷大成愚蠢,正所謂千人千面,大成也顧不上其他人的想法,送走了賓客,將自己的房間收拾出來給胡氏住,自己則搬到了偏房。
從那以后,大成真個就把胡氏當做親娘一樣,自己掙了一些錢全部交給胡氏,有什么好吃的也先緊著她吃,胡氏對大成也像對兒子一樣,為他縫衣服納鞋底,兩個孤獨的靈魂在此刻都找到了慰藉。
幾個月后,縣里突然發了個告示,縣太爺得了重病,吃什么藥都不見好,有老中醫出了方子,尋一味叫做“狗寶”的藥做引子,縣令大人趕緊貼告示找藥引子。
大成聽說了以后,心想著如果可以找到狗寶,縣令大人一高興,說不定會賞自己幾兩銀子,到時候也能改善一下生活,說不定還能再攢到錢娶媳婦呢?
打定主意以后,大成就跟胡氏商量了一下,自己一個人出門尋藥去了,當時正值隆冬季節,大成不知道什么是“狗寶”,想著既然是藥,那可能就在山里,于是認準了山路就一直走。
走了一兩個時辰,天空忽然就下起了大雪,冷風呼嘯,刮在臉上就像刀子割肉一樣生疼,大成避無可避,硬著頭皮往前走,結果沒走幾里地,忽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昏死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卻是躺在溫暖的被窩里,頭腦昏沉,意識也不清楚,感覺身邊有人,迷迷糊糊問了一句:“娘,我這是在咋了?”
回應他的是個年輕的女聲:“大哥,你暈倒在了雪地里,幸虧我婆婆發現了你,將你抬了回來,要不然你這會兒早就該凍僵了。”
大成還想說什么,腦子里亂哄哄的,就像是有人拿著針扎一樣,腦袋一歪,又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這次意識清醒了點,睜眼看見身邊坐著的老嫗,開口說道:“大娘,你可真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老嫗聽見聲音,顯得有些高興,說道:“你這孩子可真是命大啊,我這老婆子可照顧不動你,多虧了我那兒媳,守了你兩天兩夜,眼睛都熬腫了,這才回去休息一會兒。”
大成活動了一下身子,感覺有了些力氣,激動地說道:“大娘,你們婆媳倆都是我的救命恩人,等我好了以后,一定會報答你們的。”
老嫗聞言嘆了口氣,說道:“說什么報答不報答的,你好了以后,有時間能夠來看一眼我們這對兒孤寡婆媳,我就很高興了。”
大成聞言蹙了蹙眉,詢問老嫗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難事,老嫗隨即說起了自己的經歷,她老伴去世的早,自己一個人將兒子拉扯長大,可兒子成親還不滿一個月,就生了大病死了,只留下兩個寡婦艱難度日。
婆媳倆沒有收入來源,變賣了家產艱難度日,現在幾乎要淪落到乞討的地步了,大成聽了也忍不住落淚,說道:“大娘,從今以后你們就是我的親人了,有我一口飯吃,就絕不會讓你們餓著。”
老嫗見大成話說的誠摯,忍不住多打量了他一下,隨即問起了他的身世,大成說自己家中還有一個老娘,也有幾畝薄田,養活幾人不是問題。
老嫗聽完,愈發喜歡這個忠厚的年輕人了,于是提議道:“我兒子其實是得了病之后要沖喜,才買了個媳婦大蓮,沒想到他還是夭折了,兩人還沒來得及圓房,耽誤了人家姑娘一輩子,要是你不嫌棄,我就做主將兒媳嫁給你,咱們就真成了一家人了。”
老嫗說話的時候,大蓮正好推門進來,聽到婆婆的話,立刻害羞的跑開了,大成心里一甜,恨不得立刻答應下來,嘴里還是說道:“我都行,就怕妹子看不上我。”
老嫗心里有了譜,笑呵呵說道:“我替你們做這個媒,哪還有不成的道理。”
“那就全憑娘做主了。”大成難得精明一回,趕緊說道。
就這樣,在老嫗和大蓮的照顧下,大成第二天就能下床了,第三天就變得生龍活虎,劈柴挑水不在話下,老嫗做主替兩人舉辦了婚禮,圓房之后,大成想起胡氏還在家中苦等,就想著趕緊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老嫗有些不舍,但也沒多說什么,只是囑咐大成常回來看看,大成咧嘴一笑,說道:“咱們兩家就此合為一家,你們都跟著我搬到余家坪不就好了嗎。”
大蓮拍掌附和,老嫗也答應了下來,三人收拾好東西一起來到了余家坪,剛進院子,就看到胡氏跪倒在地上燒香磕頭,口中念念有詞:“老天有眼,保佑我兒子平安歸來,他是個善良的人,應該有好報,就算是有什么劫難,就讓我這老婆子擔著吧。”
大成聞言鼻子一酸,說道:“娘,孩兒不孝,讓您擔心了。”
胡氏激動地回過頭,還沒等她說話,大蓮卻撲了上來:“娘,我可算找到您了。”
胡氏老眼含淚,顫顫巍巍的伸出手抱住大蓮,說道:“我的兒啊,娘不是在做夢吧,娘做夢都不敢想還能再見到你啊。”
原來,大蓮正是胡氏的女兒,被哥哥賣給了老嫗的兒子沖喜,做了不到一個月的名義上的夫妻,丈夫就夭折了,想不到姻緣巧合之下,大成竟又和大蓮成為了夫妻,大成是胡氏的恩人,大蓮和婆婆又是大成的恩人,姻緣造化,真是讓人拍案叫絕啊。
鄉親們對此都紛紛稱奇,后來,老嫗聽說了大成在找狗寶的事兒,激動地掏出一塊兒雞蛋大小的硬物,交給了大成。
老嫗的兒子當年途經一個碼頭,見到一個屠夫要殺大黃狗,忍不住出手將大黃狗救了下來,大黃狗為報恩就留在了老嫗家,等它老死的時候,突然發了瘋撕咬自己的肚子,咬出來這個硬物,自己也死了。
內行人說這就是與牛黃、馬寶并舉為“三寶”的狗寶呀!兒子走后,老嫗一直隨身帶著這東西,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
大成將狗寶獻給了縣令,縣令的病果然被治好了,一高興,賞賜了大成一千兩白銀,大成拿著帶著一家人搬到了鎮上,從此過上了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