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經(jīng)》首提“治病必求其本”。元代大醫(yī)朱丹溪亦指出:“病之有本,猶草之有根也,去葉不去根,草猶在也。”但如何探尋致病之本,也就是說病根在哪里,因為只有尋到病根巢穴,才能遣方用藥進行治療。中醫(yī)的標本常具有多重含義,同時標本也是相對的,可能會相互轉化,故就歸本之法,是我們最值得探索的話題之一。
古今大醫(yī),無不曾在脈診上用功。有些名醫(yī)脈診堪絕,“一個枕頭,三根指頭,病家不開口,便知有沒有”之場景,著實令人稱奇而神往。但《素問·征四失論》曰:“診病不問其始,憂患飲食之失節(jié),起居之過度,或傷于毒,不先言此,卒持寸口,何病能中。”張景岳在《類經(jīng)十二卷·論治類》中說到,惟以切脈為能事者,非是通醫(yī)道之人。何紹奇在《蒲輔周先生訪談錄》提到名醫(yī)蒲輔周的一位學生偶然摸他的脈,摸完稱“結代脈”,蒲老又讓其細品結或代,再摸認定為代脈。眾所周知,脈學素有“結生代死”之謂,即結脈可生,代脈必死,蒲老竟是代脈,學生甚是驚詫。但老先生神態(tài)自若而無病象,何解?其實蒲老素為代脈,但卻壽享87,故“代死”之說并非可靠。 清代名醫(yī)鄭重光《素圃醫(yī)案》曾治一婦人產(chǎn)后未滿月,得發(fā)熱咳嗽、吐血盜汗等癥。重光視之辨為產(chǎn)后誤用苦寒,逼陽于外。予以調(diào)治半年,經(jīng)水方通一次,旋即不通,咳嗽未全止,脈澀不滑,臍下結塊。其時另有名醫(yī)喜尊先生診脈,亦云非胎孕,定為血瘕,以八味地黃倍桂附,入降香、牛膝通經(jīng),日服不輟,后某日忽腹大痛,竟產(chǎn)一男。重光因而誡不可獨恃脈診之語:“夫病中及質(zhì)弱者,胎脈臨產(chǎn)尚且不形于診,則脈不足憑矣。”
李時珍雖對脈學頗深研究,但也反對單以恃脈而決病,他在《瀕湖脈學· 自序》云:“世之醫(yī)病兩家,咸以脈為首務,不知脈乃四診之末,謂之巧者耳。上士欲會其全,非備四診不可。” 南齊·褚澄《褚氏遺書》提到:“除疾之道,極其候證,詢其嗜好,察致疾之由來,觀時人之所患,則窮其病之始終矣。”世俗之偏見認為中醫(yī)唯以切脈是能,我們真從仲景術者斷不能亦來個“指下決死生”,脈診摸出血糖8.1、骨刺多寡等諸如此類。傳統(tǒng)中醫(yī)向來四診合參,孤證不立,否則就可能在診斷上出現(xiàn)謬誤偏差。時有患者以脈來測試業(yè)者中醫(yī)水平,當在不斷提升自身四診能力的基礎上,明確告知患者,我們中醫(yī)用盡可能全面細致的方法獲取信息,從而做出更精確的診斷,才是對患者高度的負責。
中醫(yī)四診之首:望而知之謂之神。
仲景著《傷寒》序言首提:“余每覽越人入虢之診,望齊侯之色,未嘗不慨然嘆其才秀也!”仲景師非常羨慕扁鵲的望診功力,而天下所有醫(yī)家又何嘗不有仲師之期愿呢?但幸遇長桑君、得禁方、飲上池水之事,古今唯扁神醫(yī)一人而已。太史公《史記·扁鵲倉公列傳》載:“扁鵲以其言飲藥三十日,視見垣一方人。以此視病,盡見五藏癥結,特以診脈為名耳。”此等功力實可遇而不可求,況且對于傳奇的扁鵲歷來也有存疑,我們也不可能把這個有夸張之嫌的故事,作為一個經(jīng)典醫(yī)案來加以分析研究,而從中提取出合理有價值的東西。但中醫(yī)望診作為診斷的重要依據(jù),這一點是不可置疑的,我們的最高經(jīng)典《靈樞·外揣》中早已提出“司外揣內(nèi),司內(nèi)揣外”的旨意,也就是后人所發(fā)揮的“有諸內(nèi)必形于外”。
望而知之,就是醫(yī)家對人體全身及局部進行高視角動態(tài)觀察,藉以了解其體內(nèi)平衡狀態(tài)。“望”主要就是察知人之神氣。何謂神氣?也就是人體由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來的一種非主觀、非物質(zhì)、精神性的動態(tài)之氣。我們看一個人,不管其性別、年齡、高矮、胖瘦,都會有一個整體直觀的感覺,就是“神”。得神就是目光炯炯明亮、面色潤澤、呼吸平穩(wěn)、形態(tài)靈動自然而反應敏捷,這種人或雖是有病,也是較輕、易痊且預后良好;失神則是雙目呆滯、面色晦枯、呼吸喘促或弱、精神萎靡而反應遲鈍,這類人至此已屬重證,常有漸甚之勢,預后多有不良。關于神氣,孫曼之老師在《談談望診的幾個問題》中指出:“不經(jīng)意處我們看到的,才能真正地望出他的神。最忌諱的是凝神注視,越看越不是剛開始的印象,所以還不能凝神。如果要望一個人的神氣,還是應該在一瞥之間。這也是前人傳統(tǒng)的說法,我們也應該重視這一點。”
如觀其推門徑入、直呼不顧、躁動不安,其發(fā)蓬豎、面紅、唇赤、苔黃而聲厲或濁者,多是實證;
輕叩緩進、低聲懶言、神情淡漠、面色萎枯白、唇淡、苔滑則多屬虛;
腰腿有疾,則常以手扶腰、身體曲彎以緩其疼痛;
畏縮多衣、體內(nèi)熱甚或有表證,體內(nèi)虛寒亦見;
察左頰先赤者,肝之患;額頭先赤者,心之患;鼻先赤者,脾之患;右頰先赤者,肺之患;頜先赤者,腎之所患也;
顏面枯澀多是風陷,風陷于里則外先失澤;
頭發(fā)油潤,則濕熱熏蒸于上;
印堂色白,多是心陽虛損;
舌苔黃而干者,陰液已傷;
舌苔老黃焦裂者,熱甚;
舌苔老黃甚而黑者,火極似水也,宜急治;
舌苔黃而燥刺,中黑通尖,或利臭水者,腸胃腐敗也;
舌絳而邊尖破碎,又血痕而痛,是陰液大虧,心火上熾;
舌色暗紫,晦暗不潤澤,為熱邪深重,津枯血燥,血行瘀滯。
又,面色之暗濁為色清病在陽,色濁病在陰。從清而濁,病由陽入陰;從濁而清,病由陰轉陽;
色散為新病、輕病或病將解,色摶為久病、重病。先摶后散的,病漸好轉;先散后摶者,則病轉為重。
再,形肥多是脾虛,水濕運化失司所致;
形盛多氣虛,氣發(fā)于外則內(nèi)虛;
形羸弱是體內(nèi)氣血、津液不足而不能充盈形體;
形瘦多火而氣虛,為陰虛火旺,壯火食氣,氣不足而不能鼓蕩人體;
短瘦人氣聚,病少易恢復;
肥短者易于氣滯,濕熱內(nèi)蘊。
在望診過程中,須明白五臟之色皆貴在含蓄,似有似無、隱隱地于皮下為常色最佳,如顏色外露,就是所謂的“真臟脈”,為病態(tài)色澤,如紅色心病、青色肝病、黃色脾病、白色肺病、黑色則為腎病。
《素問·五臟生成篇》提出五臟之氣的善色、惡色,以供我們借鑒。
五善色,見之者生:
青如翠羽者生,如翠鳥的羽毛般色青而有生氣;
赤如雞冠者生,同公雞冠的顏色一樣鮮紅而澤潤;
黃如蟹腹者生,象鮮黃嫩澤的雌蟹腹黃;
白如豕膏者生,類色白而明潤的豬板油;
黑如烏羽者生,比作烏鴉羽毛,色黑而潤澤。
五惡色,見之者死:
青如草茲者死,死草一樣的青色干枯而無光澤;
赤如衃血者死,凝血、死血般的暗紅不潤;
黃如枳實者死,似枳實的枯黃失潤;
白如枯骨者死,和枯骨一樣的慘白;
黑如炲者死, 鍋底煙灰之暗黑喻之。
經(jīng)曰 “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圣,問而知之謂之工,切脈而知之謂之巧”,是為千百年來修習岐黃之術者夢寐以求的至高境界——“入門休問榮枯事,觀看容顏便得知。”一望便知病情的上上之工,是仲景門弟眼中“神”一樣的層次,亦是最微妙之處,故望診列為四診之首,也可足見其在診斷中的地位之高、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