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潤和:安特生在民勤發現沙井文化時挖走了什么寶物?
沙井文化——中國西北地區青銅時代文化,因1924年首次在甘肅省民勤縣沙井村發現而得名,主要分布于甘肅的永昌、張掖、古浪等地。沙井文化的年代約為公元前800-前600年,陶器多以夾砂紅褐為主,上半部施以紅色陶衣,表飾繩紋、錐刺紋、弦紋和彩繪。 1914年,年屆不惑的瑞典地質學家安特生(1874-1960年)受聘為中國北洋政府農商部礦政顧問,自此開始了他在中國長達十余年的奔走。北洋政府延請安特生的目的是尋找鐵礦和煤礦,以此實現富強之夢。此前,安特生是瑞典烏普薩拉大學教授,并兼任瑞典地質調查所所長。接到中國政府的邀請,他便毅然辭去了在瑞典的所有職務,經過印度千里輾轉到新疆,沿塔里木河抵達中國內陸。安特生躊躇滿志,決意在這塊神奇的土地上有所成就。他一踏上中國的土地,就被撲面而來的烽煙嗆得喘不過氣來。混戰的軍閥和變幻的王旗使安特生的尋礦計劃變為鏡花水月,他獻身地質的夢想終于在中國走向了末路。獨居北京寓所的安特生,深切地感到了在這個泱泱農業大國創造工業文明的艱難。安特生對中國的印象,最早來自于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的考古著作《絲綢之路》。這部關于中國西域的巨著,使沉默死寂的樓蘭古城重于見天日,也使斯文·赫定一舉成名。相比之下,安特生學識淵博,聲名顯赫,才華撥萃而又雄心勃勃,但他在探險方面卻沒有斯文·赫定的好運氣。旅居中國三年,安特生對遭受戰亂苦難中的中國百姓同情不已,對底蘊深厚的中華文明尊崇至極,也對腐敗昏庸的官僚階層嗤之以鼻。因為尋找地質礦藏一籌莫展,安特生便盯上了浩如煙海的華夏文化。他的目光多次長久地停留在一堆樸拙的石器上,這是他和中國地質調查所的同事們在冀魯豫陜等地采集的標本。安特生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中國對在西方盛行了將近一個世紀的田野考古學一無所知。這顯然與有著悠久歷史的文明古國極不相稱。看著這些曾經被古人摩娑過無數次的石制工具,安特生的腦海里冒出了一個想法——他要在史前考古領域里掀起一場革命,改寫中國無史前史的歷史,以此證明他的“彩陶西來說”。他的想法得到了中國政府的允諾。接下來的幾年中,安特生陸續發現了周口店“北京人”遺址及河南仰韶文化、甘肅齊家文化、青海馬廠文化等6種文化類型,以無可辯駁的實物攻破了西方考古學界沿用的中國無石器時代的理論,開辟了中國史前文化研究的廣闊前景,引起了國際學術界的矚目。1923年8月中旬,在陜甘兩省收獲頗豐的安特生突發奇想,北上河西走廊,進入了幾乎不為世人所知的沙漠綠洲小縣——民勤。安特生和北中國地質學家袁復禮(字希淵,河北人)、助手白萬玉考察了民勤地界上的眾多遺址,將柳湖墩、沙井子和三角城列入了發掘計劃。安特生先在該縣柳湖墩遺址試掘,繼而在沙井子一帶大規模開挖。那個酷熱未消的秋天,沙井子周圍沙塵飛揚,人歡馬叫,光著膀子揮汗如雨的農民一邊賣力地舞動鐵銑鋤頭,一邊暗地里盤算著當日能夠到手的銀餉。高鼻深目的安特生站在齊腰的雜草中間,借助一桿長筒望遠鏡指揮助手命令民工挖墓不止。一月之后,安特生的馬車滿載沙井子40余座墓葬中掘得的人骨架28個、陶器及其他器物踏上了回京的道路。車輪碾起的沙土掩蓋了安特生笑意蕩漾的面影,送行的農民們則向這位西洋施主投去了戀戀不舍的眼神……在寫作本文時,筆者無緣得見安特生所著《中國史前史研究》《黃土的兒女》漢譯本,其中有關民勤考古的細節闕如。目前所見書稿,尚不能解決安特生等人由誰帶領到了民勤,在民勤見到了哪些人,如何購買陶罐以及挖掘古墓的確切數量等等疑問。安特生在結束甘肅考古活動后,于1924年5月給瑞士王太子寄去了一份英文報告《甘肅考古發現》,安特生逐一列舉了他在甘肅的考古成績,涉及民勤沙井的文字如下:1923年秋天,我的采集員白在位于鎮番縣城西30里的沙井有了了不起的發現。在這個沙丘遍地的地方,發現了一處墓地,其隨葬品與上述諸文化截然不同。墓葬出土陶器大多粗糙不堪,單色,但個別碎片和一個幾近完整的陶器則是非凡的彩陶。其上的鳥紋與波斯蘇薩遺址出土精美彩陶上的鳥紋極似。與這些陶器并存的長方形石刀,形態與仰韶層所見的近似。還出土大量筒形珠子,系用美麗的深櫻桃紅色的玉髓制成,還有用大理石做成的珠子和其他物件,及用綠松石做成的墜飾和珠子。除此之外,還有數量眾多的小銅器,大部分都很小,是用作個人裝飾品的。在目前我們并不完善的知識狀態下,鎮番的沙井遺址已足以成為一個特殊文化期的代表,在我們的年代序列里該是最年輕的一個。……。小而簡單的銅器很豐富:沙井期(很可能也包括卡約、下西河諸遺址)。 1925年,安特生出版《甘肅考古記》,由中國北洋政府農商部地質調查所印行(樂森璕譯)。安特生在題為《鎮番西部沙漠中之遺址》一節中寫道:鎮番縣者,實一巨大繁盛之沙漠城也。有一河來自南山之麓,經涼州之東北,流入沙漠。鎮番西部之沙漠中,吾人所見遠古遺址,為數甚多。據余個人研究所得,蓋為遠古文化之最晚者。因名之曰沙井期。沙井者,為鎮番西三十里之小村。吾人所見之村落遺址三處,葬地遺址兩處,其地皆為沙丘湮沒。但此等沙丘,當發生于古址之后,自無可疑。然與古址不遠之處,現代居民已有多所。故此種情形,亦不能認為沙井期后,氣候變遷之證也。沙井遺址,皆在平地。住處周圍,常有土墻遺跡。沙井期,吾人于鎮番縣之附近,尋獲古址多處,為沙丘所沒。古址之中,葬地住處均有發見。后者四側圍以土壁,該地勢平坦之中自當藉此以為屏障也。此等古址中之各種器物,頗相類似,故確可視為一期所出。著者因名曰沙井期,蓋從距鎮番西三十里模范址之名。至葬地遺址及村落遺址之中,吾人采獲銅器之小件無數。內有帶翼之銅鏃,乃精工之作。職是之故,著者因視與沙井相同之文化當為甘肅各期之最晚者。葬地古址之中,除銅器外尚有多數之貝貨,及綠松石之飾珠等。陶器則質較粗,其形頗雜。器之大半均無彩文,否則器之一部另加紅色之衣。可得見其詳。更有少數陶器,上繪精致彩文。其主要者,為直立之三角形及有鳥形之橫帶紋。此等彩色陶器,顯與蘇薩陶器之有鳥形花紋者極為相似。因使吾人視二者之文化互有關聯,但沙井期文化似又較蘇薩期為晚。(p.14)沙井遺址,為甘肅文化期中之最晚者。蓋根據銅器如矢鏃之較精備而言。其中陶器大都單色,但此等單色陶器與寺洼及卡窯者有無淵源,至今尚未研究也。茲有一事,吾人急當申述者,即沙井遺址中未見寺洼有馬鞍口之大甕。多數之沙井陶器,上繪清晰之紅色條紋,最特別者為繪鳥形之橫行花紋,使吾人憶及蘇薩之圖案。(p.19)沙井文化由此進入了世界史前考古的經典,民勤縣也因此聞名于世。當然,沙井文化僅僅是安特生慧眼觸及的一個角落。如果不出意外,沙井文化的主要器物和安特生發掘的其它標本一樣,現在正沉睡在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的某個櫥窗里。 考古學方面的杰出成就,決定了安特生后半生的事業。1926年安特生衣錦榮歸,在他的祖國受到了空前隆重的迎接。回國后的安特生不再重操地質學舊業,而是榮膺瑞典遠東古物博物館館長。這是一個回憶和沉思的大好機會,安特生洗去了櫛風沐雨的疲倦,在琳瑯滿目各具形色的文物中翻檢著考察日志,寫出了《中華遠古文化》和《中國史前史研究》等著作。安特生拉開了中國史前考古的序幕,也為中國培養了一批考古人才。受安特生的影響,中國考古學家不約而同地關注過沙井文化。1944年,國民政府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與中央博物院籌備處、中國地理研究所、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組成西北科學考察團奔赴甘肅,考古學家夏鼐先生主持了沙井文化的考察。1948年5月,中國地質調查所的裴文中、賈蘭坡教授在民勤考察了除三角城之外的由安特生發現的全部遺址。他們此行發現了張掖和永昌縣城附近也有沙井式的陶器及遺物,裴文中教授認定它們也是沙井文化類型。中國現代考古學家、中國考古學之父李濟認為,安特生的發掘,方法并不精確,功過參半。特別在甘肅,安氏急于求成,竟從居民手中大肆收購陶罐,導致居民隨意向地下搗掘,造成考古學上的損失。對安特生的“彩陶西來說”,李濟也指出,如果認為彩陶來自西方,則彩色細致的陶器,應在距來源近的地方,但事實上是越往西越粗,難以自圓其說。安特生在民勤發掘后的若干年,沙井文化命名地的陶器數量已不多見。而在鄰近市縣,時有該文化類型器物出土。民勤縣博物館現存的雙耳彩繪條紋罐,出土地于永昌縣鴛鴦池,系當時武威地區文物普查隊調劑民勤文化館的物品。事實如今日世界,文明古國已無多少現實文明,鮮活的文明都在鄰國異邦。在1949年之前的中國史前考古活動中,沙井文化占了不可或缺的一頁。對于民勤及河西地區而言,沙井文化是文明的晨曦,記載了史前人類活動的余燼燧影;對于中國陶器史來說,沙井文化是陶器時代的回光返照。沙井文化之后,中國陶器逐漸消隱于歷史長河,留下了至今令人心動而又難以破解的自然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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