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抗戰爆發后,景德鎮瀕臨前線,瓷業迅速衰落。為支援抗戰,國民政府將江西省陶瓷業重心轉移到相對安全、陶瓷業基礎較好的萍鄉地區。萍鄉上埠匯聚了當時國內最大的現代陶業學校——江西省立陶業學校和省內唯一一家省營瓷廠——萍鄉瓷廠。在萍五年,陶校與萍鄉瓷廠一體化辦學,共用師資、共享技術、共育人才,開創了“校廠合一”的職教辦學模式。這種獨特的辦學模式樹立了中國陶瓷職業教育之典型,使萍鄉地區一躍成為全國陶瓷重要生產基地之一,實現了教育救國、工業救國之目的。
關鍵詞 江西省立陶業學校;萍鄉瓷廠;校廠合一;職業教育
中圖分類號 G719.2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219(2017)12-0074-04
“校廠合一”是校廠合作的深化,是一種充分利用學校和工廠兩種教育資源,將學生的課程學習、技能訓練和生產實踐有機結合,以全面提高學生的綜合素質,培養適應社會需求的技術型、實踐型、應用型人才的職業教育辦學模式。
抗戰時期,工業陶瓷的需求量增大,這對培養大批掌握現代陶瓷生產技術的專業人才提出要求。面對艱苦卓絕的戰爭環境,為促進資源利用的優化,江西省立陶業學校與萍鄉瓷廠采取 “校廠合一”辦學模式。
一、“校廠合一”辦學模式的產生背景
相對安全、陶瓷業基礎較好的萍鄉地區是抗戰時期江西陶瓷發展的首選地,為“校廠合一”辦學模式的建立和發展提供了穩定的環境和豐富的資源。同時,戰時國家急需陶瓷教育和生產之保障,建立密切的合作關系成為江西省立陶業學校和萍鄉瓷廠實現資源共享、優勢互補、共同發展的必然舉措。
(一)萍鄉處于相對安全區
抗日戰爭爆發后,贛北地區紛紛淪陷,位于江西最西部的萍鄉地區成為江西抗戰的后方基地,較為安全。萍鄉之所以成為相對安全區,主要原因有:第一,萍鄉地理位置偏僻,經濟較贛北落后,戰略地位不突出,容易被日軍忽略。第二,萍鄉三面環山,境內丘陵、山地、盆地錯綜分布。相對位于長江中下游平原的贛北地區,這種多山的地形條件是抵抗日軍的天然屏障。第三,萍鄉東北鄰宜春,東南鄰吉安,西與湖南接壤,萍鄉及其周圍地區在抗戰時期長期為國統區。直到1944年夏秋之際,日軍三次進犯萍鄉,校、廠紛紛停辦。在此之前,萍鄉地區一直為陶瓷教育和生產提供了相對安全穩定的環境。
(二)萍鄉上埠陶瓷基礎較好
遠在距今四五千年的山背文化時代,萍鄉地區就開始制陶。明清時期,萍鄉陶瓷中心從南坑窯下移至上埠。據記載,上埠“土人多倚山俯坡結窯其間,掘泥而陶,不下數百家”[1],形成一定規模。在長期制瓷過程中,萍鄉陶瓷生產者積累了一定的生產經驗和技術。萍鄉上埠及其附近地區蘊藏著大量瓷業資源。上埠及附近地區瓷石“產量豐富,品質很純,粘性良好,可以單獨制坯。風化較淺的瓷石,可以配釉。附近又出產鎂質耐火泥,可制匣缽,也可作配釉的熔劑”[2],制瓷原料純正且豐富。加之,萍鄉樹木眾多,又有“江南煤都”之稱,煤炭儲量大,可為制瓷業提供柴、煤等燃料。萍鄉地區悠久的陶瓷業歷史和豐富的陶瓷業資源,為陶瓷職業教育提供了可觀的本土教育資源,確保了陶瓷職業教育“校廠合一”辦學的順利實施。
(三)抗戰要求陶瓷教育和生產的保障
抗戰爆發后,國防、民用實用技術人才急缺,發展職業教育顯得尤為緊迫。1938年4月,國民黨頒布《抗戰建國綱領》,規定:“訓練各種專門技術人才,與以適應之分配,以應抗戰之需要。”[3]戰時教育方針要求職業教育與生產部門相配合,共同促進,以支援抗戰。
江西作為產瓷大省,承擔著陶瓷救國的使命。抗戰爆發后,全國最大的陶瓷生產基地景德鎮常受到敵機的轟炸,加上運輸阻滯,瓷業急劇衰落。國民政府遂選擇萍鄉上埠作為戰時全國陶瓷生產和教育基地。1938年8月,江西陶業管理局從景德鎮遷往上埠。與此同時,汪璠等人奉命到上埠創辦江西陶業管理局萍鄉瓷廠(之后陸續更名為“萍鄉瓷廠”“民生瓷廠”和“江西萍鄉瓷廠”)。陶瓷管理和生產部門定址上埠,但還必須培養掌握先進技術和設備的人才。為使職業教育與生產配合,直接服務于抗戰建設,1938年12月,江西省立陶業學校從靖安遷入上埠。廠、校采取了最有效的“校廠合一”辦學模式,以實現抗戰救國之共同目標。
二、“校廠合一”辦學模式的內涵
在萍五年,陶校與萍鄉瓷廠一體化辦學,共用師資、共享技術、共育人才,開創了“校廠合一”的職教辦學模式。
(一)“校廠合一”機制的建立
陶校遷來萍鄉上埠后,校址就設置在上埠附近的龍王橋村,距離萍鄉瓷廠不到四里。學校校長先“由廠長汪璠兼任校長,以后由舒信偉任校長”[4]。在遷萍初期,萍鄉瓷廠廠長汪璠在舒新偉到職之前曾短暫擔任陶校校長,為“校廠合一”機制的建立提供了良好的條件。學校設有教務處、訓育處、軍訓處、后勤處等機構,分初級班和高級班兩種級別,實行“三三學制”。盡管抗戰時期陶校物資缺乏、環境簡陋,但學校努力克服艱苦的條件,與萍鄉瓷廠充分合作,開創了“校廠合一”的陶瓷職業教育辦學新模式。
(二)校、廠共用師資
抗戰時期,一大批中國陶瓷界的頂尖人物集中于萍鄉上埠,從事陶瓷生產和教育工作。這些云集萍鄉的陶瓷專家,大多與江西省立陶業學校有著深厚的淵源。他們多為陶校歷任校長、教師,“不少人曾留學國外,有較高的專業技術水平和當時較先進的經營管理辦法”[5]。
如表1所示,陶校首任校長張浩任技術指導,陶校教師汪璠任廠長兼技術股主任,陶校第二任校長鄒如圭為電瓷部主任,陶校教師、汪璠堂兄汪琛為普通瓷部主任。此外,許多陶校畢業生也遷入萍鄉,擔任瓷廠的技術管理人員,如伍禮镕、石年齡、潛方鴻等。同時,這些陶校出身的技術專家在發展好生產的同時,也不忘陶瓷教育,多在陶校兼課任教。據汪大綬記載,其父親汪璠和潛方鴻“除同心協力做好萍鄉瓷廠的工作外,還一起在陶業學校兼職授課,頗受學生歡迎”[6]。石年齡在抗日時期也兼任陶校教師。瓷業專家同時擔任瓷廠技術專家和陶校教師的方式,“深受學生歡迎,當時在陶校讀過書的學生一致認為陶校的師資力量雄厚,教學質量水平高于蜚聲省內外的萍中”[7]。
(三)校、廠共育人才
校、廠在課程教材、在校學生實踐、畢業生培養等方面進行充分合作,在學生培養的每個環節都共用資源、優勢互補,實現了雙贏目標。
在教材方面,陶瓷專業教材“由任課教師或廠方高級技術人員自撰自編”[8],充分體現了“校廠合一”的辦學理念。
在實踐方面,萍鄉瓷廠為陶校學生提供實踐基地。瓷廠既是生產單位,又是教學場所。學生在陶校上完陶瓷專業理論課后,便“及時到萍鄉瓷廠去實習,一星期大約有二、三次之多,實習內容包括原料、淘洗、成型、上釉、燒窯、檢驗等成瓷的各道手續”[9],做到了理論聯系實際。實習時,擔任教學事務不僅有陶校任教的教師,還有廠方專家和技術人員,真正做到了廠校親如一家。
在后期培養方面,萍鄉瓷廠對畢業分配到廠的陶校學生進行重點培養。這些優秀的陶校畢業生,均要求分調“到生產第一線,做到能文能武,既管理生產又指導生產”[10]。據載,當時分配到萍鄉瓷廠工作的陶校學生有鄒美如、張功裕、沈愛華、艾必斌等,他們皆鍛煉成為當時瓷廠的重要骨干力量。
(四)校、廠共享技術
江西省立陶業學校自創辦之初,就以“明白學理,精進技術之人才,以改良陶業也”[11]為辦學宗旨,以訓練和培養操作新式機器以及燒窯技術人員為辦學目標。萍鄉瓷廠也“在生產中不斷進行技術改革,組織科學實驗”[12]。因而,陶校和萍鄉瓷廠皆以培養改良傳統陶瓷業為宗旨。抗戰時期,校、廠共同致力于陶瓷科研,把現代科技知識融入到陶瓷教學和生產中去,以振興中國陶瓷業。
由于陶校和瓷廠聯合辦學、充分合作,廠、校之陶瓷生產技術處于全國一流水平。在電瓷方面,廠、校引進國外先進技術,共同研發和創新電瓷技術,填補了國內的空白。“由于廠、校同時在上埠,因而對瓷業發展促進很快。廠、校都是試燒煤窯與機壓成型,尤其在電瓷方面發展很快”[13]。廠、校都筑造小型煤窯和采用機械轆轤制造電瓷,極大提高了產品的質量和產量。在美術瓷方面,有兩大創新:一是在用釉方面,“通過多種試驗,改進了白釉……配置了顏色釉,特別是龍泉釉及牙色釉,頗受用戶歡迎”[14];二是在產品式樣方面,突破了傳統設計,推出了仿古瓷、青花瓷等高級陳列品。這些技術研發成果,不僅應用于萍鄉瓷廠生產,也成為陶校教育之主要內容。
此外,陶校教務處主任戴亮儕在抗戰期間編寫了《初級陶瓷學》《高級陶瓷學》《燃料學》《礦地學》等陶瓷專業書籍,也成為萍鄉瓷廠技術改革之借鑒。
三、“校廠合一”辦學模式的意義
“校廠合一”辦學模式不僅促進了陶瓷生產,又培養了大批現代陶瓷專門性人才,有效保證了抗日戰爭的勝利。由于廠、校齊聚萍鄉,對萍鄉傳統陶瓷向現代轉型產生了極大促進作用,使萍鄉地區成為全國電瓷的主要生產基地之一。
(一)樹立陶瓷職業教育典型
制陶工作是一項比較精細的工作,需要理論與實踐的有效結合。這種知識來自于生產,并運用于生產的“校廠合一”辦學模式,能使學生把學到的理論知識迅速應用到自身的生產過程中,并在生產中不斷進行自我修正、完善,從而成為具有真才實學的現代陶瓷技術人才。
抗戰時期,江西省立陶業學校實行“校廠合一”的辦學模式,走出了一條陶瓷職業教育辦學的新路子,為當今的陶瓷職業教育樹立了典型。正如汪大綱等言,“這種廠、校結合的教育……在當時我國的教育界可謂'標新立異’,就是對今天的職業技術教育,仍有借鑒作用。”[15]縱觀陶瓷職業教育史,以往陶瓷職業教育或在學校設實驗工廠,或僅把工廠作為學生實習場地,都不以生產為第一要務。而抗戰時期,陶校為滿足戰爭對陶瓷產品和人才的需求,與瓷廠緊密結合,以產養教,以教促產。學生在受教育的同時還充分參與生產,實現了教育和生產共同興盛的雙重目標。
(二)有力支援抗戰建設
電瓷在電力系統中起著支持和絕緣的作用,用途十分廣泛,是戰爭前線亟需的產品。抗戰時期,由于“當時景德鎮靠近前線,產品難以運出,醴陵尚未研制電瓷,上埠在全國行業同類產品中是名列前茅”[16]。萍鄉瓷廠遂成為抗戰時期全國主要的電瓷生產廠家,年產電瓷200~500噸,“以軍交兩部定購者,占主要地位;其次,則行銷于省內外,各交通與電訊機關及湘桂、黔桂鐵路局”[17]。陶校和瓷廠共同致力于電瓷技術的研發和生產,改變了當時國內依賴進口電瓷的狀況,實現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愿望,有力支援了當時的軍政、交通、電力等重要部門的抗戰工作。同時,萍鄉瓷廠亦生產普通日用瓷、美術瓷和化工、耐火、醫藥等專業用瓷,產品暢銷全國各地,極大滿足了戰時國民的生產生活需要。
萍鄉瓷廠還把留廠的優秀陶校畢業生,派往支援各地。瓷廠“先后曾經介紹張圣興、謝谷初、汪玨方去湖北恩施創辦瓷廠,黃履興去四川,熊鋆去廣西搞陶瓷工作。”[18]校、廠共同培養的大批陶瓷科技人才將先進的陶瓷生產技術帶到全國各地,使中國陶瓷業未因戰亂而中斷,反而得到發展,為救亡圖存做出了積極貢獻。
(三)推動萍鄉陶瓷業向現代化轉型
在抗戰之前,萍鄉陶瓷業以傳統手工業生產為主。據光緒時萍鄉知縣文乃麟所言:“職邑上埠等處,制造土窯,歷百十年”[19]。上埠等地長期以手工生產粗瓷為主,技術較為落后。在抗戰之后,萍鄉陶瓷業開始采用機器生產陶瓷。據《萍鄉陶瓷考》記載,萍鄉陶瓷生產“在民國二十六年抗戰前沿用舊法。民國二十七年八月以后,動力初用柴油引擎,嗣用蒸汽引擎制造,應用機械轆轤,腳踏轆轤模型鑄坯,機械粉碎練泥、吹釉等燒成。以煤窯為主,提高品質,改良圖案”[20]。可見,抗戰時期陶校遷入和瓷廠創辦為萍鄉傳統瓷業注入新的活力,促進萍鄉瓷業由傳統向現代轉型。
在廠、校共同努力下,萍鄉陶瓷業采用了先進的陶瓷生產技術。首先,“萍鄉瓷廠脫離傳統古舊的手工作坊生產、經營模式”[21],采用了最新的生產技術。其次,萍鄉瓷廠的興盛也帶動了當地的陶瓷業的繁榮。“萍鄉瓷廠'龍頭’在前,附近小廠緊隨其后,紛起仿效”[22]。在萍鄉瓷廠的推動下,上埠及附近地區的現代陶瓷小廠紛紛建立,陶瓷生產興旺,萍鄉已經成為全國頗有名氣的現代陶瓷業重地。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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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汪大綱,汪大維,汪大梁. 記陶瓷學家和陶瓷教育家汪璠[C]//樂平文史資料(第7輯),199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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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0]吳宗慈. 萍鄉陶瓷考[C]//古瓷鑒定指南(2編). 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3:181-1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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