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傳·文公十八年》載大史克對魯宣公曰“先君周公制周禮曰:則已觀德,德已處事,事以度功,功以食民”,是說周公曾制定周禮。《史記·周本紀》載成王“既絀殷命,襲淮夷,歸在豐,作《周官》。興正禮樂,制度于是改”,表明周初曾進行大量的制禮作樂的工作。《論語?為政》說:“周因于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周禮是在殷禮的基礎上有所損益而成的。所謂的周禮實際上包括了周代的一系列的政治制度和社會行為規范。一般來講,井田制、分封制、宗法制、畿服制度、爵謚制度、禮樂制度等都可包括在內。這些制度互有區別但又密切相關,構成西周政治制度的不同方面。井田制是西周社會的基本土地制度,是奴隸制國家賴以生存的經濟基礎,當時的各項政治制度無不建立在這個經濟基礎之上。關于井田制,《孟子?滕文公上》云:“方里而井,井九百畝,其中為公田,八家皆私百畝,同養公田”。其中的公田是周王、諸侯等各級土地所有者直接控制的田地,平民首先要耕種這部分公田,并將收入統歸土地所有者。公田周圍的私田,實際上是庶人從貴族那里分配到的用于維持生存的最低限度的生活資料。平民等農業生產者被固定在井田上,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里、邑等基層村社單位。《周禮?地言?小司徒》云:“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按此則每邑包含 4 井、36 戶人家。邑也稱為里,《爾雅?釋言》:“里,邑也。”西周時期,貴族的封地都是以“里”、“邑”等為單位計算的,可以說里、邑是當時各級貴族封地的基本組成部分。從這個意義上看,西周時期的全部上層建筑都是建立在井田制的基礎之上的。
分封制是周王朝為加強對整個國家的控制而采取的一項重要措施。所謂分封主要是指周王把一定范圍的土地和人民分別授與自己的子弟、親戚、功臣等,讓他們代表周王去統治一方人民,以拱衛周王室,也就是文獻中所謂的“封建親戚,以蕃屏周”①。
① 《左傳·僖公二十四年》。
周武王滅商以后即開始分封。武王所封的諸侯,據《史記》的記載可知主要有四種人:一是功臣謀士,以師尚父為代表;二是兄弟,如封周公旦于魯,封召公奭于燕等;三是殷商之后,主要是封武庚于殷;四是封古代圣王之后,如封神農之后于焦,黃帝之后于祝,帝堯之后于薊等。
周公東征平定武庚、管、蔡之亂以后,又一次進行大規模分封。主要是在殷商故地封宋、衛兩國,另外封叔虞于唐等。此后歷代周王陸續又有所分封,但規模已遠較周初為小。在周初分封的諸侯中,以姬姓貴族為主,其中又以文王、武王的直系后裔最多。例如,屬文王后裔的諸侯國有管、蔡、郕、霍、魯、衛、毛、聃、曹、畢、燕、鄧、原、郇、郜、雍、滕等。屬武王后裔者有晉、應、韓、邗等侯國。當時的封國很多,具體數字目前已不可知。《左傳·昭公二十八年》說:“昔武王克商,光有天下,其兄弟之國者十有五人,姬姓之國四十人”。《荀子?儒效》云:“周公…兼制天下,立七十一國,姬姓獨居五十三人焉”。實際上當時的封國也許遠不止七十一個,《呂氏春秋?觀世》有“此周之所封四百余,服國八百余”的說法。可見,西周封國的數量是相當龐大的。周初封國主要是周天子的子弟、同姓和戚屬,帶有明顯的氏族社會的痕跡。但周代畢竟已不是氏族社會,其分封的主要目的是以血緣關系的紐帶來加強周天子與諸侯之間的政治關系,以圖對全國實行更有效的統治,而血緣關系則要服從于政治關系,用一句話概括就是:“門內之治恩揜義,門外之治義斷恩”①。
① 《禮記?喪服四制》。
在眾多封國中,與王室關系最密切者主要有東方的齊、魯,中原的衛,北方的燕、晉諸國,它們是當時肱股周室的主要力量。
周武王滅商之后封師尚父于營丘(今山東省臨淄市),國號齊。齊國所封之地是東夷族方國薄姑的故地。薄姑早在商代便已十分強大,是周初東方叛亂的主要參與者之一。呂尚到封地以后經過艱苦的斗爭才站穩了腳跟,同魯國一道為穩定周王朝的東土做出了貢獻。
魯國是武王分封給周公旦的封地,但周公因在王室任職而一直未能就封。活動在這一帶的淮夷、徐戎等族參加了周初叛亂。為了強化對這一地區的控制,周公以長子伯禽代自己前去曲阜就封。伯禽就封之后,努力拓展疆土,打擊反周勢力,穩定了該地區的形勢,成為周王朝在東方的主要依靠力量。衛國是周公平定武庚之亂后,周王朝在殷商故地新封的一個諸侯國。始受封者是周公的同母弟康叔。衛國地處中原,又是殷商故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此地安定與否直接關系到周王朝整個統治的穩固。因此,周王朝對此十分重視,“以三監之余民,國康叔為衛侯,周公懲其數叛,故使賢母弟主之”①。康叔就封之前,周公還親自訓誡康叔,要康叔在治理衛國時尚德慎罰,敬天愛民,施用刑罰要遵循一定的準則,并規定了刑律的條目,強調用德政教化殷遺民,以鞏固周王朝的統治②。為避免商末以來殷貴族腐化墮落風氣的侵蝕,周公特做《酒誥》一篇,指出商末亡國的一條重要原因是其“荒腆于酒”,因此,要求周人必須戒酒,規定了嚴厲的戒酒條令。康叔遵循周公的教諭,到封地后采取了許多行之有效的措施,終于消除了商人的反抗情緒。中原的穩定,有力地支持了周王朝的統治。
① 《史記·周本紀》正義。
② 《尚書?康誥》。
晉是周代的另一個重要封國,其始封地在唐。唐在今山西省南部垣曲至翌城一帶。近年在曲沃縣曲村發現的西周晉國貴族墓地已證明這一點。武王死后,唐地亦發生叛亂。成王在掃平叛亂之后,封自己的弟弟叔虞于唐,叔虞之子燮父改國號為晉。晉南地區是夏人故居,自商代以來戎狄各部族又雜處于此,形勢相當復雜。為了盡快建立起有效的秩序,叔虞在封國內采取“啟以夏政,疆以戎索”的靈活政策。由于這個政策照顧到了具有不同傳統的各個部族的利益,因而得到人們的擁護,在晉地形成了一個較為安定的局面。燕國是周王朝北方的一個大國。史載武王封召公奭于燕。燕國的始封地在今北京市房山區琉璃河鎮以北 2.5 公里處的董家林村附近,此地已發現一座西周城址和大批西周時期的墓葬。墓葬出土的西周銅器銘文證明了該墓地是包括燕侯在內的燕國貴族墓地。特別是 1986 年出土的太保盂和太保罍的長篇銘文記載了周初封燕的史實,至此,數千年來爭論不休的燕國始封地得以最終解決。燕國地處中原與北方草原的交接地帶,占據通往遼海和北方草原地區的咽喉要地,地理位置十分重要。燕國成為周王朝統治北方地區的主要依靠力量。從遼西大凌河沿岸屢次出土燕國青銅器的情況看,燕國的勢力當時可能已達到遼西地區,這就大大擴展了周王朝的統治區域。
宜國是周王朝在南方的一個重要封國。1954 年在江蘇丹徒煙墩山發現一組西周青銅器,其中有一件宜侯矢簋,該器有 120 余字的長篇銘文,記載周王冊命矢為宜侯,并賜予土地、附庸、弓矢之事,該器的形制、花紋和銘文表明該器是成康時鑄造的。據此可知,宜國之封當不晚于康王。封宜國于長江下游地區,表明周王朝對這一地區早已建立起有效的統治。
周王朝分封侯國有其具體內容和過程。《左傳·桓公二年》載師服之言曰:“吾聞國家之立,本大而末小,是以能固。故天子建國,諸侯立家,卿置側室,大夫有二宗,士有隸子弟,庶人工商各有分親,皆有等衰。是以民服事其上而下無覬覦”。所謂天子建國是指周天子分封自己的子弟為諸侯。分封諸侯時要舉行冊封儀式,周天子向受封者頒布冊命,冊命的主要內容是授民授疆土以及官屬、奴隸、禮器、儀仗等。如《左傳·定公四年》詳細地列舉了分封魯、衛、唐三諸侯國的內容,其中說到分魯公“以大路、大旂、夏后氏之璜,封父之繁弱,殷民六族,條氏、徐氏、蕭氏、索氏、長勺氏、尾勺氏……。分之土田陪敦,祝、宗、卜、史,備物典冊,官司彝器,因商奄之民,命以伯禽,而封于少皞之墟”。諸侯受封后即成為相對獨立的諸侯國的國君。按規定,諸侯要對王室承擔戍守疆土、出兵助王征伐、納貢、朝覲述職、隨王祭祀等義務。除此而外,諸侯國內的事物均由諸侯自理。諸侯依照天子分封的形式,亦分封子弟為卿大夫。卿大夫的封地稱做“采地”或“采邑”。卿大夫之下有士,士封有食地,士是最低一級的貴族,其下不再分封。這樣,等次分封的結果形成了由諸侯、卿大夫和士組成的各級封君。這些大小封君有嚴格的尊卑等級,周天子是其共主。盡管周天子實際控制的土地不過邦畿千里,但周初這種自上而下的分封制,使得周王對天下的控制已遠較夏、商二代為強,王權較以前也更為集中,西周王朝亦因此而成為一個幅員空前遼闊的國家。但是,由于分封制下的諸侯都是世襲君主,封君在國內享有幾乎不受任何限制的各種權力。隨著時間的推移,封國的勢力逐漸膨脹,而王室則因其處于諸侯國的包圍之中,卻難以向外發展,加之歷代分封,王室直接控制的地域更加狹小,使其實力更進一步的衰落。王室力量的削弱,使得諸侯國離心傾向加劇。各地政治、經濟發展的不平衡,最終導致了幾個地域性政治中心的出現,到了春秋時代,終于演化成諸侯割據、列國紛爭的政治局面,這種情況的出現是周初分封制度的制定和推行者們所始料未及的。
與分封制密切相關的是畿服制和五等爵制。
關于畿服制中服的意義,按《周禮?夏官?職方氏》鄭玄注所說為“服事天子”之意。《國語·周語》說:“夫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說明白一些,畿服制實際上是關于周王朝中央政權與地方政權關系的一種規定。其中甸服為畿內,侯服、賓服指華夏諸族,要服、荒服者則指遠近不同的夷狄。顯而易見,此種制度實際上是以尊卑、親疏、內外、遠近為標準的等級制度在國家政治區域劃分方面的反映。
關于五等爵制,《周禮?大宰》鄭玄注云:“爵為公侯伯子男卿大夫士也”,是說諸侯爵分為五等,公、侯、伯、子、男。其下尚有卿、大夫、士等三級。關于五等爵,在先秦文獻中也屢有提及。《左傳·襄公十五年》:“王及公、侯、伯、子、男、甸、采、衛、大夫各居其列,所謂周行也”。《國語·周語》云:“昔我先王之有天下也,規方千里以為甸服,其余以均分公侯伯子男”。由這兩條記載可知五等爵與畿服制密切相關。《國語·楚語上》說:“天子之貴也,唯其以公侯為官正也,而以伯子男為師旅”,表明五等爵同為天子臣屬,但級別高低有所不同。《左傳·昭公十三年》又云:“昔天子班貢,輕重以列,列尊貢重,周之制也”,是說諸侯納貢輕重與爵位高低有關,爵位高者,其納貢重些,級別低者納貢亦較輕。由此可知,五等爵制從本質上看是西周貴族內部等級關系的制度化。上述制度同分封制一樣為鞏固西周政權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西周的分封制、畿服制和五等爵制的制定和實行都基于當時的宗法制。
西周時期的宗法制度是由原始社會末期氏族組織演變而來的以血緣關系為基礎的族制系統,但與氏族社會時期平等血緣關系已有本質區別,而早已演化為一種鞏固統治秩序的政治制度了。宗法制的具體內容大致如下:周天子由嫡長子繼承世襲,每世天子都以嫡長子身份繼承父位,奉祀先祖,是為姬周族的大宗,嫡長子的兄弟分封為諸侯,稱為小宗。在諸侯國內,每世諸侯之位也由嫡長子繼承,是為諸侯國內的大宗,他的諸弟被封分卿大夫,為小宗。卿大夫在其采邑內亦實行嫡長子繼承制,其在自己的采邑內亦為大宗,其余諸弟封為士,為小宗。士亦由嫡長子繼承,其余諸子不再分封,為平民。簡而言之,諸侯于天子為小宗,但在其封國內又為大宗。卿大夫對諸侯為小宗,而在本族內則為大宗。宗法制度的核心內容實際上就是嫡長子繼承父位(大宗),庶子分封(小宗)。
在宗法制度下,大宗與小宗的關系是一種等級從屬關系。小宗必須服從于大宗,受大宗的治理和約束,周天子是天下大宗,也是政治上的共主。宗法制提倡尊祖,但不是所有子孫都有祭祀祖先的權利,只有大宗才有主祭宗廟的特權,小宗是沒有這個權利的,后者只有通過敬宗,即通過對大宗的尊敬才能表達對祖先的尊敬。當時,“國之大事,唯祀與戎”,各級大宗通過對祭祀特權的壟斷,進而掌握國家政權。所以說宗法制也是政權、族權和神權相結合的一種產物。由此可見,宗法制從表面上看是以血緣關系為主,而實際上并不在于別親疏,那只是一種表面現象,其主要目的是通過親疏不同的血緣關系來確定財產和政治權力的分配,用以強化當時奴隸制的統治秩序。前面所說的分封等項制度也是以宗法制為基礎的,前者可以說是宗法制度的具體體現,并且進一步強化了宗法制度。它們互為表里,相互依存,共同成為支撐西周王朝統治大廈的幾根最重要的支柱。
禮樂制度是西周時期奴隸主貴族政治思想的集中表現。所謂的禮主要有兩條原則:一條是“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另一條是“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關于“君子勞心,小人勞力”,《孟子?滕文公上》有更進一步的說明:“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義也。”其中的勞心者是指各級貴族,勞力者則是指從事各種勞作的平民和奴隸。在當時人們看來,貴族治理、剝削廣大勞動者和后者聽從主人的調遣并供養之都是天經地義的事,并成為維系當時社會關系的一種理論根據。“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則是明確指出禮只適用貴族,而刑也主要是針對廣大平民的,道出了禮的本質。禮的主要內容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親親”,二是“尊尊”。所謂“親親”,意指要親其所親,“尊尊”就是尊其所尊者,前者反映了當時的血緣關系,后者則是對當時政治關系的一種規定。在這里禮的作用主要是維護貴族內部的等級關系,解決和處理其內部分歧。貴族內部凡是有關君臣、上下、父子、兄弟之間的關系,以及衣食住行、喪葬嫁娶、祭祀祖先鬼神及至軍制政令等都必須按照一套固定的禮制來進行。可見,周禮涉及的內容又十分廣泛,正如《周禮》所言:“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涖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禱祠祭祀,供給鬼神,非禮不誠不慶”。按此,則禮樂制度又成為當時規范人們行為的基本準則。
綜上所述,可知井田制、宗法制、分封制、畿服制和禮樂制度是西周政治制度中最突出的代表。它們的出現表明西周時期已形成一套完整的奴隸制的政治制度。標志著中國奴隸制已到其發展的頂點,對中國以后的政治制度亦產生了深遠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