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范志輝
2023年，音樂節進入了前所未有的過熱狀態。
目前來看，除了文旅經濟加持下的遍地開花，也產生了不少的“副作用”。比如，由于音樂節過多，有些頭部樂隊趕場連軸轉，演出狀態甚至都受到了影響。更多的情況，則是非專業主辦的涌入，要么賣不出票不得不因“不可抗力”取消，要么就是因為交通、食宿、票價甚至虛假宣傳等問題被罵上熱搜。
在所謂“報復性消費”的呼聲和期待中，音樂節似乎更有錢了、更熱鬧了，但爆發背后的亂象同樣值得行業思考。而在迷笛、草莓、天漠、星巢等品牌音樂節的光環之外，其他散落在全國各地的音樂節是如何應對新的時代浪潮，真實的生存狀態又是怎樣？這個問題讓我很好奇。
于是，在6月底的一個下午，音樂先聲與麻椒音樂節創始人田永輝進行了一場對話，聊聊了這個從邯鄲出發的地方音樂節，也在談笑中慢慢被這位搖滾青年的音樂節夢所打動。
搖滾的種子，在田永輝十七八歲的時候就種下了，喜歡搖滾也已經20多年。
回憶起第一次當年被搖滾樂擊中的感覺，他依然有些激動，“大概是2002年左右，在電視里看到臧天朔在沙漠里唱著《朋友》，覺得特別豪放、灑脫”，從此就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搖滾樂。
圖注：臧天朔《朋友》MV
在他看來，搖滾樂是最純粹的，不做作、不假。“四五個人的合作，吉他、貝斯、鼓跟主唱，各有各的風格，這幾個人融到一起，出來一首作品，我覺得那是最震撼的。他不是唱copy、插個U盤，跟唱伴奏是沒法比擬的。”
后來2009年，他去了第一屆張北音樂節，當時許巍、痛仰、謝天笑、重塑雕像的權利等搖滾老炮都在，真切感受到了音樂節的魅力。“謝天笑的現場是最震撼到我的，什么是搖滾樂？什么是現場？什么是我喜歡追逐的？那一刻，我想我已經陷進去了。”
圖注：謝天笑在第一屆張北音樂節現場
而這份對于搖滾的熱愛，也讓田永輝多了幾分叛逆。大學畢業后，他就從北京“離家出走”，回到了祖籍邯鄲，從零開始。那幾年，他賣過服裝、干過廣告，也辦過車展、房展、展會，一路摸爬滾打，掙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在邯鄲買車買房、結婚生子，日子安逸穩定。
而后來他一頭扎進搖滾音樂節，轉折點發生在2015年過年前的一頓飯局。成家立業后，他重新回到北京，約上原來那幫喜歡搖滾樂的朋友喝酒，幾個人邊喝邊聊，搖滾的熱情也再次在田永輝心里重燃，決定自己辦一個搖滾音樂節。
2016年春節過后，他毅然決定把當時手頭將近6000多平米的戶外廣告牌全賣了，啟動資金到位。靠著圈內朋友關系，田永輝又攢了一批搖滾樂的老炮，包括戰斧、夜叉、窒息、天堂樂隊等，取名叫神獸音樂節，回歸搖滾樂。
圖注：田永輝本人提供
這個破釜沉舟的決定背后，部分原因是辦音樂節的資金不夠，更重要的，是田永輝認為，“貪多嚼不爛，我只能做一件事，能做好了就挺好的了。”
但辦一場音樂節，遠沒有他想得那么簡單。當時，盡管田永輝之前也承接過一些商業活動，但沒有想到會涉及到那么多的部門審批和流程手續，從原本計劃的8月拖到了10月底，神獸音樂節也一再延期，最終也沒能辦成。
他回憶說，當時樂隊都已經到了，但沒有手續不能演，可是舞臺錢又花了，最后決定，哪怕一分錢不掙，也要完整保留演出視頻。“如果不留下彩排的視頻，要不然我什么都沒有了，就沒有辦法繼續我的事業。”
第一次辦音樂節的嘗試就此落幕，投的錢全打了水漂，還給田永輝留下了130萬的外債。后來，他幫忙給邯鄲某景區音樂節做藝人統籌，但由于主辦不專業，在開演前4天臨時取消，又虧了80多萬。
但他沒有被這兩次失敗打倒，2017年5月的一場飯局上，田永輝萌生了做一個只為搖滾樂服務的音樂節品牌IP的念頭。當年8月，他拿到演出公司的營業執照，9月份注冊了麻椒音樂節的商標，準備再大干一場。
說起麻椒和搖滾樂的關系，據田永輝介紹，是因為他骨子里至今保留著搖滾的夢想和情懷，而麻椒作為一種佐料，它能刺激人的味蕾，給人極致的體驗，就像熱情、火辣、鮮明的搖滾態度。
而在吸取前兩次失敗經驗的基礎上，田永輝這次準備得更充分，以舉辦麻椒少兒藝術大賽的方式，一方面先把麻椒的品牌打出去，為音樂節舉辦導流；另一方面，還在麻椒音樂節特別設置少兒舞臺，為比賽中的優秀樂隊提供展示平臺。
事實證明，田永輝的這一步棋走對了。
2018年4月28、29日，在邯鄲舉辦的首屆麻椒音樂節就吸引了耀騰集團獨家冠名，第一年就實現了盈虧平衡，取得初步商業成功，二手玫瑰、郝云、夢靈等17組搖滾音樂人/樂隊的表演也受到樂迷好評。在此基礎上，當年6月，麻椒音樂節便官宣落地錦州站，并于8月正式進軍東北，邀請崔健、唐朝、二手玫瑰等18組搖搖滾音樂人/樂隊齊聚一堂，并成功盈利。
圖注：崔健在麻椒音樂節錦州站現場
在第一屆麻椒音樂節的成功，也贏得了當地政府的認可，2019年6月，麻椒音樂節順利舉辦第二屆，主題為“飛青春”，依然落地在邯鄲，但演出時間從原來的2天升級為3天。
靠著做最純粹的搖滾現場的初心，麻椒音樂節此次吸引了上萬樂迷，而由崔健、郝云、二手玫瑰壓軸，共21組知名搖滾樂隊參與的聯袂演出，也為樂迷打造了一場酣暢淋漓的搖滾視聽盛宴。
圖注：第二屆麻椒音樂節現場
在兩屆麻椒音樂節的商業成功后，田永輝也開始思考向外擴張，與麻椒氣質相符的成都便在他的首選之列。按他說干就干的性格，很快便在北京和成都青羊區成立了分公司，并準備用2020、2021、2022三年的時間打響麻椒IP。
但人算不如天算，別說向外走，被奪走的三年讓麻椒生存都遇到了不少困難。好在邯鄲市政府雪中送炭，把一個100多畝的藝術街區交給麻椒獨立運營。如今，原來的廢舊鋼廠已被改造成“邯鄲版”的798藝術區，搖滾音樂、藝術涂鴉、非遺文化等元素隨處可見。
圖注：復興·1957藝術街區
當然，盡管文創園區做得有聲有色，但田永輝心心念念的還是搖滾樂。他說，做這么多年音樂節，沒掙到什么錢，反倒是前前后后投進去了1300萬。他說，麻椒音樂節是哪怕一直賠錢也得干的事兒。
一代人終將老去，但總有人正年輕。
這句刺猬樂隊喊出的時代口號，縱使足以讓人熱淚盈眶。但不得不承認，吉他搖滾的時代已經過去了。如今，年輕人的注意力大多被說唱、K-Pop、電子等看似更時髦的音樂類型占據。
作為行業從業者，田永輝也看到了市場的變化，“搖滾樂一直把人說唱當成假想敵，但其實說唱根本就不屌你。說唱這么多人喜歡，一定有它生存的道理，只是我個人不喜歡。這就是一個市場規則，只要有人賣一定就有人買，只是受眾多與少的問題。”
盡管如此，田永輝對于搖滾的熱情并未動搖，雖然搖滾樂音樂節可能投入更大，收益可能會相對來說要低，甚至有可能會賠錢，但時至今日，他仍然堅信，“搖滾樂在中國一定能行。”他也在采訪中不止一次強調，麻椒只為搖滾樂服務，這一點是不能變的。
這份對搖滾的熱愛，甚至可以說是義無反顧的偏執，多多少少有些打動我。
不過，在新生音樂節近一半“一輪游”的背景下，談理想并不容易，更不用說，今年各地的音樂節迎來井噴，現實變得更加殘酷。數據顯示，僅在五一期間，就有42場音樂節在各地上演，藝人成本、制作成本等也水漲船高，投入動輒千萬級。
看起來一片繁榮，但私底下卻是哀嚎不斷，真正能掙到錢的主辦方少之又少。
田永輝認為，當下音樂節都在扎堆，也是咱們中國人的特性，喜歡湊熱鬧。市場這么繁榮、人這么多，于是人人都想分一杯羹。“但其實好多事情，會涉及到專業層面的事兒，專業的人干專業事，這句話永遠錯不了。”
他拿蓋樓作比喻，雖然沒蓋過樓，但你活給我、有利可圖，這事就能干。但找的這幫人到底有沒有資質，有沒有這個能力，如果不懂行的話就無從審核，這個時候就會出現問題。“人情社會的關系，誰都能找到，但找到了不一定能干好，現在的音樂節市場就這么一個情況。”
對于怎么辦音樂節，田永輝有自己的一套認知體系和方法論。他認為，現在大多數的樂迷去音樂節，不是沖某一個頭牌樂隊/藝人去的，更多是體驗感。“音樂節就是一個全民狂歡的事，我來了來聽個歌，草坪坐一會兒，喝點飲料，喝點水，然后吃點美食。約上三五好友，pogo一會兒、玩一會兒，挺好的了。覺得值，高高興興地走，下次我還想來。”
說起這點，他回憶起之前一次糟糕的音樂節經歷，“上個廁所排隊一個小時，買瓶水20元，一小份涼皮45元，吃一頓飯不敢吃飽，太離譜了”。
如今，第三屆麻椒音樂節（即2023河北永清·首屆“永定青春”麻椒音樂節）已經官宣售票。
而為了保證樂迷在麻椒音樂節的體驗，田永輝表示，場地的剛需——礦泉水，一定是平價，就跟市場上是一樣的，不會承包給任何的美食商，就官方在賣，真正控制惡意漲價。餐飲這塊，只收攤位費，不分流水，考慮到人工成本等因素，價格可以微漲，但要基本跟外面一致。
問起緣由，田永輝耿直地說道，“其實我也是商人，但是拗不過自己這種性格，會有一些自己的堅持在里邊。”他也提到，疫情三年期間，團隊員工的工資一分沒欠，所有人的工資都沒降。聽完，真是發自內心地覺得這樣的行為真的太搖滾了、太酷了。
此外，今年麻椒音樂節首次落地河北永清，位置極為便利，從北京、天津過來就一個多小時，“場地門口就有到北京永定門的公交車”。而且，這個新場地就在縣城，配套更齊全。
當然，更讓樂迷驚喜的是麻椒今年強大的搖滾陣容。除了郝云、蘇見信（信）兩位哥哥重聚，二手玫瑰、木馬、謝天笑&OK KING、扭曲機器、郁、窒息、面孔、GALA等一大批重金屬、獨立搖滾豪華陣容，將搖滾進行到底。
值得一提的是，麻椒音樂節舞臺也機緣巧合成為了全球知名硬搖滾樂隊MR.BIG——大先生樂隊的全球告別巡演首站，整整演滿90分鐘，經典一次唱全。
田永輝提到，“這一圈巡完，再想在舞臺上看到他們的演出，在中國也不會再有了，”說罷，語氣有些自豪且傲嬌地說，“他們本來想演120分鐘，但我們沒同意，要不然前面時間壓縮得太狠了，好多樂隊就沒法去排了。”
而在合作方的選擇上，田永輝也十分慎重，“找合作就是我在給麻椒找干爸、找干媽。”而且，絕不暗中加價撈回扣，“我不能掙你的錢，你不能掙麻椒的錢，咱們要掙音樂節市場的錢。咱們要把這個事干好，1+1一定是要大于2，等于2都不行，一起面向全國做一個最大的IP。”
換句話說，田永輝親自掌舵下的麻椒音樂節，始終主打的是純粹的搖滾樂，也并打不算靠割韭菜掙錢，也不打算“坑”合作方的錢，而是憑專業運營贏得市場認可。據他估計，今年麻椒音樂節單日1.5萬人，三天演下來，可能達到四五萬人的規模。
不過，相比迷笛、摩登這樣的老大哥，或者有官方背景的新生音樂節，他自認，麻椒處于音樂節市場的“中下”位置，還在品牌打造的階段。對于未來的規劃，他說麻椒音樂節就是自己的孩子，“有錢就吃肉，沒錢吃饅頭也得活著”，一定要掌控在自己手里，保證品牌的純粹性。
而為了更好為搖滾樂服務，除了主品牌麻椒音樂節，他也想辦一些全國巡演的小音樂節，為那些沒有機會上臺的新樂隊提供機會。用他的話說就是“把魚放到一條船上”，由主辦方承擔風險，樂隊更多是享受收益，開拓一個新的模式。
“樂隊該掙錢掙錢，你得讓樂手們先吃飽喝足了，才有勁給你唱，對吧？”
在采訪的最后，田永輝說，至少在60歲之前，他對搖滾樂的這種摯愛、情有獨鐘，甚至是“偏激”，20年內改變不了。
于是，我順勢問起，“60歲退休了打算干嘛”，本以為他會回答說“生命不息、搖滾不止”之類的煽情話。讓我沒想到的是，他的回答是“打算回家種地，我家里還有地。”
青年時代為搖滾奉獻熱血，老年選擇歸園田居，這可真的太搖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