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習文言文，教了一篇古代寓言故事：
越無車，有游者得車于晉楚之郊，輻朽而輪敗，輗折而轅毀，無所可用。然以其鄉(xiāng)之未嘗有也，舟載以歸而夸諸人。觀者聞其夸而信之，以為車固若是，效而為之者相屬。他日，晉楚之人見而笑其拙，越人以為紿 (dāi，哄騙)己，不顧。及寇兵侵其境，越率敝車御之。 車壞，大敗，終不知其車也。學者之患亦然。（方孝孺《遜志齋集·越車》）
這個故事諷刺越國人道聽途說，閉門造車，結果在戰(zhàn)爭中一敗涂地。在這個寓言中，越國人是一個孤陋寡聞、盲目跟風、自以為是的形象。如果是在江西或廣東教書，就會麻木不仁，而如今在浙江任教，就要敏感一點，覺得這是對“越人”的一種諷刺，假如作者是中原人，就可以看作一種地域歧視。當時我想，古代中原地帶是政治、經(jīng)濟、文化的中心，在中原地區(qū)的人看來，包括江南在內(nèi)的南方人就是一個相對落后的地方，因而各方面都看不慣，很容易編排一些故事來嘲笑他們。但是不幸作者方孝孺是“越人”（浙江寧海人），故事包含著作者對“越”的地理環(huán)境的了解，水網(wǎng)密布，不利行車，當?shù)鼐用竦某鲂泄ぞ咧饕恰爸邸薄Ｖ劣谡f越地古代完全沒有車，或者說越人完全不了解車，則可能是出于想象或夸張。
我不知道方孝孺為什么會把他的家鄉(xiāng)人當作諷刺的對象。也許僅僅是以此為素材來談論治學的問題。因為方孝孺在他的《遜志齋集》中，不只是諷刺越人，也諷刺吳人、楚人等南方人，如《吳士》《越巫》《狙公》等寓言。這也許是像魯迅那樣，“因為從舊營壘中來，情形看得較分明”，因而“反戈一擊”的解剖“國民性”的吧。方孝孺是明朝人，這個時候不是大量產(chǎn)生寓言故事的環(huán)境。中國大量產(chǎn)生寓言故事是春秋戰(zhàn)國時期。在先秦寓言中，地域歧視倒是存在的，不過一般來說，越人不是被諷刺的對象，而常常遭到諷刺和挖苦的是宋國人。
例如大家所熟知的守株待兔的故事，主人公就是一個宋國人：
宋人有耕者，田中有株，兔走觸株，折頸而死，因釋其耒而守株，冀復得兔，兔不可復得而身為宋國笑。（《韓非子》）
寓言“揠苗助長”的主人公也是宋國人：
宋人有憫其苗之不長而揠之者，芒芒然歸，謂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長矣。”其子趨而往視之，苗則槁矣。（《孟子》）
《列子》中有一個“美芹之獻”的故事，說的是一個宋國人，覺得自己種的芹菜很好吃，就把它獻給鄉(xiāng)豪，但是鄉(xiāng)豪吃了，覺得很難吃，結果獻芹菜的宋國人遭到大家的哂笑。不過后來“美芹之獻”典故的含意發(fā)生了變異，帶有“忠愛”或“自謙”的成分。
《莊子》《戰(zhàn)國策》《呂氏春秋》等古籍中都記載了嘲笑宋人蠢笨的笑話。這些故事除了認為宋人顢頇愚蠢、不知變通之外，也有對宋人的為人提出指責的。總之，在先秦寓言中，宋人是相當被“妖魔化”的。
除了宋人，在《韓非子》中，鄭國人也常常被嘲笑，最著名的就是“鄭人買履”的故事。
值得注意的，先秦時期的宋國和鄭國，國土范圍基本上都在今天的河南。西周和春秋時期的宋國在今河南商丘一帶，鄭國則在今河南中部地區(qū)。這是不是說明河南人受歧視是“古已有之”的？古代宋人和鄭人被歧視是有歷史原因的，據(jù)專家考證宋人被歧視與宋國是殷族后裔建立的有關，這與成王敗寇、強者歧視弱者的習慣觀念有關，也與宋人保留了一定的舊的生活習俗等有關。那么，今天河南人作為一個群體在某些時候受到某些地方的歧視又是為什么呢？這方面例子很多。有的是文化方面的，如有一部收視率很高的電視劇，劇中的演員不說普通話而說各地方言，有東北話、陜西話、河南話等，而其中操河南口音的不是乞丐就是強盜，要么是偷稅漏稅、陰險狡詐之人。有的是經(jīng)濟生活中的，如深圳某處村委會集體決定不把房子租給河南籍打工者。更嚴重的甚至上升為地方政府行為了。由于本人在生活中沒有直接遇到過此類現(xiàn)象，遇到河南人的機會也很少，只是看到一些媒體的報道，并且好像這兩年已經(jīng)有所弱化了。無論如何，這種地域歧視是不對的，至少是以偏概全的，曾經(jīng)上海人瞧不起外地人，把包括北京在內(nèi)的外地人通通叫做鄉(xiāng)下人，被人們當做笑話，就表明了人們對地域歧視的批判態(tài)度。實際上，地域歧視和性別歧視、職業(yè)歧視、宗教歧視、種族歧視等其他群體歧視一樣，都是不公平的，不利于建設和諧社會的，都是我們要堅決反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