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國法律文化的形成過程及其特征
(一) 中國法律文化的形成過程
與西方相比，中國法律文化的形成過程在以下幾個方面與西方迥然不同。
第一，國家起源過程中的征服和妥協。在西方，國家和法律是貴族和平民兩大集團激烈斗爭而最后妥協的產物。中國的國家是在部族征戰的過程中，戰勝一方的領袖將本族的血緣關系推廣并擴大，形成社會分層和國家組織，從而產生的。不像西方，這里面沒有妥協，而是以徹底的征服為前提。
第二，國家結構中的血親關系與地域關系。氏族社會以血親關系為基礎組織社會結構，在后來的政治發展中，西方社會以地域關系和財產關系取代了血緣關系而成為國家的結構基礎。例如雅典，通過提修斯改革、梭倫改革和克里斯提尼改革最終打破了血緣關系，完成從“血族部落”到“地區部落”的轉變，“居民在政治上已變為地區的簡單的附屬物了”。中國的早期國家也是由氏族組織轉變而來的，但與西方不同的是，在這種轉變的過程中，氏族制的血緣關系沒有受到大的破壞，中國的國家是在部族征戰的過程中，戰勝一方的領袖將本族的血緣關系推廣并擴大，形成社會分層和國家組織，從而產生的。在這個過程中，血親關系得到加強，形成強大的宗法制，建立了以家長統治為核心結構的王權專制制度。
第三，大一統與邦國分立。兩千多年以來，大一統局面一直是中國歷史的主流。清末以來，雖然我國傳統的大一統思想文化賴以生存的制度已經被推翻，但思想文化本身并不會隨著制度的消滅而馬上消亡，文化的慣性使其仍然根深蒂固地存在于人們的社會意識中，潛在地影響著人們的行為。中國人崇尚大一統，缺乏分權傳統，權利意識淡薄。西方的歷史上，邦國分立的局面占多數時間，同一文化之下，眾多國家并立。古希臘文明是由眾多城邦國家創造的；羅馬帝國雖有過短暫的統一，但并沒有達到像古代中國那樣的高度融合，并且很快就又分裂了。在這個地區里，國家林立，呈現四分五裂格局。而不像中國在多數時間里，文化與國家在地理上是重合的、統一的。同時西方文化有過斷裂，現代的西方文化淵源于古希臘和古羅馬的文明，但二者文明在蠻族入侵的破壞之下，在漫長的中世紀中曾一度消失，經過文藝復興運動，現代西方文明才與古希臘和古羅馬文明續接上。中國法律文化的形成過程和生存環境的獨特性決定了中國法律文化的獨特性。
(二)中國法律文化的鮮明特征
與西方法律文化相比，中國法律文化具有以下幾個鮮明特征。
第一，群體本位和金字塔型的權力架構。每個中國人都把自己納入由清晰到模糊的不同群體，從同宗、同姓、同族到同鄉、同籍、同胞，從同學、同事到同業、同行；而個人對不同群體賦有程度不同的忠孝仁義等義務。群體本位就是這樣一種義務取向的社會組織方式；通過它，社會中的個人要各司其職，各守本份，維持各種群體的和諧與安寧。可見群體本位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特征。這種文化特征反映到國家權力架構上，則要求國家權力實行金字塔型的層級架構，上級領導下級、監督下級，最高權力集于一人或一個機構；各級官僚常常不是依據權力的界線去管理國家事務，而是出于對自身所負義務的忠誠和熱心去靈活處理具體的行政和司法事務。
第二，實體正義和強大的監督機制。中國傳統法律文化是對實體正義的追求遠甚于程序正義。這和群體本位下的義務取向的社會組織方式也是緊密相關的。在傳統中國，司法的處理結果需與天理、國法、人情三者相符。在國法與天理、人情相沖突的時候，國法常常要讓位于天理和人情。中國傳統中的法不是對權利的確認和保障，而是義務性的規定。要保障權利必然需要講究平等和對抗，自然對程序正義要求極高；義務傾向的社會組織方式，以差序和服從為第一要務，為了達到實體正義的目的，能夠容忍對程序正義的犧牲。這種義務傾向的社會組織方式和對實體正義追求還需要強大的監督機制與其配合，以監督官僚機構對權力的正常行使。中國法律中的監督機制是非常強大的，首先，司法審級繁復，任何案件只要在上級那里被發現存在錯誤，幾乎都必須被糾正。其次，對官員的監察不僅有上級的監督，更有獨立于行政和司法官員之外的御史監察機構的糾彈。
第三，嚴刑峻法和親民和諧。“刑起于兵”，“中國古代法（以刑為中心）最初主要形成于部族之間的征戰”。中國古代法的這種起源過程，不僅使中國古代的刑罰帶上強烈的殘暴氣息，而且使法律只是一種禁暴止奸的工具的觀念長久地扎根于整個社會人心。中國法律文化嚴刑峻法的另一面是親民和諧，其最重要的表現是“民本”思想。管子曾言，“民唯邦本，本固邦寧”，“夫霸王之所始也，以人為本。本理則國固，本亂則國危”。管子之后，孔子、孟子、荀子以及
二、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對中國傳統法律文化的繼承
文化慣性的強大力量使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仍然潛在地影響著人們的行為和現代法律制度的形塑。同時，傳統法律文化中的某些積極特征具有跨時空的意義，社會主義法治理念應該對其加以繼承和借鑒。
(一)權力架構上的繼承:金字塔型
我國傳統法律文化中，國家權力按金字塔型來架構，上級領導和監督下級，最高權力不再分權。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在這一點上與傳統法律文化有相同之處。社會主義法治不搞三權分立和制衡，鄧小平同志曾指出“：西方的民主就是三權分立、多黨競選，等等。我們并不反對西方國家這樣搞，但是我們中國大陸不搞多黨競選，不搞三權分立、兩院制。我們實行的就是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一院制，這最符合中國實際。”分權制衡體制的確立是西方國家政治運動的結果，與西方法律文化緊密相吻合，民主集中制與我國現實國情和歷史傳統緊密相吻合，是中國傳統法律文化中積極部分在當代中國的延續。分權制衡體制否定了人民的最高決定權和最高監督權，而民主集中制不僅強調一切權力屬于人民，而且強調人民主權具有至高性，權力集中于中央，這契合了我國傳統的大一統思想。而且，民主集中制有利于維護我們這樣一個多民族國家的獨立和統一，能夠高效地組織整個國家的力量應對各種復雜形勢。
(二)監督機制上的繼承:專門監督和多重監督相結合
在傳統法律文化中，監督機制特別發達。獨立且強大的御史機構是古代中國專門的權力監督機關，其監督范圍非常廣泛，行使監督權時甚至可以“風聞言事”，它可分為諫議制度和糾察制度，前者負責規諫皇帝，后者負責糾察百官。在專門監督之外，還有行政官僚系統內部的自身監督，這種監督主要依靠上級對下級的領導和考察來實現；此外，還有皇帝臨時派出的針對某個特定區域或具體事件的觀察使或欽差的監督；甚至對全國官員的監督還依賴特務監督，如明朝的廠衛制度。傳統法律文化向來重視監督制度建設，“監督制度在中國非常發達并有頑強的生命力，究其原因，它與中國社會以權力為核心的精妙絕倫的金字塔型的社會結構與官僚體制相關”。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在國家權力架構上與傳統法律文化有暗合之處，即都是一種金字塔型的權力架構，這就相應地必然要求在監督機制上與傳統法律文化存在另一個暗合，即社會主義法治同樣注重專門監督和多重監督的結合。檢察機關是我國專門的法律監督機關，人大和政協的監督是政治民主監督，此外，監察部和中國共產黨紀律檢查委員會對國家權力的合法行使也起著十分關鍵的監督作用。專門監督和多重監督相互結合，共同規制國家權力的正常行使。與傳統的監督機制不同的是，我國現在的監督機制是法治框架下的監督，監督機制的運行有著正當程序的約束，各種監督的職權、范圍和運行程序都在法律中有相對明確的規定，整個監督體系的效果依靠制度來保障，有著穩定的效力；而傳統的監督制度是人治模式的監督體制，“有人治，治無法”，監督效果嚴重依靠監督官的道德和才干，監督的效果常常不穩定。
(三)價值上的繼承:親民和諧
《禮記·大學》開篇說：“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于至善。”唐代孔穎達在《禮記正義》注疏中說“親民”是“親愛于民”，即統治者應關心人民疾苦，對人民懷有仁愛之情，擔負起“富之”、“教之”的責任。這種親民思想是維護社會和諧的必需措施。社會主義法治理念繼承了這種親民和諧傳統，“執法為民”就是要求將親民和諧作為法治價值之一。執法為民理念要求在執法過程中把人民當主人、當親人，帶著感情、責任去執法，關心老百姓受到的傷害和他們的訴求，而不能推諉應付，草率處理，甚至欺壓百姓，耍特權、抖威風。但是我們現在的執政為民與傳統法律文化中的親民和諧也存在區別。首先，執法為民要堅持以人為本，全面、協調、可持續的科學發展觀，更加尊重和保護人權，切實保障公民的政治、經濟、文化權利，而不是把人作為手段與工具。其次，執法為民要始終站在最廣大人民的立場上，把群眾的利益擺在第一位，使黨和國家的政策更好地體現人民群眾的利益和要求，保障人民群眾更多更好地參與國家事務、發揚民主，而不是“替民作主”。
三、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對傳統法律文化的發展
(一)從身份到契約
傳統中國是一個身份社會，所行的法律是倫理法律。君臣、父子、夫婦、官民、主仆，身份不同，則法律上的權利和義務就不同。同一犯罪行為，因為身份的不同，法律就“輕重其刑”。而且身份關系往往還成為分配社會政治和經濟資源的關鍵因素，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對這種情形的形象描述。新君初立，總是傾向于優先分封同姓王，提拔外戚，百官也是如此，總是傾向于優先安插、提拔同族、同鄉、同窗以及門生故舊、同姓等等與己有關系之人。一個人的身份之網越廣泛、越有勢力，則越有利于其仕途發展、財富積累和社會聲望的提高，同時也使其身份和地位更有安全保障。這種“身份化”的古代社會，留給權利和契約的空間非常狹小，這種狀況與人治是緊密吻合的。社會主義法治理念要摒棄古代的“身份化”社會，建立一種契約型社會。“身份化”的社會與現代變易不居的開放社會是存在尖銳沖突的。現代市場經濟是在千千萬萬地位平等的自利理性人的參與下形成的，他們之間的經濟活動、社會關系主要依據契約來調整，在經濟活動中，身份關系的介入將扭曲市場經濟關系，損害經濟效率。現代社會生活高度復雜，社會合作空前擴大，社會資訊瞬息萬變，這些使得社會管理活動也越來越技術化和專業化，韋伯所描述的“科層制”理論正反映了對國家和社會事務管理活動的技術化和專業化的要求。在“科層制”下，身份與職務分離，整個管理機制非人格化，主要由法律來調整。法律是契約社會的最基本調整方式，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強調依法治國，反映了契約社會的需求。
(二)從差序和義務到平等和權利
傳統中國是以特權和義務來組織和動員社會的。正如費孝通所言，“鄉土中國”是一個“差序格局”的社會。這里的差序，包括縱向和橫向兩個方面，縱向差序是指社會上的等級差別，如君臣、貴賤、父子、夫婦、長幼、上下等，特權依縱向差序的等級遞減分配；橫向差序是以個人為中心，由此延伸出去的親疏、遠近關系，孔子說“愛有差等”，這里的個人對他人的“愛”，也就是義務，依照橫向差序遞減施予。差序格局和義務傾向的社會組織方式，否定人格平等，不承認權利義務之間的平衡。經歷了“從身份到契約”轉變的進步運動之后，傳統的差序格局和義務傾向的社會組織方式已經遠遠不能適應復雜多變的現代社會。社會主義法治理念與傳統法律文化不同，社會主義法治理念是以個人的自由和平等為基礎的，體現了權利傾向的社會組織方式的特征。馬克思曾說：“法典是人民自由的圣經”，而這只有在現代社會才可能實現。權利是對個體在社會中的自主和平等地位的確認，通過義務的方式雖然也可以將社會組織起來，但通過權利來組織社會，表明社會對個體自主的認可，個人的獨立和自由有了更確實的保障，個人創造性得到更好的發揮；法律不再是外界強加給社會的，而是社會及其成員從其自身需要出發進行自我管理、自我約束的基本手段。這是社會文明的又一次發展。社會主義法治理念強調公平正義；公平正義是法治的永恒理想，也是中國社會主義法治的價值追求。
(三)從專制集權到民主集中
中國古代的專制集權制度包括兩個方面的內容。其一，君主專制，即中央的決策由皇帝個人專斷獨裁，皇帝集國家最高權力于一身，從決策到行使軍政財文大權都具有獨斷性。其二，中央集權，這是針對地方分權而言，其特點是地方政府在政治、經濟、軍事方面沒有獨立性，必須嚴格服從中央政府的命令，一切受制于中央。專制主義中央集權的后果是地方和中央都必須服從皇帝一人，君主凌駕于一切之上，天下之事決定
參考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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