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歲的小波決定過最低意愿的人生。她從大學退學,輾轉于書店、餐廳和民宿打工,遠離既定的軌道,甘當一名藍領。
日復一日的打工生活中,她的欲望和野心逐漸縮小,也有了時間重新思索教育與工作的意義。她有時認為,自己跳出了過往的評價體系,握住了自己人生的方向盤,有時又充滿無力感,覺得能夠讓內心變得穩固,不被時代洪流沖垮,就已實屬不易。
2023年2月20日,過完年不久,我收到了我的學籍異動同意書,正式從山東的一所一本高校退學。此時,我已經獨自在浙江一所民宿前臺工作了兩個月,我的同班同學們,大多在家里過著寒假,等待開學后讀大三下學期。
在民宿,我每天早上8點上班,先幫定了早餐的客人上餐、收碟,再在前臺接待客人,辦理入住,也幫忙炸薯條,做點小吃。
前臺只有我一個人。我住在民宿里,24小時帶著工作手機,有時會在凌晨一兩點接到要求加被子、送東西的電話,睡不安穩。深夜,民宿里喝醉酒的也有,無理取鬧要求換房間的也有。有時我會覺得煩躁,但又馬上告訴自己,服務行業就是這樣,這就是我職責范圍內的事情,這就是我的工作。
這家民宿是小作坊式的。打掃阿姨就是老板的媽媽,也會管事。剛來這里的時候,我對工作的理解,和阿姨出現了偏差。我以為工作范圍應該是清晰的,流程應該是規范的,每個人做自己負責的事就好。但阿姨不這么想,也不直接跟我溝通。
一天早上,客人頭天跟我溝通了要9點吃早餐,我就在8:30起床準備,但阿姨6:30就起來了。我剛下樓,就看見她在大廳,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眼神看著我,不說話。我想,她估計是覺得我睡得太久、偷懶了。我就跟她解釋,客人定的是9點吃早餐。她卻還是不說話,就那樣看著我。我就轉身,準備離開大廳,去開民宿院子里咖啡館的門。
我正準備出大廳,就聽見阿姨在背后說了一句:“沒有客人也要早起呀!那么多活要干的。”我的手剛摸到門把手,就被震懾住了。那天早上,我偷偷躲在咖啡廳哭了一場。
后來我才想明白,當時店里幾位打掃的阿姨都“陽”了,只剩下我跟她兩個人,她覺得我就應該自覺地頂上,跟她一起去打掃客房。后來,我就照這個理解去做,阿姨對我的態度,果然好了。
如果是現在,我一定會跟她正面溝通。但當時,我身上沒有任何存款,又需要待在那里,為自己下一步人生做規劃。沒有人讓著我,我只能逼自己去適應環境。
在這里,客源多的時候,我一個月可以拿六千塊。暑假之后,客源少,空閑時間就很多。沒有客人的時候,我就在民宿的咖啡館喝咖啡,在大廳里看書、學英語。一個月有4天休息日,有時候,我會去街上看電影、吃火鍋,有時候會去杭州等地旅行。
上個月,我爸媽帶著妹妹去成都玩,我為他們安排了一晚四百多的酒店,付了錢,看見爸爸在群里說:謝謝。看見家人在群里發的熊貓的照片,我也覺得開心:別的同學還在找父母要學費的時候,我已經能分擔一部分家里的開銷了。
剛提出退學的時候,父母的反應非常激烈。大二上學期,我結束一年的休學打工,回到學校,沒幾個月就到了2022年底。那時,不僅疫情白熱化,我的精神狀態也白熱化了。被封在學校,我壓力越來越大,每天在寢室刷新聞哭,哭完就睡。第二天早上,起來看看事態發展到什么地步,又繼續哭。輔導員每天催我做核酸,如果我沒接到電話,就會一直打,打手機號、打QQ電話、打微信電話。打通后,他就會說,他每次都要給我擦屁股,給我施加精神壓力。
我在家庭群里說,如果我再繼續這個狀態,可能就上不下去學了。當時我媽一個電話就打過來,問我,你到底想干嘛?
我感覺到媽媽情緒有些崩潰,說了幾句,她就哭了。后來,我知道,媽媽當時生活壓力也很大。
我家在四川綿陽下的鄉鎮,父母都在工廠。媽媽是庫房管理員,爸爸在流水線,兩人加一起,每個月賺六千多點。我還有一個妹妹,比我小10歲,也得花錢。從小,爸媽為了能讓我在綿陽市上學,花了很多錢,我的小學和初中都上了父母力所能及的最好的學校。
爸媽供我念這個大學挺不容易。所以我一直想,就算是給爸媽一個交代,也要把畢業證拿到,之后再出來工作。
但是回學校之后,我的心理壓力越來越大,也忍不住開始懷念休學打工時的經歷。我想起,2022年8月,當時我在成都一家民宿打工,遇到了畢業于同個學校同個專業的學姐。學姐比我大五屆,畢業后去互聯網大廠做過直播運營,現在在那家民宿做管家,月薪3500元。
入職破冰會上,學姐開玩笑式地告訴我,我讀完大一就來民宿工作,“等于直接少走了三年彎路。”
不知道怎么回事,這句話被我牢牢記在心里。我開始懷疑學歷的價值。在那之前,我認為,只有拿到大學畢業證,才能好就業。可是那天,我開始想:既然畢業以后還是要來這里,我也不抗拒藍領工作,為什么不現在就干這個?
早在大一剛開學時,我就知道我讀的漢語國際教育專業就業不好。新生交流會上,我原以為院長會說喜氣洋洋的話,他的發言卻給我們潑了盆冷水:“我們專業找工作找不過人家中文系,你去教外國人,人家英文系也能代替你。”
高考時,我超了一本線5分。之所以報這所大學這個專業,是因為它剛好和我考得一分不差。那時我已經知道,文科不好就業,但沒想到,已經差到藏也藏不住的程度,讓院長直接把這件事講出來了。
后來,我在跟學長學姐的交流中也知道,漢語國際教育,不中不洋,的確在就業市場上很尷尬。就算當語文或英語老師,人家也覺得你不精也不專。我們的使命是去教外國人學漢語,但如今國際交流不那么頻繁,市場上對我們的需求并不多。
身邊的同學或者學長學姐,知道就業難后,都攢著勁去考研。這樣做能延遲就業,也提升學歷和競爭力。但我家里經濟情況不好,如果要考研,繼續讀書,父母可能負擔不起。
高中的時候,我喜歡看人文社科的書籍,覺得自己要做對社會有責任感、有正義感的人,想考好的大學,接受好的教育。我甚至想過做記者。可這幾年,我的無力感越來越強。我發現,有很多事情不是靠努力就能改變的。
既然離那條正確道路上的理想人生越來越遠,那么我還需要循規蹈矩,過上別人眼里“體面”的生活嗎?我突然覺得沒有必要,只要薪水能過得去,做什么都可以。
圖 | 2022年,小波曾在莫干山上的民宿打工
父母希望我能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但他們也說過,如果成為不了,就成為一個健康、快樂的人。相比在學校的生活,我想,我現在的選擇,就是讓我健康、快樂的。
大二上學期,沒辦法堅持讀書時,我又想到學姐那句話。我告訴爸媽,我實在讀不下去了,想先打工賺錢。我跟爸媽講了我的規劃:這兩三年先在國內打工,攢了錢再申請國外的簽證,去國外打工。最后用攢下的更多的錢,申請海外的學校。父母長期負擔我的學費,手頭幾乎沒有存款。在幾次溝通下,他們最終同意了。
我也給自己出了一道題:如果繼續讀書,我還有三年畢業,可能拿到一張找不到工作的畢業證。而如果這三年我在國內外持續打工,能攢到15萬。
我是要這15萬,還是要這張畢業證?
每次被不確定性圍剿時,我都喜歡打開賬戶,看看我的存款余額。錢,尤其是自己賺的錢,是最確定的,能握在手里的東西。
我選擇了這15萬。
決定徹底退學之前,我休學過一年,在外打工,探索新的可能。
2021年8月,我讀完了大一的課程,向學校提出休學。其實我是一個喜歡學習的人。初中和高中,我都呆在班里積極分子最多的班。上課時,大家上躥下跳地回答問題,碰撞思想。上大學后,我卻倍感失望。
大一,上一門邏輯課時,老師幾乎每一節課都要強調,“你們男生應該比女生學起來容易。”我們班里大概四十多人,女生多,總坐前排,男生少,都擠在最后一排。她想鼓動男同學的積極性。
我對老師言語中的性別刻板印象覺得驚詫,但四周卻沒人露出不適的表情。我內心的詫異,從“老師怎么可以這樣講?”變成了“我上的是個什么大學?”
上課時沒有人主動和老師交流,教室里死氣沉沉。老師講的PPT也是多年前做的了。學了一年后,我感覺自己無法獲得學習知識的快樂,也沒有獲得實在的技能。我開始泡圖書館,閱讀一些國內外文學和社科書籍。大二上時,我一學期都沒怎么上過課,仍舊過了7門課的期末考試。
我的室友都蠻努力,也有人不想上課,就去考四六級、教師資格證。我也看了不少書,學校的中文書庫是我待的最多的地方,那里的一個角落,一直藏著我的小板凳。隨著書看得越多,我愈發對這里的評價體系產生懷疑。
我清楚地記得,輔導員有天找我談話,問我:“你以后要做什么,考公還是考編?”他完全沒有問我有沒有其它的路要走。我說:“我還沒有想好。”
我對人生價值的理解,是它不一定靠工作去實現。人生價值應該是多元的——看到更大的世界、讀夠一生能讀到的最多的書、認識很多朋友……但我遭遇的評價體系,是扁平而單一的。
休學前半個月,我正在看凱魯·亞克的《在路上》。我還記得書中的一個片段,講到“一個奇特的、火紅的下午”:主人公去公路旅行,來到一個很偏僻的小旅館,在里面大睡一覺。傍晚黃昏,他在一個陌生的地方醒過來,感覺自己很熱,臉上的余溫還未褪去。他有一兩秒,突然不認識自己。
這個描述我記了很久。我自己從未有過這樣的體驗:醒來后,面對一個陌生的自己,面對新鮮的、充滿可能的生活。
在大學,我的生活日復一日,明確地重復著同一種無意義。我那時19歲,卻感覺自己的人生不會再出現新的東西了。我希望,哪怕能有那么一秒,能去體驗那么一個狀態。
在此之前,我也嘗試在微信上告訴爸媽,我想休學,但他們堅決不同意。我問我爸:“你的人生有沒有什么后悔的事?”我是想說,如果繼續無意義地待在學校里,我感覺我以后會后悔。
我爸卻說:“我后悔我年輕時,沒在學校好好學習。”
我知道,父母是不想讓我將來也進廠打工。但我當時就覺得,即便在現在的學校好好學習,畢業也不一定能找到更好的工作。何況,在學校我的精神狀態已越來越差。
爸媽一直不同意休學,我就跟他們反復講,再待在學校我可能會死。后來有一天,我手機關機。爸媽打我的電話沒打通,聯系了輔導員。輔導員聯系了我室友。室友找到我,發現我在寢室睡覺。那天后,我爸媽的態度就突然緩和下來,同意我去休學。
我知道爸媽手頭很緊張,就說,我這一年,不會花你們一分錢。
于是在2021年8月,大一下期末周結束之后,我沒有繼續上大二上學期,而是帶著身上剩的一千多塊生活費,花70塊買了張動車票,就從煙臺去了青島。
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青島一家書店里上班。那是個連鎖店,全國各地都有,裝飾得很文藝,我曾夢想去那里當店員。
因為沒有畢業,書店人力招我來時,說一個月只能給3000元,也不包食宿。后來,我又做了服務員、民宿管家,有的工資更高、還包食宿。但書店是我上過的最快樂的一個班。
書店有早班和晚班,晚班要待到22點才能離開。上班時,我每天大部分時間站在那里看書。有客人來了,我就幫忙找書、打包和收銀。下班后,不會有人再找我。
我在青島有一個很好的朋友,在青旅上班。他給我找了青旅的小閣樓,老板說,如果不開空調,一個月就收我300塊房租。我就住在這棟7層青旅的頂層閣樓,十幾平的木屋,放了三張榻榻米,我睡其中一張。
閣樓很熱。一天,我午覺睡得很沉,感覺自己要昏死過去。我在夢里極力把自己叫醒,發現已經過了半個下午。那時我剛到青島沒多久。我突然找到那個感覺——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面對一種全新的生活。凱魯·亞克的那個“奇特的、火紅的下午”仿佛向我走來。
然而,書店的工資還是太低了。工作兩個月后,我拿了兩筆工資,想再努努力,為自己買一個相機。于是我跳槽到了浙江莫干山的一家民宿,工資漲到了每月4500塊,包食宿。19歲的我,覺得4500對我吸引力好大。后來,我又去上海一家西餐廳當了半個月服務員,負責端盤上菜、收盤。這是我做過的最辛苦的工作,每月到手四千多,也包食宿,但非常忙。
餐廳賣西式的早午餐,班尼迪克蛋等,那種上海人愛吃的東西。這家店位于市中心,人流量很大,“翻臺率”很高,意思是一張桌每天要坐很多波人。最忙時,我們會限時就餐一個半小時。
我每天10點起床,從宿舍走路20分鐘上班,從11點開始上到晚上20點。大多時候,我一天只有時間吃一頓員工餐,時間不確定,有時在下午兩三點。員工們擠在后廚,坐在裝食材的箱子上。地板滑膩膩的,過道很窄,我們需要隨時站起來讓其他同事過路。客人在一墻之外說這杯咖啡融合得不干凈,說外灘的店更好吃,我都能聽得很清楚。
我腸胃不好,不規律地吃飯一段時間后,就感覺受不了了。端盤子時,周圍也很嘈雜,催得很急。我其實并不抗拒做服務員或者收銀員,但在這家餐廳,我還是會產生一些無力感,還有重復勞作的枯燥感。
跨了年,我又去杭州做了5個月前臺,去云南逛了一圈,然后就在成都的民宿,遇見了告訴我畢業證沒用的學姐。
拿到第二筆工資時,2021年10月的國慶節,我終于為自己買到了一直想買的相機,那是一部富士XT30,花了5600元。這是我賺到錢后,給自己的第一個獎勵。
圖 | 小波為自己買的相機
那天我想到了我的好朋友,她也是19歲、在讀大二,也有自己的相機和電腦,都是父母買的。我把相機拿在手上,仔細端詳。我想,我的19歲,已經可以自己賺錢,實現自己的愿望了。
第一次嘗到財務獨立的甜頭,這種感覺我記了很久。直到后來退學時,我心里還有這種底氣:我可以自己賺到錢,可以自己把自己送出國讀書。
那時我覺得,仿佛只要自己努力,一切目標都可以達到,但是后來我發現,在日復一日的勞作中,心氣兒也是會被逐漸磨損掉的。
“如果我有錢,就可以幫你找中介,走正規的渠道,而不是靠你自己。”在家里,聊到我想先退學打工,再攢錢留學的時候,爸爸曾這樣對我說,表情失落。
有時,想到父母從小到大對我教育的付出,我也會覺得愧疚。但是,打工以來,我又放下了一定要去留學的想法。
2022年初在書店時,我認識了一個青島本地的姐姐,她在英國杜倫大學念本科,因為疫情滯留在國內打工。2022年底,我看見她發朋友圈抱怨說找不到工作。她告訴我,現在就算是留學生,也沒那么好找工作。
她今年畢業,在英國和國內都找不到理想的工作,幾輪面試都不順利。她想繼續在國外讀研,但還要花家里更多錢。她不確定,這些年留學花出去的錢,最后能不能賺回來。
和她聊過后,我發現我把“送自己出去念書”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如果是為了學到東西,我可以不花錢就學到。我很擅長在互聯網上檢索信息,大一就在公開網站上學完了人大、復旦的幾門課,也能查到國外大學的課程。如果是為了就業,申請不到好的國外大學,幫助也不會太大。
我逐漸說服自己,留學深造也沒有太大必要。不是所有的愿望,都能通過吃苦就能實現。有時還需要家庭資源和社會環境的支持。
我打工一年自力更生的感覺,更像一種膨脹的底氣,在不確定的漩渦前,有時也是一種幻覺。
打工以來,我開始重新思考工作的價值。人一定要做“體面”的工作嗎?這個社會真的比需要一個清潔工而言,更需要一個有學歷的大學生嗎?
有時,我想到高中時喜歡讀書的自己,如果知道現在的自己居然在當一個服務員,一定會覺得活不下去了。
可當我確實做了服務員,我也接受了。一個清潔工人可能可以把一條大街掃得很干凈,一個本科畢業的大學生,也可能并不能為社會做好什么事情。
從年初開始,我已經在這家民宿工作了9個多月,同齡的同學們,正在讀大三。我的室友,每天都在自習室準備考研。認識的學長學姐,有的在讀研,有的在二戰、三戰,都還沒有就業。我和他們,從我選擇不一樣的人生路徑之后,已經在兩個世界。
忙的時候,他們給我發消息,我沒及時回,之后就會說我上班太忙,很累。但我從來不會跟他們說,我遇到什么難搞的客人,有什么具體的經歷。之前,我和我最要好的高中同學天天講話,但現在,上一次講話已經是一周以前。
和老友們沒話講后,我感到非常痛苦,但最后也放棄了這些關系。我知道,這是因為在這個階段,和我做同樣選擇的人很少,幾乎沒有。
我脫離了軌道,但我不后悔現在的選擇。我目前的快樂來自于,我已經跳出了過往的評價體系。我人生對錯的判斷權,已經完全握在自己手里了。我不再享有走“正確人生”給我帶來的好處,同樣也不必背負“正確人生”給我帶來的凝視和束縛。
以后的人生,是我自己握住方向盤。當我意識到,我將自己決定人生駛去哪里時,心里會生起很蓬勃的勇氣。
但是,我也感覺自己的欲望和野心縮小了。以前,我想得到好的教育,有不錯的工作。這三年,我看到太多無能為力的事情,意識到我自己對外部環境的把控能力、對自己人生走向的決策能力,其實是很有限的。
現在,我覺得人按照自己的最低意愿,去過好自己的人生,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去年5月,在杭州酒店做前臺時,我經常去浙江圖書館借書。我記得毛姆的《刀鋒》中的一段話。主人公拉里是青年飛行員,在一戰后感到迷茫,放棄了大好前程,不上大學,也不工作。在被朋友問到以后有什么打算時,他說,他打算在美國做體力活,攢了錢,再買輛出租車,在紐約做出租司機,“因為紐約有豐富的藏書。我生活用不了多少錢,我不在乎我睡在哪里,一天我有一頓飯就夠了。”
拉里的朋友認為他瘋了。他卻說:“我沒有。我很清醒,而且很實際。”
我被這段話撞了一下。它描繪出了我的一種最低意愿的人生:在一家小書店里當店員,成為藍領,讀夠我這一生所能讀到的最多的書。打工,去不同的城市,豐富自己的生命體驗。
一年前,我把它抄在本子上。今天,我在無意中翻到,感覺自己又被撞了一次。在書中,我感覺到自己的生活方式被理解、被接受了。
但這種接受,難以出現在我的現實生活中。如果我跟我媽說,我一天只吃一頓飯,看很多書,人生就夠了——我媽只會覺得我瘋了。
我喜歡的播客里,曾有人說過一句話:“大時代很重要,但也要回歸自己的生活。”我想,我所做的這一切,可能都是在大時代不確定性沖擊下的一種自我保護——我回避如何上岸、何時上岸的追問,去尋找自己篤信的價值觀,構筑自己的精神圍籬。
圍籬總需要修修補補,但足夠讓自己的內心變得穩固。找到價值上的錨,可能是我作為一個普通人,不被時代洪流沖垮的唯一辦法。
* 本文根據小波講述撰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