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 重上江源
就從它落下的那一瞬間,這一滴水便開始了一條大江的萬里行程。這滴水就在青藏高原的冰雪中,就在各拉丹冬的冰川里。正是從這一滴水開始,我們追溯長江的身世。歷史上規模最大的一次探源行動開始了,時間是2004年的8月,從長江第一鎮出發,我們向著峰峰相連的雪山深處走去。奔向江源那圣潔的一滴水。壯觀的探源之旅,正將紀錄時代變遷的視角投向大江的源頭。為了一探大江的源流,中國人在萬里長江沿線努力探索了至少2000年。直到大約3000年前,才有人攀上了青藏高原,望到了現在的江源地帶。但只見河網交錯蜿蜒直到天邊,至于源頭何在,卻依然是千古懸疑。(1978年1月13日,中國向世界宣布長江源頭在唐古拉山脈主峰各拉丹冬雪山西南側的沱沱河,長江全長不止5800公里,而是6380公里......一個月后美聯社報道稱,中國長江取代了密西西比河成為世界上第三大河。)那是1976年8月25日,28位專家組成的江源考察隊經過51天的跋涉,突破冰雪的阻隔走進了長江源頭,一條世界大江的身世終于水落石出。那絕不是錦上添花的一回,而是石破天驚的一舉。擁有這條世界大江的中國,總算打破了千古的懸疑,彌補了歷史的遺憾,為全人類理清了長江這條世界第三大河的頭緒。追念著前輩的壯舉,懸念著源頭的無限風光,我們向著各拉丹冬足雪山挺進。沒有人知道我們是否能夠成功。也沒有人知道,誰能堅持到最后。不過,人人都向往著去捧起江源的那第一滴水。
日出日落,千百年來不曾改變,天空之下的這片尕爾曲羌塘,北依昆侖山,南以唐古拉山為屏障,方圓400平方公里的這片羌塘位于兩座大山之間,成為海拔4500米的高原盆地,尕爾曲羌塘是因它而得名,它叫尕爾曲。江源冰雪融化而成的尕爾曲河水平緩柔和,它橫在我們的去路當中,成為我們進入江源的第一天河流。此刻,尕爾曲溫婉的輕波在我們心中激起興奮的漣漪。一輛裝滿物資的牽引車正要結束這次涉水之行時,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忽然,它陷入到湍急的水流中。不到半個小時,溫柔的尕爾曲突然變得暴躁起來。陽光下的冰川逐漸融化,給這條河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兇險,當時的水流速度每秒2米,足夠沖走一頭壯碩的牦牛。當時的水溫在冰點的零度以下,有著刺骨的威力。當時的水深,極限之處達到4米,時時有吞下我們全部輜重的危險。此時,我們只仰仗著一條纜繩,車在掙扎,水在激流,人在奮爭。挺進江源的第一天的第一個危機讓每一個人對今后的行程充滿了憂慮。一場人車與尕爾曲的拔河足足進行了6個小時,剛以為逐漸適應過來的高原反應又回來了。淙淙的流水聲卻依舊在我們的耳邊、在羌塘之上不斷的回蕩。伴隨著剛落幕的一場意外,我們搭起了營帳。幸運的是,人員毫發無傷,物資全部救回。只是出發時的豪情壯志,在尕爾曲受到挫折。此刻,天邊正有一場風雪蓄勢待發。江源的天,小孩的臉,說變就變。20年前,《話說長江》里有這么一句話“果然,尕爾曲的八月天下起了雨雪”。就在海拔5000米的高原,白天遭遇的是渡河之險,夜里遭遇的是一場風雪。內陸雪景的悠然,到了這里是一種危險。雪壓營帳會讓人窒息,是前進還是后退,每個人都在心里暗自百轉千回。一覺醒來,風雪已無影無蹤,太陽照常升起,小花又恢復了神采。在晨光之中,在微風之中抖擻。八月的高原,山花野草生機勃勃,各自炫耀著風采。這是一個最富色彩,最為溫柔的季節。這溫柔只有短短幾個月,其他大半年,高原只是一片令人敬畏的白色世界。除了冰雪,沒有其他。高原花草順天應時,它們的共同體征是葉小花大身子短,加上御寒般的一層毛絨,卻也是一種難得一見的適者生存。不過,山花野草以它們堅強的韌性,又激勵我們收拾昨日的疲憊繼續前行。藏語說羌塘,意思是一片平坦的土地,但尕爾曲羌塘實際上卻是一層凍土。在冰天雪地里它是堅硬的陸地,而在這百花怒放的晴朗季節中,冰雪融化之后它卻是一片陷阱。此刻,每一步你都可能陷入泥潭,陷阱密布的兩公里路程,我們的車竟以時速300米挪動,走了6個小時。反反復復的高原反應,步步陷阱的前進之路,走到這里,我們終于可以理解為什么200多年來,人們對長江源頭的探索進展是如此的緩慢。又為什么30年前,那一回江源的發現是如此的石破天驚。在將近5000米的高海拔號稱世界第三極,氧含量只有平地一半的青藏高原上,野牦牛、藏原羚、旱獺、藏野驢就以這里為家,在這里飛翔、奔跑、跳躍,在這里繁衍生息。在我們的面前,它們是強勁的生命,在江源永恒的流動里頭,我們不過是一群太小太小的過客。朝陽初升,我們啟程,營地距離目的地各拉丹冬雪山只有20公里,20公里這個數字本不是什么阻礙,但在雪山唐古拉5000米的高海拔,這20公里就成為一個“漫長”的概念。晴朗的天空下,唐古拉山脈以超過20座海拔6000米以上的雪山,連成南北50多公里,東西20多公里的雪山群。雪山、冰川支撐起一座令人敬畏的龐大身軀。海拔5800米的雪線之上,積雪中年不化,構成了一個龐大的固體水庫。長江源頭就躲在主峰各拉丹冬的冰川深處,那里有七十幾條現代冰川源源不斷的給了長江水源,更護衛著大江源頭的貞節。高大的各拉丹冬挺立在天盡頭,而今,它就在我們的眼前,身影漸漸變得清晰。我們日日夜夜向著它走去,在這高海拔上行進,我們的一呼一吸,都和我們的腳步一樣,沉重而艱難。那天的陽光照亮了那天的天空,那天的風吹散了那天的云。那天的各拉丹冬給了我們最激動人心的見面禮,我們終于來到了它的面前。
6621米的各拉丹冬,高高屹立在唐古拉山脈之中。各拉丹冬名字來自藏語,意思就是高高尖尖的山峰。它以俊朗挺拔的高大身軀,被尊為中華兒女的父親山。雪山腳下冰巖上的紋路是億萬年歲月雕鑿出來的年輪,這也就是冰川的真實面貌。十幾公里的岡加曲巴是各拉丹冬七十幾條現代冰川之中最大的一條,它也就是一路陪伴我們而來的給了我們驚喜,也給了我們考驗的尕爾曲的源頭。因為系出各拉丹冬,于是有人把這些冰川形容為各拉丹冬的兒女。七十幾個兒女姿態萬千,各自延展各自發育。水,就在冰川溶解的角落此起彼伏的滴著,水滴在一瞬間團聚,而在下一瞬間簇擁成涓涓細流,潺潺流水再凝聚成湍湍的溪澗,爭先恐后的走出冰川,走出了億萬年的沉寂。走出冰川的流水挾帶著歲月的塵埃,其實并不清澈。當水過石灘幾經過濾之后,那流水才像母親為這些兒女接風洗塵,洗得一身潔凈。一塊小小的冰磧石就能透射出冰川萬頃的壯觀氣象。萬里長江也正是從億萬年滄海桑田之中流到了今天。七十多條現代冰川橫臥在雪山腳下。年年月月,冰川因全球溫室效應一步步向著雪山深處退縮。年年月月,26條冰川又不斷生長延伸,長長消消,消消長長,長江之源不會枯竭。這朵雪蓮,生長在海拔5400米的雪原之上,在它生長的地方,我們竟遇見了藏族牧民布尕玉一家人。布尕玉是一家四口的主人,女兒白瑪則是這家里唯一的女人。布尕玉告訴我們,十幾年前的一天,他們一家人趕牲畜游牧四方,發現這里水草豐美,就再也沒有離開過。高原藏族的家中,少了女主人便不成為一個家。女兒白瑪成為父親布尕玉的寄托。她日復一日地操持著家里的柴米油鹽,每天清晨,布尕玉家里都會傳出舂打酥油的聲響。伴著潔白的奶漿,白瑪捧出了酥油茶。滿口茶香帶來了滿身活力,增強肺活量的功效,使藏族牧民世世代代得以在高寒地區生存。酥油茶就成了他們每日不可或缺的傳統飲料。這是萬里長江沿線住得最高的一家人,在江源冰川之中,生命是如此的頑強。無論是動物、植物,還是這一家人,生命與大自然的默契,又為冰川賦予了生命的壯麗。就在各拉丹冬腳下,布尕玉一家人汲取了各拉丹冬的第一瓢水,這是大江源頭的第一瓢水,他們是母親河長江恩澤的第一戶人家。
長江源頭的那一滴水,它已經離我們不遠了,它就在各拉丹冬西南側姜根迪如的冰川里。我們尋找江源一滴水的最后行程就從這里開始了。從各拉丹冬到姜根迪如,一路滿地的礫石讓我們只能徒步前進。嚴重的高原反應,讓我們每一個人都走得極慢、極慢。仿佛每個人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但卻要用這最后一口氣走完這最短也是最長,最艱難也是最神圣的一段2000米的路。為著曾經滴落在億萬人心里的那一滴水,幾乎每個人都體味了生與死的考驗。據說,至今全世界也只有不足300人親眼見識過姜根迪如的風采。30年前的那一次探源,正是在這里根據“河源唯遠,水流順直”的原則,確定了沱沱河為長江的正源。這姜根迪如冰川就是孕育沱沱河的源頭。從空中俯瞰,兩條鋸齒狀的現代冰川一南一北,仿佛鉗子緊緊擁抱著姜根迪如雪峰。較長的南側冰川確定為大江之源。海拔5800米的姜根迪如冰川就在一夕之間成為舉世聞名的名字。這就是世界大河大江之中海拔最高的源頭。就是這平凡的一滴水,滴著滴著,滴出了長江源頭這個不同反響的名字。我們終于來到了讓億萬人矚目的那一滴水的身邊。為著尋找孕育萬里長江的那一滴水,人們探尋了千年、百年,2004年,我們終于紀錄了海拔5800米大江之源的最新影像。大自然以億萬年的陣痛和沉淀孕育了我們生命的河。走出各拉丹冬,沱沱河就像個孩子在大地母親的胸膛上盡情地放縱身軀,交錯著地質學上所說的辮狀水系。透過密網如織的水系,遠望大江正源沱沱河,在它的身邊還有兩條河流南北相伴,沱沱河、當曲、楚瑪爾河共同構成了長江最初的源流。6380公里的長江從沱沱河起步,命冠世界唯一冰川河流的長江,也是因沱沱河而得名。由此,沱沱河才有了大江正源的崇高地位。當曲,發源于唐古拉山脈的東段,藏語為沼澤地的意思。作為大江南源,當曲流出了峽谷之后,最終在囊極巴隴與沱沱河匯合,從這里開始稱為通天河。藏語楚瑪爾意思是紅水河,作為大江北源,它在曲麻萊匯入通天河。
萬里長江從雪山走來,從億萬年的歲月走來。在這里,沱沱河、當曲、楚瑪爾河三水合一,從這里開始才有了一個響亮的名字,那就是長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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