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生命在意境,意境的靈魂在情感,故賞詩境就是悟詩情,如吳喬說:“夫詩以情為主,以景為賓。景無自生,惟情所化。” (《圍爐詩話》)亦是說“情乃詩之胚、景乃詩之媒,合而為詩。”(謝榛《四溟詩話》)而“情感是生生不息的,意象也是生生不息的,換一種情感就是換一種意象,換一種意象就是換一種境界。即景可以生情,情可以生景。”(朱光潛《談美》P60)綜其各說,意境,就是作者的主觀情思與客觀物象相融合,而使讀者沉浸于、創造于其中的一個想象世界,是主觀與客觀的統一,情感與理智的統一,理想與現實的統一。簡言之,意境就是情與景的契合。所以,朱光潛說:“詩的境界是在剎那間見終古,在微塵中見大手,在有限中寓無限。”(《詩論》P35) 那么,我們如何鑒賞其意境呢?本文提出四向度整合鑒賞法——①研析題目,初探意境融合方式;②領悟意象,鑒賞意境融合之美;③整合意境,營構意境呼應之美;④感悟生命,煥發詩人人格之美。
詩題往往是全詩的眼睛,在古詩詞的審美鑒賞中,意義主要有三。
一是,暗示詩詞的類型。如全國卷:2002年《春夜洛城聞笛》(李白)為思鄉詩,2003年《過香積寺》(王維)和2005年《雨后池上》(劉攽)是詠物詩,2004年《江城子》(歐陽炯)是懷古詞。王勃的《送杜少府之任蜀州》是送別詩,高適的《塞上聽吹笛》是邊塞詩,朱熹的《觀書有感》是明理詩,如此等等,大都可以從詩題的相關詞來初探詩的類型。
二是,營造情緒一情感氛圍。或則點明“情”之時空,如李商隱《夜雨寄北》中的“夜”,陸游《臨安春雨初霽》中的“臨安”,或則點明“情”之基調,如杜甫《恨別》中的“恨”,王昌齡《閨怨》中的“怨”。或則點明“情”之指向,如王維《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中的“憶”和“山東兄弟”,韋應物《寒食寄京師諸弟》中的“寄”和“京師諸弟”。當然,這種分別不是絕對的,而往往具有交互性。
三是,暗示意境的結合方式。相對而言意境的結合方式,主要有三:一是情由境生,如王昌齡的《閨怨》,因主人公久居深“閨”而“怨”自生出“悔教夫婿覓封侯”的怨情。李白的《春夜洛城聞笛》,因“聞笛”(曲中的“折柳”之音)而頓生“何人不起故園情”。但值得說明的是,如果沒有觸景之前情感的蓄積,就不會有觸景之后情感的迸發。二是移情入境。如杜甫《春望》,題目不是因“春”而望,而是心有所“望”,即將自己的憂國之思與懷民之情移入春之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三是體貼物情,物我情融。是指景物經過詩人情感的點染與化合,也便染上了我情。如杜甫的《春夜喜雨》“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雨知人意,人解物情,物我同構,契合無垠,共奏出生命的天籟之音。 總之,把握詩題,在于快捷捕捉詩的情調、情脈和情結,為進而結合全詩鑒賞作準備。
意象,簡言之,就是象的意化(自然的人化)和意的對象化(人的自然化)。朱光潛謂:“意象是意志的外射或對象化”(《詩論》P44)。說到底,意象就是客觀物象的情趣化、個性化。那么,意象與意境的關系何以理解?即“境生于象而超乎象”(劉禹錫語)。意象是形成意境的材料,意境是意象情趣化組合后的升華,意境的范圍大,通常是整首詩或幾句詩,是整體效應,貴虛。而意象是構成意境的一些具體而細小的單位,貴實。打個比方,意象好比細微的水珠,意境則是飄浮于天上的云,那飄忽的、變幻的、色彩斑斕、千姿百態的云,它的魅力恰好詩的意境。
第一,要鑒賞意境的融合之美,其核心是鑒賞意象的融合之美,而意象之間的融合不是物理的而是化學反應,因為詩是精妙的觀感表現于精妙的語言,其語言是超邏輯的,是不借助于介詞、連詞等虛詞關聯的直接組合,故此,構成了詩歌語言的多義美。如歐陽修的《蝶戀花》寫少婦的孤獨遲暮之感,其中有這樣的詩句:“雨橫風狂三月暮,門掩黃昏,無計留春住。”“門掩”和“黃昏”直接組合,其關系不確定,可理解為黃昏時分將門掩上(因為她估計今天丈夫不來了)。也可理解為將黃昏掩于門外,又可理解為在黃昏時分將春光掩在門內,關住春光使它不要離去,或許三者均有之。但不管怎樣,那少婦卻有一個關門的動作,時間又是黃昏,而這個動作正表現了她的寂寞、失望和惆悵。
第二,要鑒賞詩詞的意境,就要抓住統攝全詩意境的核心意象,再找與之化合的配角意象,進而理清其意象線索,即情感脈絡。因情之與意境,猶山之隱脈,水之暗流,也如明·何景明所言“詩文有不可移之法者,辭斷而意屬,聯類而比喻也。”正如是,則詩之境界全出。如,柳宗元的《江雪》,中“鳥飛絕”、“人蹤滅”、“蓑笠翁”這些意象均因“雪”而出,又一“獨釣”的動作,生動地活化出一個遺世獨立的隱者形象,其中“雪”為核心意象。
第三,我們還可用詞法分析法:
1、研名詞賞虛實。名詞之為意象,是“情”之載體。“形象大于思想”,藝術就是通過逼真的形象傳達內在的精神氣韻。宋·范晞文說:“不以虛為虛,而以實為虛,化景物為情思。”(《對床夜話》)對此,宗白華認為“化景物為情思”是對虛實相生的正確定義。中國詩的一大美學特征就是虛實相生,至于虛而為實,是心靈感受的真實,因為意境本是在活潑潑的心靈飛躍而又凝神寂照的體驗中突然成就的。如李白的“白發三千丈”合理嗎?但對表現詩人乍對明鏡看到白發的驚訝之情,是再真實不過了。李賀的“思牽今夜腸應直”合理嗎?但對表現那種迷離恍惚的幽思,是再真實不過了。
2、研動詞賞動靜,看指向與強度。意象之美,在貴動尚靜,而源于以動襯靜,以靜襯動,動靜不二,直探生命本源,誠如禪境。“鳥鳴山更幽”不是嗎?再如2005年全國卷《雨后池上》(宋·劉攽)前兩句“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鏡照檐楹”寫靜,后兩句“東風忽起垂楊柳,更作荷心萬點聲”中“忽起”寫動,動靜結合,創意出一幅雨后池塘春景圖的優美意境。其中意象的指向與強度,也可反射詩歌的感情基調與作品風格。如李白的“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杜甫的“故憑錦水將雙淚,好過瞿塘滟滪堆”李白的“明月”指向空中,顯飄逸之感,“滟滪堆”指向水下,給人沉郁之感。 3、由形容詞賞詩人的情感色調,如杜甫的絕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第一句有聲有色的織成新鮮優美的意境,第二句,藍天白鷺自由飛翔,晴空萬里,一碧如洗,“白鷺”在“青天”映襯下,色彩極其鮮明。兩句中一連用了“黃”、“翠”、“白”、“青”四種顏色字,織成一幅絢麗的圖景,一句一景,傳達出無比歡愉之情,構成一個統一的審美意境真可謂“語不及情而情自無限”。
三、整合意境,營構意境呼應之美
這里所謂的意境整合,是指整合詩人之意境、詩歌之意境,讀者之意境,而達到一種審美情趣上的心靈呼喚和思想碰撞。因為一首詩的勝利不僅是內容上勝利,更是美學上的勝利,也就是意境的勝利;一首詩的生命不獨作者一人維持,也要靠讀者幫忙才行,所以,談詩就是再做詩。且新課程標準特別強調閱讀過程中的“多重對話”(教科書、作者、編者、學生),只有“對話”,才有利于以學生的心靈激活文本的語言,以文本的語言點燃學生的心靈。 所以,我們在鑒賞詩詞時,要進行多重對話,即:
一要“知人論世”,研究詩人的思想身世,但必須借助于詩人的感情生活來研究。因“詩人與哲學家究竟不同,他固然不能沒有思想,但是他的思想未必是方法系統的邏輯推理,而是從生活中領悟出來,與感情打成一片,蘊藏在他的心靈深處,等時機到來,忽然迸發,如靈光一現,所以詩人的思想不能離開他的情感生活去研究。”可見“詩人的思想和感情不能分開,詩主要的是情感而不是思想的表現,因此,研究一個詩人的感情生活這比分析他的思想更重要。”(朱光潛《詩論》P199),二要透過語言、形象和表達技巧來“披文以入情”。三要以我的經驗去觀照、去創造文本意境。如杜甫是一位憂國憂民的現實主義“詩史”般詩人,他的《春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漢·司馬光指出:“古人為詩貴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惟杜子美最得詩人之體。……‘山河在’,明無余物矣,‘草木深’,明無人矣。花鳥,平時可娛之物,見之而泣,聞之而悲,則時可知矣。他皆類此,不可遍舉。”(《續詩話》)這就是三重意境整合的審美效應。
四、感悟生命,煥發詩人人格之美
詩詞鑒賞,首先是語言的鑒賞,最高境界就是意境和風格的鑒賞。至于“風格”,法國自然科學家布韋說“風格即人格。”彌爾頓也說“誰想做一個詩人,他必須自己是一首真正的詩。“對此,我們說,賞詩,就是詩人之人格與詩詞之風格的合而為一。如杜甫之與沉郁頓挫,李白之與清新飄逸,王維之與恬淡優美,孟浩然之與素淡自然,王昌齡之與雄壯豪邁,李賀之與雄渾奇特,王安石之與雄建高峻等等。就詩之風格,如宮廷詩的纏綿宛轉,田園詩的恬淡寧謐,山水詩的清新優美,邊塞詩的悲涼慷慨,諷喻詩的沉郁激憤,詠史詩的雄渾壯闊等。 詩之于詩人,猶如蘋果之于果汁,是詩人感于物、發于思、觸于景、緣于情,最終是歸于生命的煥化,所以,一首詩的勝利不僅是詩歌內容上的勝利,更是美學上的勝利,尤是情感上的勝利,而情感的迸發是人格的折射,人格的凸顯是生命的寫真。故此,我們說文學四分法之小說與戲劇重再現,是典型形象的塑造,而詩歌與散文重表現,是審美人格的折射。中國是一個詩的國都,如從“詩三百”開啟了中國詩歌“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的現實主義創作風格,從神話傳說開啟了浪漫主義創作風格,至詩的巔峰時代唐代,便承前之現實風格便有杜甫將史詩般詩推向“實”的巔峰;承前之浪漫風格便有李白將詩推向“虛”的巔峰。概言之,在中國詩的歷史長河中永遠閃耀著人格美的光芒,正是這些人格美的光芒照耀了和照耀著中國文明的燦爛星空,這星空中閃爍的光源便是詩人的人格偉力。所以,賞詩就是悟生命賞人格。
總之,“藝術本是彌補人生和自然缺陷的。”詩歌尤其如此,它是使人生和自然和諧完美的使者。其鑒賞的角度和方法盡管很多,但我們必須做整體的把握,即:以意象的分析為核心,以領悟詩心的幽情壯采為主線,以意境和風格的鑒賞為旨歸,以期創造性地把握詩歌的審美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