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人與玉的關系歷史悠久，從至今了解到的處于新石器時期的大溪文化、屈家嶺文化、石家河文化的考古發現中有一些很具代表性的玉器。但是，無論是從數量種類還是工藝造型來看還都不及遼河地區紅山文化玉器與東南沿海的良渚文化玉器。隨著石器時代的結束，石器漸漸消亡，人類進入金石并用或青銅時代。但是此時的玉器不但沒有泯滅和減少，反而大大發展了。春秋末至戰國中期這一時間是楚國玉器發展的繁榮期，原因是伴隨著政治局勢扭轉及經濟、軍事力量的積聚，楚國的文化也走向了其鼎盛。玉器的精美及多樣便是其中很重要的一個體現。那些沾有浪漫情懷與連綿遐想的楚玉器，仿佛向人們昭示著遙遠的楚人穿越時空的奇譎與秀美。
一、戰國時期楚地玉器的類型
《七國考》卷八《慎論先物略》云：“古有楚之綠珮，紋理光美，絲紋平直，此古佩‘之上質’。”“還據《山海經》中八經、中十一經記載：有產玉之山25 座，玉的名稱有玉、白玉、金玉、美玉、美石、白珉、 雩琈之玉、其記水名可考者有江（長江）、漳水、睢水（沮水）、湍水（湍河）、漢（漢水）、親水等。”[1]這表明楚地自古產玉。我國傳統玉石材料大致有新疆和田玉、岫玉、陜西藍田玉、南陽獨山玉和綠松石等。以上除和田玉未在楚國出產外，其余玉種產地均有可能成為戰國時期楚地玉器的重要原料產地。豐富的玉石原料來源促進了這一地區玉器手工業的發展。
戰國時期正值楚文化發展的鼎盛期，經考古發現的玉器作品數量大、種類多、造型各異，較之前的楚地玉器更具典型的地域特色和審美價值。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曾侯乙墓出土的大量玉器，可以說是這一時期楚地玉器的重要代表。下面就戰國楚地玉器的類型做簡要的說明。從器型上看，包括壁、圭、玦、琮、璜、珩、佩、牌、梳、俑、動物、玉管、珠等30 幾種，他們按照用途又可以歸入禮器類、裝飾類、葬玉類、兵器類和用具類。
（一）禮器類
1．玉壁：一種原形片狀，中部有孔的玉器，是最古老的玉器類型之一。《說文》釋壁：“瑞玉，圜器也。”《爾雅》有：“肉倍好，謂之壁”的說法。肉即邊，好即孔。邊為孔徑的二倍，便是壁。《爾雅》還有：“好倍肉，謂之瑗。肉好若一，謂之環”的說法。“‘瑗’‘環’也屬于壁類玉器，是一種特殊型壁。”[2]而富于楚式特點的玉壁，有具邊式和出廓兩種。其邊式一般比較復雜，除沿用春秋中晚期的绹索紋之外，還有尖勾紋、網紋的創新。出廓壁則是在壁的外廓鏤雕龍鳳的造型，龍身均有蒲紋、绹索紋及谷紋裝飾，形象異常生動活潑。
2．玉琮：立方體，上下貫一圓孔，兩端沿孔邊有一周環狀凸起，是一種外方內圓的玉禮器。《說文》釋琮：“瑞玉，大八寸，似車釭。”琮常見于商周時期，戰國之后明顯減少。曾侯乙墓出土兩件，都是矮琮。除有抽象的獸面紋之外，空白部分均飾以單線、陰刻S 紋、雙勾曲線紋、網紋及绹索紋。“其中一件獸面紋玉琮整個雕刻繁縟華麗，是戰國時期唯一的帶有紋飾的玉琮，十分珍貴。”[3]《周禮·考工記·玉人》記：“緣圭”，疏：“緣，紋飾也。”同篇有“緣琮八寸”說。此琮與長安張家坡井叔墓所出鳳紋玉琮，能證明《周禮》所述緣琮的真實性。
（二）裝飾類
戰國楚人佩玉，將精美的玉器同人的精神世界、行為舉止、道德修養聯系起來以物言志、情物交融，借此來表現佩玉者的品格、情操、氣質、風度。《楚辭》不少篇幅也提到玉器，這是戰國時期楚地流行佩戴玉飾風氣的反映。
1．玉玦：環形而有缺口的玉器，出于墓葬中人的耳部，可能是耳飾。古人使用玉玦還有兩個含義，一是能夠決斷事物。《白虎通》曰：“君子能決斷則佩玦。”這是佩玦的條件；二是用玦表示斷絕之意，“臣待命于鏡，賜環則還，賜珠則絕。”
2．玉璜、玉珩：玉璜出現最早的一種玉佩飾，最初做禮器，后發展為裝飾品。《說文》釋璜：“半壁也，以玉黃聲。”其形狀大體為兩類：一類為半圓形片狀，圓心處略缺，形似半壁。另一類則為較窄的弧形，弧度120 度左右。“玉珩與玉璜形制近似，但佩戴方式極為不同。”[4]璜兩端有孔，佩戴時以繩穿孔，因而兩端朝上，璜背朝下，位于人體胸部或近頸部。珩除兩端間有孔之外，尚在背部中間上端加穿一孔，佩戴時以繩穿背孔，系于人身上，因而珩背朝上兩端向下。戰國楚式玉璜（珩）數量較多，是當時流行的佩飾。其中鏤雕玉璜和金縷玉璜是迄今出土的造型及紋飾最繁縟的玉璜，可見戰國時期楚人靈活多樣的工藝技巧和堅忍不拔的精神。
3．龍形玉佩：戰國楚地玉龍佩有4 種造型，單龍游曲形、“幾”字形透雕單龍佩、“幾”字形雙首鏤雕龍形佩和龍鳳佩。《禮記·玉藻》曰：“古之君子必佩玉”。玉佩增添了貴族在儀表上的顯赫和威嚴的風貌。戰國楚地玉龍的形態奔騰飛動，栩栩如生，是楚玉中的精華。反映了楚人對于龍的崇拜，也讓我們了解了兩千多年前楚人的物質生活和精神世界。
（三）葬玉類
《荀子·禮論》云：“喪禮者，以生者飾死者也，大象其生以送其死也。故事死如事生，事亡如存，始終如一。始卒，沐浴鬠體飯晗，象生執也。”“按照楚地當時的風俗和禮儀，用來為死者陪葬的玉器稱‘葬玉’”，[5]是專門為保存尸體制造的，故又稱“保存玉”。其個體名稱因其形制及埋藏位置不同而不同，有玉片、玉握、玉口塞、玉晗等。一般地說，這些玉器質地不佳，未經精細加工。但曾侯乙墓中出土的一批玉晗卻有其精彩之處。數量計有玉牛6 件、玉羊4 件、玉豬3 件、玉狗2 件、玉鴨3 件、玉魚3 件共21 件。一口之內含如此多的玉器，且六畜俱全，迄今僅此一例。更珍貴的是，這些器小如豆的動物，卻加刻細發如絲的線條，勾勒出動物的各自特征，簡練逼真、神態各異、比例協調、動靜有致。表明其長生不滅之意外，還有六畜豐昌、擁有財富，顯示了曾侯乙的國君地位。
（四）兵器及其附屬
曾侯乙墓出土的一把玉劍為帶鞘的劍，同樣也是一件稀世之珍。由五塊玉料分別琢成首、莖、格、璏、鞘和珌。兩塊玉料之間，以一道或兩道金屬連接。劍首琢成回首拱背的同體雙龍。龍頭后頸部有斜疊的大小S 紋。龍身左右兩側分別陰刻一小鳳。龍背有長方格形網紋。小鳳尾端連接一外凸的鳳頭。二鳳頭的長鳥冠相連成倒置的U 字形，其上有方格形網紋和绹索紋。倒置U 字形鳥冠又與左右龍足相連。
（五）用具類
1．玉梳：近似長方梯形，上端稍窄，兩角為委角。由上至下厚度漸減。上半段以绹索紋為邊飾：正中為一單線陰刻菱形紋，其上端有兩個顛倒的相向雙鉤陰刻龍紋，下端也是兩個相向雙鉤龍紋，但不顛倒。正反兩面紋飾相同。下半段為梳齒，共有二十三齒。
2．玉簪：長條形，骨制圓帽，簪身雕刻云紋。
3．帶鉤：一種為“S”形，素面無紋。一種一端為馬頭形。
二、戰國時期楚人的審美特征
中國人崇玉心理古已有之。《管子》：“夫玉之所貴者，九德出焉。夫玉溫潤以澤，任也；鄰以理者，知也；堅而不蹙，義也；廉而不劌，行也；鮮而不垢，潔也；折而不撓，勇也；瑕適皆見，精也；茂華光澤，并通而不相陵，容也；叩之，其音清搏徹遠，純而不殺，辭也；是以人主貴之，藏以為室，剖以為符瑞，九德出焉。”人們將玉當作反映美德的鏡子，對于玉的認識既注重其外在的質地與樣式，也注重其內在的本質。玉器成為了人們追求美好事物的象征。
楚地巫風盛行。玉器因其內在的純潔性與外在的通靈性迎合了巫術溝通天地、人鬼、取悅神明、祭祀祖先的需要成為趨吉避兇，帶來吉祥福祉的器物。通過對楚地玉器的造型風格的鑒賞，可以了解楚人的審美觀念及其價值取向。從以上對于戰國楚地玉器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到楚人的審美特征體現在知、情、意三個層次中。
（一）感知美
從出土的楚地玉器中，我們可以發現每一件玉器作品的體積和重量都不大，而從造型和工藝來看卻各個都堪稱精美。拿玉壁和玉璜上的圖案與紋飾來看，構思奇特、搭配緊湊，乍看似乎是密而麻的堆擠在一起，細細品味則有空間中的曲線與流暢的美感。這種表現方式也許正是來源于楚人認識自然時的一種直觀的體驗式的思維。因為楚國地處南方云夢大澤，水系龐雜，河流眾多且蜿蜒曲折，山巒起伏跌宕，叢林參差錯落。在此生存前提下，楚人受到自然美的啟示和熏陶。在認識外界的時候都要從最直接的主體感覺出發，接觸到自然界中萬事萬物的差別，亦有他們彼此之間的相映成趣。“楚人擺脫了對于自然被動的反映形態，開始了以某種先驗形式去知覺客體，同化客體的創造過程。”[6]并且這種觀念和認識不是一成不變的，他們會隨著外界事物的改變而改變。這也正是玉器所體現其以小見大、以靜見動的一面。
另一方面，從做工來看以玉為載體，表現一種流動的有生命力的美，顯示了楚人豐富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這種不拘泥器物本身的流觀意識可以說穿越了認識局限，指引人們尋找美、擴展美。其動態的視線不限于觀察對象本身，而具有空間上的博大和時間上的深邃。從有限中達到整個宇宙的無限和永恒的境界。由于楚人的審美對象就是整個宇宙而不僅僅是一事一物，所以這種擴大了視野的審美觀打破了教條與束縛，體現了楚人贊美自然、贊美人生的情感。
從感性直觀體驗開始，層層深入，洋溢活力與生機，流動穿越的美反映了楚人樸素的和諧觀以及肯定了人與自然的統一。
（二）抒情美
《楚辭·惜誦》曰“惜誦以致愍兮，發憤以抒情”。相對于中原中規中距的禮制而言，楚國地處南方荒夷，多崇拜自然而少束縛個體。正是因為尊重人的情感與個性，較多的發展自由的個性，加之楚地保留了原始氏族的制度、風俗、思想觀念，因此便有一種源于氏族血緣的親密的情感關系。呈現在玉器作品之上的就是真摯熱烈、自由奔放、飄逸灑脫的感性之美。
最富代表的要數曾侯乙墓出土的十六節龍鳳玉佩。全器青白色，呈長帶形。長48、寬8.3、厚0.5 厘米。由五組主體構件套扣成一個似長龍形的整體，各組均鏤雕成龍、夔龍、鳳和壁環形。其形象正面和側面兼備，兩面陰刻為龍鳳的嘴、眼、角、羽毛、尾、爪等。主紋表面再以谷紋、弦紋、云紋、斜線紋裝飾。全器共雕刻37 條龍、7 只鳳、10 條蛇。布局嚴謹，對稱講究，整體看來玲瓏剔透，翻轉自如，是一件絕世的作品。此佩出土時卷附于曾侯乙遺體的頷下處，說明原來是從頸部垂于胸前至下腹的掛佩，是墓主生前專享的象征性佩玉。《楚辭·離騷》：“高余冠之岌岌兮，長余佩之陸離。”高冠與長佩，是權位與等級的標志之一。可是我們未看到其中的威嚴與猙獰，相反，栩栩如生的圖案和富于變化的造型，每個部分的奇思妙想與精雕細琢正顯示了楚人對于真玉的喜愛。龍鳳本是至真、至善、至美的象征，對于龍鳳的崇尚代表了對真善美的挖掘。他們善于想象，善于通過作品表達浪漫的情感，舒展自由的個性。這使得我們在駐足觀賞時，不由驚嘆其中的緩緩深情。
（三）意蘊美
玉器是物質的產物，同時也是精神的產物。當人們需要一種可以寄托心智，代表內心希望與美好的物質載體時，玉器無疑成了這種觀念的對象。從前面的敘述中我們已經了解到，從楚地玉器鮮活的造型和變化的紋飾中可以看出楚人對于生命的贊美和弘揚。在自然條件相對惡劣的古代，生存是楚人面臨的一項重大的挑戰。因此，一切的努力和創造都可歸結為一種生存的努力和創造。因為他們覺得生命可敬、可畏、神奇而難以把握，于是他們渴望再生、永生、而鳳這種傳說中的不死鳥，就是再生、永生的代名詞。那么，在楚地玉器中關于鳳的形象的塑造，顯示了生生不息的生命意蘊。談到生存的意義，曾侯乙墓中的葬玉值得一提。按照“事死如事生”“君子無故，玉不去身”的習俗，又因玉有千古不爛的特質。楚人相信玉可以保護軀體不腐，人死后可以像玉一樣千古不朽。這種軀體的不朽思想與莊子的“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傲倪于萬物”之意趣相合，同樣激蕩著靈魂不死，精神永存的寄托與向往。也正是對于生命的崇拜與敬畏，玉器作品中所表現的風格才會熱烈卻不粗野，艷麗卻不流俗，婉約而不輕浮。
上乘的材質，多變的樣式，鮮明的圖案，繁縟的紋飾，精湛的技藝，華美的造型構成了楚玉強烈的視覺美。但從強烈背后體會到的是溫和、舒緩和清新的氣息。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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