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夏本紀紀載夏帝王名及系次,而無年數(shù)。【大戴禮記少閑篇:“禹,崩十七世,有末孫桀。”國語轅語:“孔甲亂夏,四世而隕。”皆與史記合。】
大體夏代年歷在四百、五百年之間。
夏代帝王系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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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僅謂:自禹至桀,十七君,十四世。【此見司馬氏成書之謹嚴。若非有據(jù),此十七君、十四世之名字系次,何從憑空撰出?憑空撰出又何意義耶?】
劉歆三統(tǒng)歷【見漢書律歷志引。】則謂夏四百三十二年。竹書紀年【史記集解引。】謂夏四百七十二年,今按:史記商本紀所載商代帝王已有殷墟所得甲文為證,知其不虛。商本紀諸帝王可信,夏本紀諸帝王即不必不可信。【自湯以前商代先王先公,正與自禹以下年世相當。史記所載商先王公已有甲文為證,史記載夏事,自可不必證而信。】以三十年一世計許之,則十四世、十七君,四百七十余年,亦略近似。孟子云:“由堯舜至于湯,五百有于歲”是也。
虞、夏大事最要者,厥為舜、禹與苗之斗爭。
舜、禹征三苗,屢見尚書、【堯典、皋陶謨、禹貢、呂刑皆言之。】戰(zhàn)國策、【秦策一見,魏策二見。】墨子、【二見。】荀子、【二見。】韓非子、賈子新書、準南子、【三見。】鹽鐵論、說苑諸書,必為古代一大事。
舊說三苗為九黎蚩尤氏之后。【尚書呂刑及楚語。】又謂三苗、九黎皆顓頊之后。【山海經(jīng)大荒北經(jīng)。】若然,則三苗與虞夏同族相爭矣。史記謂:昌意取蜀山氏女而生顓頊。蜀山殆即涿鹿之山,涿鹿又即蚩尤故國,然則虞、夏與三苗這爭,正猶黃帝與蚩尤之爭,皆近在今河南西境北及山西兩省黃河中游之兩岸也。
魏策吳起之言曰:“昔三苗之居,左彭蠡之波,右洞庭之水,汶山在其南,衡山在其北。”后世誤渭在湖湘之間。惟洞庭、彭蠡地位即左右互易,又古衡山不指湖南,且不當在三苗北。古河域亦有名彭蠡者。【見呂氏春秋愛類、淮南人間訓。】江北漢水流域亦有名洞庭者。【楚辭所泳洞庭是也。】春秋河東有茅戎,又有陸渾蠻氏,亦稱戎蠻子。杜注云:“在河南新城縣。”苗與茅、蠻同聲。古三苗疆域大率以此為度。正與虞、夏壤地雜處。舜、禹驅(qū)逼苗民,漸遷而西,所渭“竄三苗于三危,以變西戎”也。若三苗在湖湘間,不應驅(qū)至今甘肅境。舊說又謂:三苗,姜姓之別。尚書呂刑言及苗民制刑,呂國河南南陽,正古代四岳姜姓居地,本古昔苗土,故引以為誡耳。【范氏后漢書西羌傳:“西羌之本出自三苗,姜姓之別,其國近南岳。”漢人多指南陽衡山為南岳也。】
又有禹、啟與有扈之戰(zhàn)事。
啟伐有扈,見尚書甘誓、呂覽先己諸篇。鄭玄以為在魏。大戰(zhàn)于甘,即左氏王子帶邑也。【見僖二十四年。】地在今洛陽東南。尚書甘誓,墨子引作禹誓,莊子人間世亦云:“禹攻有扈。”呂氏召類云:“禹攻曹魏、屈鷔、有扈以行其教。”是禹時勢力東侵已及于扈。漢書地理志:右扶風鄠縣古有扈國。特以同音說之,恐不如鄭玄以為在東者為信。【高誘注:“有扈乃夏啟庶兄,以堯、舜舉賢,禹獨與子,故伐啟。”則與墨子、莊子均不合,恐出后人臆說。】是舜、禹、啟以來,虞、夏氏族驅(qū)逐苗民以固西陲,又攻有扈以擴東土也。
大抵夏人先起今河南嵩山山脈中,在伊、洛上游,其勢力逐次沿伊、洛向東北下游而移殖。一方自河南省西部北渡黃河而達今山西省之南部,東及太行山南端盡頭之迤西。
故其地皆稱大夏。史記言:“禹鑿龍門,通大夏。”又云:“齊桓公伐大夏。”左傳祝佗曰:“唐叔封于夏墟。”昔人又謂禹都安邑,皆指山西南部中條山經(jīng)南沿河一帶而言之。
又一方面則沿河南岸東下,漸次達于今山東、河北境,遂與東方黃河下游諸民族勢力相接觸。
此可以后羿、寒浞與少康中興之事說之。【此事見左傳襄公四年、哀公元年。】后羿本國在鋤,【史記正義引括地志:“故鋤城在滑州衛(wèi)城縣東十里。”即今滑縣東十五里之鋤城。】入為夏朝之卿士而遷有窮。【史記正義引晉地記:“河南有窮谷,本有窮氏所遷。”左傳定公七年:“單武公、劉桓公敗尹氏于窮谷”,文選洛神賦注引華延洛陽記:“城南五十里有通谷”,即其地,后人因“窮”名不美而易之。】因太康之畋于洛表,【水內(nèi)為汭,外為表,洛表,洛之南。】拒太康而入居斟尋。【史記夏本紀正義引臣瓚漢書音義:“斟尋在河南。”竹出紀年:“太康居斟尋,羿亦居之,桀又居之。”左傳(昭二十三年):“郊、尋潰”,杜注:“鞏縣西南有在名鄩中。”張儀列傳正義引括地志:“鞏縣西南五十八里故鄩城。”】代夏為王,又為其臣寒浞所滅。寒國名,本在東方。【杜預云:“北海平壽縣東有寒亭。”今山東濰縣東北五十里。】浞即代羿,又滅夏之斟灌。【“斟灌”殆即“武觀”,夏后相(太康子)為羿所逼,出依斟灌,見吳世家集解,及左哀元年疏引賈逹說。灌臨河津,故亦曰“灌津”。為斟姓之墟,故曰“斟觀”。在今山東曹縣西故觀城。即春秋衛(wèi)地。其時夏都蓋自斟尋東北退至斟灌。】使其二子澆處過,豷處弋。【“斟灌”或作“斟戈”,則戈即灌也。則“過”或即是:“鄩”。蓋寒浞滅此二邑而分使二子處之。】而夏后相之子少康出奔有虞,【在河南。左傳杜注:“梁國有虞縣。”】夏臣伯靡自有鬲氏【水經(jīng)注:“大河瀆西流經(jīng)西平原鬲縣故城西。”地理志曰:“鬲津,故有窮氏后羿國。”】殺寒浞。而少康自綸【漢書續(xù)志:“梁國虞有綸城,少康邑。”在今歸德。】復國。【少康滅澆于過,至其子杼。又滅豷于戈。寒氏遂亡。】此一事見夏代國家規(guī)模已頗擴大。有共主、屬邑、分國、敵國等關(guān)系,不得僅以游牧民族看待。
而其間自太康失國迄于少康復國,綿延數(shù)十年,戰(zhàn)爭蔓延及于大河南北兩岸,誠古代一大事也。【此事史記夏本紀失載,而旁見于吳世家。又楚辭離騷、天問亦言之。】又有夏人與東夷之交涉。【見后漢書東夷傳引竹書紀年。】夏之放武觀,【見竹書紀年及逸周書。】滅寒浞,逐東夷,皆見其勢力之逐步東伸。
商民族亦在東方,初以服屬于夏人勢力之下,繼則起而革命,遂代夏為當時之王朝而稱商代。【古史已難詳論,然夏、商兩代就文化大體言之,似是一系相承,并無甚大顯著之不同,則夏、商殆我漢民族之兩支,而非兩民族也。惟嚴格言,中華民族之摶成,當在春秋乃至先秦。若言夏國、商國則此時政治組織尚未臻十分凝定。若言夏氏族、商氏族,或夏部族、商部族,則似含義又過狹小。姑以民族稱之,經(jīng)指當時之兩種結(jié)集,如云“夏人”、“殷人”,可勿以嚴正的異民族視之。(下言周民族亦然。)】
若以虞夏時代為中國上古史之第一期,【以其始建君位世襲之王朝。】則殷商可謂中國上古史之第二期。【以其在近代已有直接史料發(fā)見,較虞、夏之純屬傳說追憶者更進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