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著黃金鑄曹操
建安詩歌創作的勃興,有文學發展內部規律和社會思潮、歷史背景等方面的原因,但也與當時詩人們所作的大小不等的貢獻密切相關。若要為詩人們所作的貢獻論功作賞,那么似乎首先得推曹操。
后人論唐詩的興盛,往往歸功于陳子昂。大文豪韓愈在《薦士》詩中說:“國朝盛文章,子昂始高蹈。”金代詩人元好問在《論詩絕句》中更是稱頌道:“論功若準平吳例,合著黃金鑄子昂。”陳子昂對齊、梁以來的卑靡詩風確實起了“橫制頹波”的作用,但若以他與曹操的開創之功相較,那我們就更加“合著黃金鑄曹操”了。陳子昂對唐代詩歌的貢獻,主要是繼承了“晉宋莫傳”的“漢魏風骨”,扭轉了初唐“彩麗競繁”的靡弱詩風,使“正始之音復睹于茲”,“建安作者相視而笑”;而曹操對漢末詩歌繁榮所作的貢獻卻遠遠不止于此。
拿四言詩來說,兩漢四百年間,作四言詩的文人殊為寥寥。西漢韋孟,所作四言詩曾被魯迅在《漢文學史綱要》中譽為“皆有風雅遺韻”,讀來確實與《詩經》之作十分相似,卻失去了那種活潑生動的趣味。東漢蔡邕,在當時文壇上聲名卓著,所作《述行賦》《青衣賦》等都頗有情致,但所作四言詩卻也純出對《詩經》的模仿,讀來味同嚼蠟,令人不敢恭維。曹操的四言詩卻異軍突起,一掃秦漢以來規行矩步的摹擬之風,或述志,或抒情,或詠史,或議政,莫不縱橫自如,氣概不凡。劉熙載《藝概》稱其詩“氣雄力堅,足以籠罩一切,建安諸子未有其匹”,良有以也。唐代名相牛僧孺所作的小說集《玄怪錄》中有一篇《劉諷》,寫竟陵掾劉諷夜晚投宿夷陵空館,見六七女郎鋪花茵于庭中,環坐談謔歌詠。所唱歌中,有一首是:“玉產金釭,愿陪君王。邯鄲宮中,金石絲簧。衛女秦娥,左右成行。紈縞繽紛,翠眉紅妝。王歡轉盼,為王歌舞。愿得君歡,常無災苦。”宋代大詩人蘇東坡說其中“邯鄲宮中,金石絲簧”二句,“不惟人不能作,知之者亦極難得”。清人吳喬在《圍爐詩話》中引用了蘇軾的話,然后議論道:“誠然,誠然!孟德英雄,此女貴姬,各言其實境,不受束縛耳!”不受《詩經》句法的束縛,揮灑自如,直抒胸臆,正是曹操復興四言詩的關鍵。這話說來容易,實行起來卻大非易事。誠如吳喬所言,正因曹操是英雄,氣魄自然雄奇,所以只要擺脫繩墨,“言其實境”,便能“蒼茫渾健,自有開創之象”(徐世溥《榆溪詩話》)。
如果說曹操在四言詩方面的開拓,首先是擺脫了《詩經》句法的束縛,那么在五言詩上,其首要的功績便是題材方面的開拓。自班固《詠史》以來,相繼作五言詩的文人有秦嘉、蔡邕、酈炎、趙壹、辛延年等等。《古詩十九首》的出現,標志著漢末五言詩的成熟。但在曹操之前,這一新產生的詩體,受其所從形成的民歌的影響,有著比較固定的題材,大抵寫思婦游子的離愁別恨和對人生無常的感慨。曹操卻用這一詩體創作了描寫漢末重大的歷史事件的《薤露行》和《蒿里行》、描寫自己率軍北上太行山征討高干的《苦寒行》、描寫百姓生活貧困的《謠俗詞》等等,使它們成為“詩史”,大大突破了五言詩原來的畛畦。
作為當時大半個中國的實際統治者,曹操在處置軍國大事的同時,不斷寫作詩歌,這一事實本身,對促進建安詩歌繁榮所起的作用恐怕也不下于他在詩歌創作上的革新。據王沈《魏書》記載,他“御軍三十余年,手不舍書……登高必賦,及造新詩,被之管弦,皆成樂章”。他的文集,共達五十卷之多,今之所存不足十一,故明人胡應麟《詩藪》稱:“自漢而下,文章之富,無出魏武者。”他對詩歌創作的喜愛,必然影響到他的子孫,進而又影響到所統治的地區的風氣。因而他的兒子曹丕、曹植都是出色的詩人并非偶然。劉勰在《文心雕龍·時序》中便將建安時代“俊才云蒸”的局面首先歸功于“魏武以相王之尊,雅愛詩章”。
除了以自己的創作影響子孫下屬外,曹操還有意識地延攬文學之士,并鼓勵他們從事詩歌創作。僅從曹操贖回蔡文姬一事上,我們就能看到他如何愛護人才。蔡琰是東漢名士蔡邕的女兒,是個不可多得的才女。由于戰亂,她流入南匈奴,成為左賢王的妻子。曹操得悉她的下落后,不惜重資,將她贖回,另行婚配。使她的《悲憤詩》得以光耀史冊。曹操對文學之士的態度,也絕然不同于漢武帝之“俳優畜之”,僅供取樂,而是將他們都安排在相當的職位上,使他們人盡其才。正是他這些憐才、重才的措施,使建安七子等當時最優秀的文人詞客全都集中于鄴都,形成了“彬彬之盛”的繁榮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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