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譽為「日本近代工業化之父」的澀澤榮一,一生參與創立或主持過六百多家工商企業。到了晚年,他集其畢生的成功經驗,對企管教育總結出了一本書:《論語加算盤》。 這里的「論語」,即記載中國古代儒家學派創始人孔子的言論集;而「算盤」則指現代的經營管理技術。在澀澤先生看來,他在企業管理上的成功,是儒家智慧同現代管理技術相結合的結果。
澀澤的總結,引起了人們的極大興趣。一個誕生在兩千年以前的中國古代學派,其思想竟然對現代的管理活動發生如此重要的影響,其間到底有什么內在的聯系?
只要我們打破管理「行必指現代,言必稱西方」的神話,上述問題就不難得到正確的理解。
管理,其實是人類最古老最基本的社會實踐活動之一。人類從原始氏族社會始,就有了管理活動;而從文字發明開始,便有了關于管理活動及其思想的記載。當然古代社會會則具體劃分出「行政管理」和「經濟管理」兩大部類,在此之下,又有許多更細的分類。但是,既然都是人類社會的基本實踐,古今的管理活動及其思想理論之間,就必然存在著某種內在的聯系,有著許許多多的共性。
即以中國古代為例,漢代大歷史學家司馬遷,在《史記·太史公自序》中曾經記錄下乃父司馬炎關于古代思想各家要旨的宏論。其中指出:「夫陰陽,儒、墨、名、法、道德,此務為治者也。」在這里的「治」字,如果譯成現代漢語,恐怕只有用「管理」二字,方為適當。在司馬炎先生看來,中國古代思想各家各派,盡管立論不同,持義各異,其共同目的,卻都在于如何管理好國家。「務為治者也」,恰如其分地點明了中國古代思想的「管理學」本質。
在中國古代的「管理學」中,儒家本來只是其中的一派。但自從公元前一三四年漢武帝采納董仲舒的建議,「罷出百家,獨尊儒術」以后,儒家思想才堂而皇之地登上中國古代社會官方正統管理思想的寶座,形成了以儒家為主,道、法、兵等各家為輔(后來還參入了從印度傳進來的佛教)的中國古代管理思想 的基本格局,在中國古代社會的管理活動中,發揮著重要的作用。
而由于文化的輻射作用,儒家思想也影響到周邊國家(包括日本、朝鮮、越南等),相繼成為這些國家古代社會管理思想的支柱。
今天的中國是昨天的中國的延續,今天的世界是昨天的世界的發展,今天的管理是昨天的管理的進步。作為身處二十一世紀的中國人,我們在今天談到管理的時候,當然不可以數典忘祖,卻也不應該妄自尊大。
須知今日之中國,早已不是數千年前那個萬邦來朝的「中央帝國」;今日之世界,也早已變成了一個人類彼此息息相關、密切相連的「地球村」,人類的足跡甚至已經踏上了別的星球。而今日之管理,其內容之豐富、門類之復雜、理論之深邃,更非幾千年前的古代管理所能比擬。
正是現代管理理論賦予了我們以全新的視野,使我們得以重新審視和整理包括儒家在內的中國古代管理思想遺產,使這一古老的智慧得以在現代社會中煥發出新的光芒!
現代管理理論內容十分豐富,歸納起來,無非集中在這幾個方面:一是管理的本質規定,二是管理的人性假設,三是管理的組織原則,四是管理的行為方式,五是管理的控制手段,六是管理的根本目標。本書的目的,就是以這六個方面的現代管理思想為基本框架,重新審視和挖掘中國古代儒家思想的智慧,從而為我們現代社會的管理活動,提供有益的借鑒。
(一) 關于管理的本質規定。現代管理理論分別提出了諸如「管理就是協調」、「管理就是對于人的管理」、「管理就是運用心智的活動」等命題。而儒家以「治人」為中心,探討了「為政」與「治人」、「勞心」與「勞力」,以及「和」與「同」的關系,分別從管理的對象、分工和協調功能等角度,對于管理的本質問題做出了回答。在儒家看來,人是管理活動的中心,「其人存,則其政舉’;其人亡,則其政亡。」他們把人(包括君主、官吏和老百姓)當作國家管理的基本對象,所謂「為政」就是「治人」,管理就是對于人的管理。儒家主張「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一方面混淆了剝削關系與管理關系,另一方面,卻又正確地肯定了勞心者即腦力勞動者及其成果對于社會發展的巨大作用,這就把管理當作一種運用心智的實踐活動。儒家主張「和為貴」,認為「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在管理者與被管理者之間主張「和無寡」,在最高管理者與下屬管理人員之間提倡「和而不同」,這就把管理活動當作一種協調的過程。
(二) 關于管理的人性假設。現代管理理論先后提出了諸如「X——Y理論」、「超Y理論」、「Z理論」、「經濟人」、「社會人」、「自我實現的人」、「復雜人」等假設。而儒家的管理人性論也十分豐富。孟子由「性善論」推出他的「仁政」學說。「性善論」與現代管理學中的「Y理論」相比,二者的相同之處在于:承認人性假設是管理活動的必要前提,肯定人性本質 上是善良美好的,把管理工作寄希望于人們的精神追求。二者的想異之點則在于:在研究旨趣上存在著道德評價與行為描述、管理者行為 與被管理者行為 的差別,以及人性之惡究竟是來自先天還是來自后天的不同看法。荀子的人性論全面地說,應該是「性惡——善偽論」,他由此而推出自己的「禮義之治」。在管理活動中究竟是以禮義教化為措施還是以嚴刑重罰為手段,不僅是荀子與韓非人性論的區別,也是荀子人性論與現代管理學中所為「X理論」的區別。孟子的「性善論」、荀子的「性惡——善偽論」,以及儒家別派告子的「性無善無不善論」、世碩的「性有善有惡論」,其共同點都是師承孔子,主張人性可塑,導人為善。管理究竟僅僅是對人性的適應,還是對人性的塑染與改造,這是儒家人性論與現代管理學中各種人性理論的根本區別。
(三) 關于管理的組織原則。現代管理理論分別在組織的性質、功能、結構等靜態方面,以及在組織的管理、運營、變革、發展等動態方面,提出了許多寶貴的見解。儒家的管理組織理論則集中體現在荀子的「群論」之中。在荀子看來,人類之所以優于其他生物,就在于人的社會性(合群性)。「群」是人類生來就有的功能,而要使之成為現實的社會組織,就必須有「分」;要保證社會組織的合理性,就必須有「義」。所謂「分」,體行為組織手段,是人類生存的保證,社會正常運轉的前提,組織有序化的標志,在此基礎上所形成的社會組織可以使人類的整體力量得到匯集和放大。「分」作為組織結構,則包括社會的等級結構、倫理結構、職業結構以及國家的管理機構等。儒家所提倡的「五倫」(父子、君臣、夫婦、長幼、朋友)是中國傳統社會組織形態的基石。它所包含的家族主義傾向在現代管理中已不具有普遍意義;但其中所追求的親密型的人際關系,對于現代社會組織來說,卻依然是不可或缺的「潤滑劑」。
(四) 關于管理的行為方式。現代管理中的行為理論,其內容十分豐富,既包括個體行為又包括團體行為,既包括組織行為又包括領導行為。儒家的「行為理論」集中在領導行為的探討上,其中心就是「無為而治」。「無為而治」其實是中國在現代管理思想各家各派的共同理想。它的內涵就在于如何以最小的領導行為取得最大的管理效果,即所謂「最小——最大原則」。儒家所理解的「最小的領導行為」就是「為政以德」,即以道德的手段來達到無為而治的目的。儒家認為,領導者應該實行「象征性管理」,只要搞好個人的道德修養和對下屬的道德教化,就可以一馭百,坐以待勞,「垂衣而天下治」。儒家認為,領導者應該實行「分級管理」,「任官得人」,集中眾人之長而又免去眾人之勞,用人得當而又充分信任,敢于放權而又抓住大事。儒家認為,領導者應該實行「自動化管理」,「行其所無事」,巧于使民,惠而不費,為而不為,實行「不管之管」,從而達到無為而治的管理極致。
(五) 關于管理的控制手段。現代管理的控制理論,其對象包括人、事、物、行為等。儒家的管理控制理論的主要是對于人的控制,包括「道之以德」的內在控制和「濟之以禮」的外在控制。所謂「道之以德」,就是強調道德價值觀的精神經、指導作用,它要求管理者通過自身的模范行為,把一定的價值觀念輸到組織成員中去,使之化用發自內心的自覺行動。所謂「濟之以禮」,就是強調禮義制度的規范作用,它要求管理者帶頭遵守一定的社會行為規范,從而對被管理者起到示范和引導作用,使后者感化和歸服。從廣義上說,儒家之「禮」也就是「法」,即治理國家的法規;儒家之「禮治」也就是「法治」,即按一定的法規進行管理。此外,儒家之「人治」并不一概排斥「法治」,它看到「法不能獨立,類(律例)不能自行」,「徒善不足以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主張把「人治」與「法治」結合起來,并造就執行法律的相應環境,具有一定的合理因素。
(六) 關于管理的根本目標。目標是一切管理理論和管理實踐所追求的終點。儒家管理思想的根本目標是「安人」。在此前提下,儒家代表人物設計了不少國家管理的具體目標模式,包括孟子的「仁政」、荀子的「王制」,以至《禮記·禮運》中所描繪的「大同」社會的理想藍圖等等。而孔子所提出的「安人」理想,就像一根紅線,貫串在上述具體的目標之中。隨著時代的變遷,這些具體的目標也許會過時,但其中所蘊涵的「安人」理想對于不同社會不同類型的管理活動都具有啟發意義。
(七) 以上六個方面的詳細內容,請看本書相應章節。作者希望通過本書,促進現代讀者對于儒家智慧的了解,古為今用,推陳出新,為提高現代社會的管理水平做出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