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聞與寫作(ID:bj_xwyxz)
作者 | 黃順銘 編輯:學妹
做博士論文的過程對于每一個博士生來說,也許都是一段難忘的學術旅程。我也不例外。
2007年,我到香港城市大學媒體與傳播系跟隨李金銓教授念博士。在申請博士項目時,我提交的研究計劃是研究新聞媒體如何再現我國幾個以人為中心的節日。
在第一年的學習過程中,我的興趣發生了轉移,對于轉型時期中國新聞從業者的心理狀況(諸如相對剝奪感和職業倦怠感)很感興趣,并以此為題撰寫了開題報告。
不過,老師看后很不滿意,他說:“以你的訓練,這個題目對你會很容易。不過,它在工業組織心理學里已經被研究得非常成熟了,你只是更換中國的新聞從業者作為研究對象,很難有實質性的理論貢獻。我希望博士論文能夠成為你個人學術生涯中標志性的東西。”
這個意見令我沮喪了好些天。老實說,我當時只不過是把博士論文看作是博士生階段學術訓練的一部分,并沒有諸如“個人學術生涯中標志性的東西”之類取法乎上的目標設定。大約一周后的某一天,我告訴高我一級的同門好友李紅濤,自己打算改個題目,研究中國的新聞評獎制度及其實踐。他的反應讓我很意外,“我也想過做這個題目,后來放棄了”。
這對于當時的我是一個很大的心理支持,我自嘲為“英雄所見略同”。他與新聞獎這一題目失之交臂的原因在于,老師一開始就建議他以新聞傳播學術期刊的知識生產為題做博士論文,他也覺得挺好。
當我忐忑不安地告訴老師自己的這個新想法時,沒想到他居然立即就同意了,覺得這個題目很有研究價值。他可能不知道的是,這個題目可是我當時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接下來,我向研究生院遞交了延期開題的申請,花了三個月時間,重寫開題報告。在資格考試時,何舟和張可明兩位教授也給予了我諸多建議。
我對于博士論文的構想是一個質性與定量相結合的混合式研究設計。扎實的經驗材料是論文的基礎。我首先做的是質性數據,主要通過深度訪談去收集。研究生院批給我兩萬港幣的研究經費,使我得以2009年暑假在大陸三個省會級城市開展田野調查,完成了七十余份訪談。最多的時候,一天做了三份訪談。
那段日子,勞累,但充實。說來慚愧的是,博士畢業后,我再也沒有那樣大張旗鼓地做過田野了。今年六月上旬,我到南京做一個關于南京大屠殺的集體記憶的田野,與博士論文的多地點大規模田野相比,這只是一個單一地點的很小的田野。
也許,我將無法擺脫以博士論文的田野經歷來作為自己后博士階段田野考察的一個參考框架,而我并不認為這是一件壞事情。至于定量數據,我主要借助《中國新聞年鑒》和中國記協網等來進行收集。這也是一件非常耗時的事情。即便在一些最簡單的變量上,也難免存在缺失值。為了盡量減少缺失值,我想盡了各種辦法。例如,在長江韜奮獎獲得者的申報表和新聞報道中,有些人的“教育水平”這個最基礎的信息都未提及,我于是就通過搜索引擎、報刊、電話,以及名人錄等方式去盡力確認。
我將博士論文中討論新聞獎的制度化過程、規則系統、評委來源與把關實踐等幾個問題的章節高度濃縮之后,改寫成了這一篇期刊文章。我相信,不同的讀者將從各自不同的角度看到它的不足。這些缺點可能是客觀性的,也可能是主觀性的。譬如,期刊的篇幅限制就是一個客觀因素,它迫使我對文章要進行大幅壓縮。
這么做所帶來的一個損失就是,文章無法對鮮活而有趣的質性材料進行充分的鋪陳,只能點到為止。至于主觀因素,我當時的理論訓練和問題意識指引我去關注新聞獎的制度過程、規則系統、評委來源以及把關實踐等問題,而忽視了其他一些可能同樣重要的問題。
我記得當年自己正為撰寫博士論文而煎熬時,有一次祝建華教授寬慰我,“沒有哪一個研究是完美無缺的。”這個寬慰對我很有用,它讓我不再糾結于一個不現實的執念——試圖講述一個完美的故事,而坦然地接受受制于某些主客觀條件的自己以及自己當下的學術書寫。現在,我樂于聽到那些閱讀這篇鉛字的讀者發出他們的虛擬語氣的慨嘆:“要是……,就好了!”。
曾經見證了我的博士論文寫作、現任教于浙江大學傳媒與國際文化的李紅濤副教授微信我,潘忠黨教授把拙作作為復旦大學新聞學院的暑期班工作坊的一篇“范文”,讓學員們討論。我想,在他們的腦力激蕩下,學員們肯定會說出若干的“要是……,就好了”。只可惜,我無法親臨現場,親耳聆聽到這些批評和建議。
不久前,我在蘭州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做了一個《理論與方法——以南京大屠殺集體記憶研究為例》的學術講座。我首先回顧了我與合作者李紅濤各自如何與集體記憶研究結緣。寫作博士論文時,我因為探討用于命名中國官方最高人物獎的兩位歷史偶像——范長江和鄒韜奮——的職業名望的取得和變遷,開始接觸到了集體記憶的學術文獻。我在壓縮改寫時,限于篇幅,這一部分的內容并未被納入文章中。這樣說來,我從新聞獎研究拐到集體記憶研究上來不是無緣由的,而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每當我想到這一點,便會回想起導師的那一句教誨:“在我看來,一個好的博士論文題目應該像一個章魚,有很多觸須伸出去,而每一個觸須都能延伸出其他的問題。”
我現在尚不確定自己的博士論文在多大程度上像一條章魚,畢竟“章魚式的選題”并不是一個明明白白、一成不變地擺在我們眼前的客體,它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我們在特定時刻的學術視力,即一位學者在特定時刻的理論視野、問題意識與方法訓練的化合狀態。為了看見我的章魚,為了看見更美的章魚,我唯有不斷地修行。
黃順銘撰寫的《制造職業榮譽的象征——中國官方新聞獎的制度實踐(1980-2013)》發表于《國際新聞界》2014年第6期。這篇文章在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研究所組織遴選的第三屆(2014年度)全國新聞傳播學優秀論文中獲得了優秀論文。一篇研究獎項的文章在作者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主辦方告知獲了獎,對于作者自然是一次頗為有趣的學術經歷。這篇文章正是作者在英文博士論文ManufacturingProfessional Honor:Journalism Award Institution as Social Control in China的基礎上壓縮修改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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