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蘭認真地聽何大偉打電話,知道他是在為小芬的事找朋友幫忙,心里很感激。
何大偉打完電話,得意地看著小蘭:怎么樣,兩分鐘搞定,這效率,就是老戴也不過如此吧!
小蘭一邊用手撫弄著丈夫的頭發(fā),一邊問:哎,我總聽你說四哥四哥,這個四哥到底是誰呀?
何大偉一豎大拇指說:就是我說的那個工商局的朋友啊。四哥答應(yīng)給芬兒安排了,就上美萍開的那家精品屋。小蘭問美萍是誰,何大偉曖昧地一笑,說美萍就是美萍,四哥的一個紅顏知己。
小蘭說:哎,我得提醒你了,別總自稱“偉哥”行不行,那不是保健品商店賣的壯陽藥嗎?
何大偉滿不在乎地說:別人這么叫我的時候,老美還沒研究出那種藥呢!我喜歡別人這么叫我,這才顯得我陽剛,顯得我生猛啊!
小蘭笑著罵了聲“死德行”,撲上去,在何大偉的腮幫子上親了一口……
小芬的父母都是退休工人,老兩口沒兒子,有四個姑娘。四個姑娘一個比一個長得俊,四個姑娘沒出嫁時,鄰居們看了,都贊不絕口:瞧瞧人家老李家的四個閨女是咋長的,像花一樣。于是,有人就稱老李家的四個姑娘為“四朵金花”。這四個姑娘長大了,都出嫁了。二姑娘李小珍學習好一些,考上了中師,畢業(yè)后,在一所小學當老師,找了個男人叫戴長安,原來是個中學老師,現(xiàn)在是市政府下屬一個局的處長;三姑娘李小蘭高中畢業(yè)后,因模樣好,被一家賓館招去了當餐廳服務(wù)員,但不端盤子,是穿旗袍披綬帶站在門口滿臉微笑迎賓的。小蘭和賓館餐廳的一個叫何大偉的經(jīng)理好上了,倆人結(jié)婚后,何大偉辭職開了個飯店,小蘭就閑在家里啥也不干了。大姑娘李小華是新華書店的營業(yè)員,因為人生得標致,被一個經(jīng)常來買書的大學老師看上了,兩人談朋友沒幾年,那個大學老師便去了美國,說好回國后兩人就結(jié)婚。沒想到,小華癡癡地在國內(nèi)等了十多年,那個大學老師也沒回來,后來聽人說,那個老師已經(jīng)在美國定居了,而且娶了一個臺灣姑娘做太太。小華聽了這消息,先是要尋死尋活的,后來消沉了好長一段時間,發(fā)誓終身不嫁,再后來認識了離了婚的大姜,兩人處了一段時間便結(jié)婚了。其實,小華早就認識這個大姜,那是在妹妹小芬的婚禮上,大姜作為趙平的領(lǐng)導(dǎo)在婚禮上講了一番話。一見到大姜,小華馬上眼睛一亮,心立刻砰砰狂跳起來:天呀,這不是“老高”嗎!她怎么看這個男人都像自己喜歡的偶像“老高”。“老高”就是日本的大演員高倉健,她們書店的人都這么稱呼這個總陰沉著臉的男人。就是因為大姜的樣子很像“老高”,小華對這個人高馬大的男人的印象特別好。事后,李小華還向趙平打聽過大姜這個人。好像是老天的安排,就在李小華得知自己的戀人在美國結(jié)婚了的消息后悲痛欲絕時,大姜恰好同那個背叛自己的女人離了婚。別看趙平這個人平時不愛吱聲,心里卻有數(shù),早就看出了自己的大姨子對大姜有點兒意思,于是找了個機會,把這段姻緣促成了……
即使是同胞姐妹,也有親疏之分,三個姐姐中,小芬最喜歡的是大姐小華;三個姐夫中,小芬對大姜的印象最好。
有一句話,小芬始終沒說。她覺得母親有些“勢利眼”,四個姑爺,讓老太太最感到自豪的是二姑爺老戴,因為老戴是處長。老戴的處長身份,雖然說沒給丈母娘帶來什么具體的實惠,但是給老太太帶來了很大的榮耀感和滿足感。
小芬父母住的是與貧民窟差不多的鋁制品廠家屬宿舍,是上個世紀六十年代蓋的紅磚樓房,年久失修,顯得破敗不堪,像風燭殘年的乞丐一般。小芬娘家的左鄰右舍都是一些再普通不過的平民百姓,別說是處長,就是科長,在這兒也算是"珍稀動物"了。堂堂的市政府某局處長老戴,在這樣的環(huán)境現(xiàn)身,產(chǎn)生轟動效應(yīng)是不可避免的。
老戴每次來看老太太,基本都是坐著局里的一輛日產(chǎn)“子彈頭”轎車。因為老戴他們處經(jīng)常要下到民營企業(yè)現(xiàn)場辦公,局領(lǐng)導(dǎo)便把這輛“子彈頭”撥給了他們處。名義上這輛“子彈頭”是辦公用車,可在平時基本上成了老戴的私車。當這輛紅色的“子彈頭”吱嘎一聲停在小芬父母家的樓下時,馬上會吸引許多羨慕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小孩子,馬上會跑過來,圍著“子彈頭”看個沒完,膽子大一點兒的還要上前用手摸摸。
老太太生怕人家不知道這“子彈頭”是她姑爺開來的,經(jīng)常站在自家二樓的露天走廊,沖著樓下虛張聲勢地嚷著:哎,那是誰家的孩子啊,離遠點兒,別往車跟前湊合,弄壞了你賠得起呀?
時間長了,左鄰右舍一見了那輛“子彈頭”,都會指指點點地說:瞧見沒有,老李家的二姑爺來了,聽說還是個大處長呢!
小芬母親愛顯擺,逢人便說:我二姑爺?shù)姆孔永蠈捑b了,三室兩廳一百四十多米呢!那衛(wèi)生間弄得像宮殿似的,那話咋說了……對,金碧輝煌!有個姓胡的老太太聽了這話,馬上做出瞠目結(jié)舌狀:我的媽呀,一百四十多米,那么大咋住啊!有人表示懷疑:衛(wèi)生間不就是廁所嗎,拉屎撒尿的地方整那么漂亮干啥?。啃》夷赣H一撇嘴:你呀,老土去吧,人家那叫“兩衛(wèi)”,別看都叫衛(wèi)生間,可功能不一樣,有專門是拉屎撒尿的,有專門是洗臉洗澡的……
小芬父親看不慣老伴的這一做法:得瑟(臭美、顯擺的意思)啥呀,一百四十米再大,也是姑娘姑爺?shù)模f啥金碧輝煌不金碧輝煌的,和人家老胡太太有啥關(guān)系?。啃》夷赣H說,她就是想讓老胡太太知道,啥叫天外有天,人上有人。老胡太太就住在樓下,她有個姑爺也就是區(qū)政府下屬局的一個小科長,可這老太太逢人便吹噓她的姑爺如何本事,仿佛科長是世界上最大的干部似的……
三姑爺何大偉有點兒意思,很難看出老太太對他是討厭還是喜歡。老太太對這個人的評價是“太愛吹牛,有駱駝不說馬”,但對外人講起三姑爺,老太太依然是眉飛色舞:我這三姑爺是開飯店的,買賣不算大,可大小也是個老板呀!這年頭,是個叫老板的就比咱們這些退休的人強百套,是不是啊?
至于大姑爺大姜,別看他是工長,卻始終沒入老太太的“法眼”。老太太在工廠待了大半輩子,最清楚工長是咋回事,按她的說法就是個“兵頭將尾”的角色,心不少操,力不少出,可是要權(quán)沒權(quán),要錢沒錢?!澳惆志褪莻€例子,當了十幾年工長,到退休了,也沒撈著啥!”這話是老太太在評價大姜的工長身份時對小芬說的。小芬父親退休前,套用日本人的說法,就是“工長的干活”。大姜沒權(quán)沒勢不說,而且還不會討丈母娘的歡心,輕易不向老太太叫一聲“媽”,偶爾叫一次也顯得很生硬,讓人聽了有敷衍和勉強之嫌。按大姐小華的話說:我家姜國棟就是不會來事兒,他要是會來事兒,憑他的能力和資歷,早就當上車間主任了。
父親倒是與大姜很談得來,兩個人到了一起,談如今的國企的現(xiàn)狀,或是長吁短嘆,或是作深思狀,為國企的前途和命運擔憂。毫無疑問,兩個人談得來,就是因為他們都是工長出身,這就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用母親通俗的說法就是“魚找魚,蝦找蝦,土豆子找地瓜,天老爺小舅子(林蛙的俗稱)專找癩蛤蟆”。
如果說母親是“勢利眼”,老太太肯定不承認,因為她對既不是工長,也不是老板,更不是處長的趙平就很喜歡。平時,老太太毫不掩飾自己對趙平的喜歡,逢人便講:我這四個姑爺,就老姑爺可心,就像我的兒子一樣!
為什么老太太喜歡趙平,按二姐李臻的說法,就三個字——“會來事兒”。
別看趙平這小子外表老實,實際上鬼心眼最多。他知道怎么哄老太太開心,平時看他不聲不響,可老太太喜好穿什么,愛吃什么,他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有一回,老太太吃飯時叨咕:這魚啊肉啊,我一看就煩……唉,我現(xiàn)在就想吃點兒蘸醬的野菜,像苣麻菜了,婆婆丁了,小根蒜了。因為她說那話時是冬天,別人聽了只當是笑話,天寒地凍的時節(jié),哪兒有這玩意啊。誰也沒太留意老太太的這句話,只有趙平把這話牢牢記住了。標準件廠后面有一大片空地,每年開春都會長出許多鮮嫩的野菜。記住丈母娘那句話的趙平,第二年一開春,一到中午休息時,別人都在睡覺或者打撲克,他卻拎著一個塑料袋,跑到那片空地去挖野菜。下班后,他騎著自行車,把拾掇得干干凈凈的野菜給丈母娘送去。老太太見了野菜如獲至寶,蘸著大醬吃得特別開心,比平時多吃了一碗飯。趙平見老太太高興,只要中午一有空兒,便去挖野菜。三姑娘小蘭見母親愛吃野菜,去農(nóng)貿(mào)市場買了些野菜回來。這野菜只要擺在攤床上,身價倍增,比魚啊肉啊都貴,就拿婆婆丁來說,一兩竟賣到一塊五毛錢。小蘭花了二十多塊錢上市場買了些野菜,結(jié)果老太太吃了并不滿意:市場上賣的都是蔬菜大棚里人工種的,味道不對。人家趙平挖的可是大地里生的,純天然的,真正的綠色食品,好吃,爽口,開胃!見老太太這樣說,小蘭馬上撂臉子了,酸溜溜地對母親說:啥都是你老姑爺好,他趙平就是給你送泡狗屎,你也得說香,純天然的,好吃,爽口,開胃!說完哭哭啼啼地一摔門走了。
小蘭的見解與李臻不同。小蘭則認為母親偏心眼,一直寵愛大姐小華和妹妹小芬。四姐妹小的時候,家里生活比較困難,小蘭和李臻總是揀大姐小華穿剩的衣服和書包什么的,很少買新的??奢喌矫妹眯》視r,情況就不一樣了,母親不是扯塊花布就是買雙新鞋子,嘴里還念叨:我就這么一個老閨女,虧了誰也不能虧了她。小蘭始終認為,老太太喜歡趙平,不完全是這小子“會來事兒”,而是借了妹妹小芬的光。有個成語小蘭不會說,那就是愛屋及烏!
四個姑爺,老戴是第一個走進李家大門的,何大偉是第二個,趙平是第三個,而年紀最大的大姜卻是最后一個。有一次,何大偉同大姜打趣說:這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別看你老兄是最后一個來的,可一進門就當了老大!
(原載于《當代》長篇小說選刊2006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