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周圍的朋友,哪家的孩子不是讀的名校?萬一你高考失利,我們丟不起那個人!”
01
我叫梁安,出生在河北省石家莊市,不久前才過完20歲生日。我的爸爸從事科研工作,典型的高知。媽媽是位女強人,她的公司主營房地產和教育行業。
他們結婚之初,正是事業起步期,都很拼命。
懷上我不久,媽媽差點因勞累過度流產,她臥床保胎后,我才得以順利誕生。從小,我的身體就不好,家人對我寵愛備至。
在這樣優渥的條件下長大,我所有感興趣的事情,爸媽都會支持。因為他們足夠優秀,我也被家人寄予厚望,希望我能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小學時,一次我只考了年級第八,就被家里人叫了一整年的“小八”。
好在除了那一次失誤,我的成績十分穩定,爸媽一直很滿意,也常在叔叔阿姨前驕傲地說,我是個不讓大人操心學習的乖孩子。
而且,父母對我的學業有著超乎尋常的執著。小升初時,我們那不允許跨區擇校,我只能上對口的普通中學,我媽幾乎動用了她在教育業數十年的人脈,幫我爭取了一個省重點初中的名額。
我入學后,為減少來回路上的時間,家里在一周內,買下了離學校只有五分鐘步行距離的學區房。
就這樣,我承載了父母所有的期待和驕傲,只要他們認識的人,沒誰不知道我是個年年考前三,獎狀貼滿墻的好孩子。
隨著我年紀的增長,這種周圍人的印象帶給我的壓力也越來越大,大人見我都要先問問,我最近有沒有拿什么獎,上一次考試考了年級第幾。還好我從小底子打得好,保持好成績并不難。
我順利地升入省里最好的高中,又考進了學校很難進的理科重點班,就這樣坐穩了“別人家的孩子”的稱號。
我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規劃和憧憬,想在好成績的加持下,將來進大學學數學,而不是爸媽想讓我讀的商科。對此,我很有自信,能用完美的成績來說服父母。
然而,生活的風云變幻,從來不隨人愿。
2016年5月,高二下學期的我正全力為高三做準備。
在體育課選修的旱冰課上,我摔了一跤,當時并無大礙。但接下來一周,我的左下腹一直隱隱作痛,后來,甚至疼到晚上無法入睡。
父母帶我去醫院檢查,沒想到摔跤只是個誘因,我疼痛的真正原因竟是體內有個先天性腫瘤!醫生告訴父母,這種腫瘤的發生,與胚胎發育異常有一定關系。
腫瘤一路跟著我長大,如今因為摔的那一跤,隨時會破裂危及到我的生命。
媽媽立即給我辦了住院,并跟學校請了長假,安排我盡快手術。摔了一跤,竟有這樣的“奇遇”,父母被嚇得不輕,拼命在我面前掩飾,總安慰我:“別怕!”
直到進入手術室,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就這樣暈暈乎乎地做了個大的腹腔手術。
所幸,手術很成功,我從麻醉中醒來后,爸爸才告訴我實情。手術恢復期,我的腰完全使不上勁,連起床都要人幫忙。
手術之后,媽媽對我身體的擔憂,很快轉移到了學業上。
每天來探望我時,她都表現出對我落下課程的焦慮,幾乎每天都要問主治醫生:“我女兒能不能出院回去上課啊?”“她什么時候才能出院呢?”
主治醫生明確表示:“不行,回學校上課,一坐一整天。她現在的狀況,不能久坐。”怕給我留下后遺癥,媽媽不敢不考慮醫生的話,但又不能放任我學習掉隊。于是,她想出了折中的辦法。
6月下旬,我出院回家休養,媽媽請了家教,我開始在床上補課。每天早晨10點開始,我就靠在床背上,堅持聽課到晚上8點結束。
只有這樣,才能追上學校課程的進度。一天下來,我整個脊背和腰椎都是酸痛的,為了學習只能硬撐著。
即便如此,8月,我回到學校的第一次月考,成績依舊相當慘烈。
密切關注我成績狀況的媽媽,沒等我放學拿回成績單,就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來學校,跟我的班主任聊了整整兩小時。
我的班主任剛從師范大學畢業沒幾年,對高考的緊迫性依舊歷歷在目。
他跟媽媽分析了目前的課程進度、我以往的水平和這次成績的情況,得出結論:我努努力,考上一本應該沒問題,但跟我之前計劃目標的重點本科會有一定差距。
談話結束后,媽媽臉色凝重,回家路上我倆都沒說話。
那天晚上,我在房間做作業時,她一直在客廳打電話。直到臨睡前,她進了我的房間,告訴我:“安安,我和你爸爸商量好了,決定送你出國上大學。”
02
沒等我反應過來,她又說:“我知道英語不是你的強項,而且你身體也還沒好完全,但是輕傷不下火線,這是一輩子的大事,你不能上個連211、985都不是的學校,以你的資質上個普通大學,就是被埋沒了人生啊!”
我愣住了,從小到大,別的科目我都成績優異,唯有英語保持著不拉分的平均水平。
眼下,離入學申請季不到半年,可想而知,我的壓力有多大?而且,我很清楚,一旦出國,我對專業選擇再沒有發言權,只能去讀商學院或其他體面專業。
但媽媽講話從來不容置疑,哪怕我保證、發誓,會付出更多努力,一定爭取重點本科的機會,她也絲毫不給我商量的余地。
最后,她甚至說:“媽媽周圍的朋友,哪家的孩子不是讀的名校?萬一你高考失利,我們丟不起那個人!”
就這樣,第二天清早,我就帶著簡單的行李,跟媽媽登上了北上的列車。
下午,我已經身處北京著名的培訓機構大本營——海淀黃莊,坐在媽媽千挑萬選的留學培訓機構咨詢處,看著滿墻從這里直升各國名校的光榮榜,我還有點恍惚。
負責咨詢的老師,聽到媽媽的“名校訴求”,一臉了然。顯然,來這里繳納高昂學費的家長,都有著對名校同樣的執著和渴望。
很快,他們給我做了方案,承諾只要我努力,就可以達到目標。
備選方案上,每個學校的名字都閃著金光,甚至有劍橋、牛津這樣的頂尖大學。
媽媽的目光,從挑剔逐漸變得滿意,她爽快地交了幾萬元學費,陪我租好了房子就離開了。
臨走時,她甚至鼓勵我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這次生病,雖然把學校的課程耽誤了。但是,從這里出國,我覺得只會比考重點本科更好!加油,媽媽相信你的能力。”我漠然地點頭,心頭全是壓力。
2016年9月初,我開始了在北京的留學培訓。
我一個人住在一套兩居室內,最開始,空蕩蕩的房子,讓從未離開過家的我害怕得睡不著覺。但很快,安排得滿當當的課程,逼得我沒空害怕了。
每天,幾百個單詞要背記,幾十張閱讀資料要完成,超過3小時的聽力訓練和2小時的外教口語,把我的時間擠得毫無空隙。就連吃飯、上廁所、洗澡的時間,都要用分秒來計算。
就在眼前的考試,讓我不斷加長學習時間,每天6點半就出門,坐地鐵去上課。
晚上,再掐著地鐵收班的時間,在擠成沙丁魚的車廂趕回住處,草草吃點東西,再投入復習功課。
每天晚上,媽媽會在固定時間,跟我打幾分鐘電話,問問學習情況。
每天通話內容都一樣:“今天學習怎么樣?什么時候考試?老師怎么說的?”掛電話前,一定會是期待滿滿的結束語:“安安,你一定要加油啊!如果能上劍橋這樣的學校,那肯定和別人不一樣啦!”
我當然知道劍橋很好,可我也知道“劍橋”在媽媽口里就是個詞語,在我這里卻是天大的壓力,已經快要將我壓垮了。
2016年9月的最后一個周六,第一次考試如期而至。
考完后,我感覺并不理想,回想這一個月高強度的學習和一個人的生活,我委屈難過極了。
晚上電話準時響起,我有一肚子的話想給媽媽講,想跟她說說,我身邊的同學都是暑假回來補專業課的外國高中在讀生,他們的英語好得像母語,我怎么努力都達不到他們一半的水平。
想告訴她,課程實在太多了,別人學一年的內容,我三個月就要學完;最近,我的腰又開始疼了,為了準備第一次考試,我已經連著一周,每天只睡四個小時了;我還想跟她說,我好想喝爸爸熬的雞湯,好想回家……
然而,沒等我開口,媽媽比以往更充滿期待的聲音傳來:“李阿姨家的兒子,今天被杜克大學錄取了,你最近學得怎么樣啊?他兒子之前在學校,成績比你差遠了,你怎么也不能比他差吧?”
我所有的話,一下子堵在了胸口,只能匆匆應付了她幾句,說:“放心吧,我會努力的。”
10月中旬,我第一次的成績出來了,果然沒有達到要求。
老師給備考的學生開會,提醒道:“每個月最多可以參加兩次考試,最后成績的提交日期是11月底。也就是說,今年,你們只有三次考試機會了。”
沒有更多的時間,我整個人都陷入了自殺式的復習模式。
每天,我只能在特別困的時候,稍微睡一會兒,手機里定了幾十個鬧鐘,可以隨時叫醒我開始學習。
我每天在英語的聽、說、讀、寫練習中浸泡著,尤其為了提升弱項——聽力,我在吃飯、走路時都戴著耳機,希望能像老師說的,聽得多了有一個瞬間就開竅了。
很不幸第二次、第三次考試,我的成績依舊不理想,投入最多精力的聽力成績毫無起色。
這些年,在學習上順風順水建立的自信心,也被打擊得體無完膚。強壓之下,我面對最后的機會,心里已經打起了退堂鼓。
還沒等我鼓起勇氣跟父母攤牌,高中同學和老師恭喜我考上名校的微信,就紛至沓來了。
原來,媽媽到學校給我辦了離校手續,并放出我考上名校的消息。看著手機,我絕望地哭了,知道自己一點退路都沒有了。
就這樣,我懷揣著失敗后被同學和老師揭穿謊話的恐懼,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繼續瘋狂苦讀。
2016年11月,成績提交關閉的兩天前,我終于拿到最后一次考試的成績,這一次分數還不錯,足以被不錯的學校錄取。
03
兩周后,留學機構的老師打來恭賀電話,說:“錄取你的兩所學校,都很不錯!你好好比對一下,看選擇哪一個,這周要給學校回復。”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不用考慮比較了,哪個學校排名靠前,就回復哪個吧!”
掛了電話,我立即上網查看靠前的那所名校,在最新的世界高校排名上是54名,只比北京大學低幾個位次。
看完學校介紹,我心里隱約有點打鼓,比起前面聲名顯赫的學校,媽媽或許并不太滿意這個結果。
但在我看來,考入這所學校,已經遠超我的期望,而且學校的商學院排名不錯,已經是我努力所能達到的最好結果。
但我萬萬沒想到,媽媽在意學校排名的執著,遠超了我的想象。
媽媽看到錄取信息時,當場黑臉,拿著包扭頭就出門了。直到晚飯后,媽媽回到租住處,第一句話就是:“你別去上學了!”
我一下子驚呆了,她表情嚴肅地說:“你怎么能考成這樣子?實在太對不起爸媽的期待了,這是個什么野雞大學?”
“野雞大學”這個詞深深刺激到了我,雖然我沒考上她期待的牛津、劍橋這樣的頂尖名校,但也絕對是世界一流大學。商學院更能排得上全球前20,難道就因為名字在國內不被人熟知,就變成了野雞大學嗎?
想起老師在電話里夸我,三個月就考到這么好的學校,我覺得諷刺極了。
而媽媽出去的幾小時,就是到培訓學校,去找老師詳細分析,我繼續考下去,是否能進入她所仰慕的那些“知名院校”。
那天,我咬著嘴唇不松口,堅決不肯放棄入學。
媽媽喋喋不休道:“李阿姨一個家庭婦女,老公做點小生意,可人家兒子爭氣。早早錄取常青藤了,我們家是哪點比別人差啊?今后,我再也沒臉跟別人提孩子了,沒得比……”
說到最后,她已是淚流滿面,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我想跟她好好說說學校排名的事,但她滿口“沒出息”“丟盡了家里的臉”,逼得我實在無從開口。
媽媽性格強勢,家里的事都是她做主,事到如今,我知道自己如何辯解都沒用,根本說服不了她。
畢竟,出去讀書要花錢,她卡死了這關鍵環節,我再怎么反抗也沒有用。
當時,我有種心如死灰的感覺,太害怕重復那種生不如死的備考經歷。我寄希望于爸爸知道后,能勸勸媽媽。
然而第二天,我就被媽媽告知:“我已經想好了,不會把你真實錄取的情況告訴別人,包括你爸爸!”
那一刻,我徹底絕望了,媽媽已打定主意的事,如果我硬找爸爸翻盤,只會鬧得雞飛狗跳。而且,爸爸未必敢跟媽媽來硬的,站在我一邊。
這樣看來,繼續復習再參加考試的事,已然是板上釘釘了。
本以為,復讀再考已是最壞的結果,可萬萬沒想到,媽媽竟然編造出,我被一所廣為人知的世界名校錄取的謊言。
整個暑假,來家里恭賀我考上名校的親戚朋友絡繹不絕,媽媽既熱情又體面地招待客人,還必須讓我這個主角陪她一起,演出破釜沉舟放棄高考,置之死地而后生考取世界名校的好戲。
即使是面對親人,她的戲碼也毫無破綻。
只有我倆單獨相處時,她才會不斷抱怨我不爭氣,但一旦有其他人在場,她又要做出,即將要送愛女出國讀書,內心很不舍得的樣子。
那段日子,每當她和那些滿臉羨慕的叔叔阿姨,討論我即將就讀的“名校”的時候,我內心充滿了羞愧和屈辱。
想起曾經我讀過的關于親情的句子:“只有我的親人,不會因為別的女孩子,比我漂亮,比我優秀,就不再愛我。”
也是那時,我黯然地認為,即使是我的親人,也會覺得我不夠優秀、不夠漂亮、不夠滿足他們吹噓的面子……
懷著這種復雜又沉重的情緒,我在這個家里,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變得越來越沉默,我和媽媽之間的“秘密”,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不久,“錄取”我的學校即將開學,為了圓謊,她親手為我整理、準備了所有行李,放下生意,將我送到了國外“名校”,又依依不舍地回來。
其實,送我上學的10天時間內,我倆住在酒店。
她通過中介,在離我家4站路的小區,為了我租下一處公寓,購置了生活用品,安排好一切,我就搬進去復習,佯裝做出已經出國讀書的假象。
媽媽在房子里陪我住了5天,這期間,我們多半靠外賣生活。她每天計算好時差后上線,通過網絡處理公司的事務,偶爾要開網絡會議,媽媽就特別調整攝像頭,只露出背后的白墻,生怕被下屬和員工看出端倪。
別人在視頻會議結束時,多半會恭維她“女兒爭氣”之類的話,她都笑瞇瞇地照單全收。
這期間,她還網購了些進口護膚品,當做出國的“伴手禮”,準備上班后送給親戚朋友。
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充分,逼真得像真的送我出國讀書一樣。
04
媽媽離開那天,我躲在陽臺窗簾背后,看著她消失在暮色中的身影,心里的悲傷和絕望無法用言語記錄了。
接下來,我在那個不到45平方的一室一廳內,住了整整5個多月。
只有媽媽知道我在這里蝸居的實情,怕被熟人發現,我每周只下樓一趟,都是為了扔垃圾,像個見不得光的人。
小公寓樓下,有一家可以送貨的超市,雖然知道老板不可能認識我,但我依舊害怕。
每次網上下單后,都讓他把東西放在門口。通過貓眼,看到他走了之后,我才會開門拿東西。
每周,唯一可以期待的就是,媽媽會來探望我一次。她知道我不敢出門去買東西,總會給我帶來各種大包小包的零食、糕點。
起初,她總叮囑我:“剛好沒有人干擾,你就好好學習。早點考出來,咱們也不用這樣躲著了。”
后來,我獨居的時間太久,見到她也不太說話,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少后,媽媽漸漸有些擔心。
屋角堆放的草稿紙和試卷越來越高,她仔細翻看后,便很少再提學校,反而會跟我嘮叨點家長里短,講講奶奶的身體和妹妹的學習。
這些零星的家人的消息,才讓我有點溫暖的感覺,只是聽到她說在讀寄宿初中的妹妹有些不服管教時,我心里很難受。
我也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努力,早點獨立強大起來。
到時候,我會站在妹妹身邊,不讓她因為可笑的面子,受到我同樣的傷害。
如果寂寞的獨處,讓我變成午夜自說自話的瘋子,那么帶著偽裝的笑容,跟親人視頻電話時,更是另一種折磨。爸爸和奶奶、妹妹,笑作一團,對我問東問西,而母親坐在旁邊,則是帶著警惕的笑容,一副生怕我說錯話的模樣。
那種既渴望親情、又害怕真相敗露的忐忑,快要將我逼瘋了。
尤其是,為了配合媽媽,我明知是撒謊,還要跟他們講一講我想象中的異國生活。每次通話結束,我都會緊張的一身冷汗。
2017年春節前,小公寓的暖氣管道出現問題,我不敢找人來維修,只能24小時開著空調。
空氣干得我一直流鼻血,期間,媽媽來探望我時,立即給我收拾行李,要帶我回家去。
我本以為,她會和爸爸說出實情,我非常擔心他們會因此吵架。所以,我堅持要住在外面。
但沒想到,爸爸來見我時,只是嘆了口氣,摸摸我的頭說:“孩子,你媽媽為你做了這么多,你要爭氣,不能再讓人失望了。”
之后,為了不讓更多人發現實情,爸爸在我回家之前,就帶著妹妹和外婆,以及爺爺奶奶飛去了海南過年。
回到家的第一晚,我在房間里偷偷哭了一夜,過去五個月,我過得小心翼翼,內心非常壓抑。
搬家時,我做過的練習冊和復習資料,堆滿了三個搬家的紙箱。復習到崩潰的時候,我想起莫名浪費的一年,以及那些無盡的考試,常失控地在屋里大哭。期間,我恨透了父母只顧面子的虛偽行徑。
但如今,我又真實地意識到父母對我的愛,其實絲毫沒有減少,只是他們的愛太偏執,甚至可以說是自私又不理智的。他們施予我的關愛,已經成為我人生中沉甸甸的包袱了。
除夕前夜,媽媽終究沒有留下來陪我,也飛去了海南一家團聚。
這個春節,我一個人在家度過的,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的考試終于通過了,拿到了一個讓媽媽滿意的名校錄取通知書。
即便如此,謊言依舊要繼續維持下去。過完節,家里的保姆又要回來正常上班了,我的存在自然不能被她發現。
媽媽告訴保姆,小書房有重要商業資料,不需要她進去打掃。
白天,我按照媽媽的要求,將自己反鎖在小書房內,盡量輕手輕腳,不讓任何人聽出家里還有其他人。
考試結束,我沒了沉重的學習任務,每天只是在書房里看看書,寫寫東西,干一些我喜歡的事情,但我卻發現我發呆的時間越來越長。
我時常覺得人生好像沒有意思,也不再對未來的生活充滿期待了,我甚至常常覺得,即使我的生命停在這一刻,也沒什么想去做的了。
我覺得自己不太對勁,開始越來越頻繁的做噩夢,常一晚醒來十幾次,經常無端煩躁地想要發脾氣,甚至時常有放棄人生的想法。
直到有一天,我一個人坐在書房,突然驚覺我在擰掉窗戶螺絲,想從22樓跳下去時,終于下定決心要去看醫生。
05
通過網絡,我聯系了幾位心理醫生,經過診斷測評,得出的結論都是“重度抑郁”,需要服藥治療。
拿到診斷結果,我下意識地想到,父母如果知道這個結果,一定會覺得丟人。
2017年4月底,我在連續服用了兩個月抗抑郁藥后,產生了嚴重的副作用,導致心率過速和直立性低血壓,直接暈倒在了我蝸居的小書房內。
至此,我隱瞞許久的秘密,再也瞞不住父母了。
這一次,我無法抵抗身體因藥物產生的沮喪,也沒想對那些撕掉標簽的藥品去跟媽媽做任何解釋。
面對我糟糕的狀態,爸爸當場就抱起我,毫不猶豫地送我去醫院就診,媽媽一路上沉默地緊跟著,眼睛里憋滿了淚水。
在一家知名的三甲醫院,我做了全身體檢,除了上次手術后,因為休息不夠,導致的腰椎間盤突出等問題,我的抑郁癥也正式確診了。
醫生和爸媽在辦公室里聊了很久,出來的時候,爸爸情緒看上去很低落,媽媽的眼睛已經哭得紅腫了。
見到我,他倆強顏歡笑,幾乎是異口同聲對我說:“沒事,好好休息,堅持治療,就不會有太大問題。”
媽媽摟著我的肩膀說:“你別有心理負擔,有什么事情……別瞞著爸爸媽媽……”說到最后,她幾乎哽咽了。
接下來,她以超乎想象的執行力,為我申請了延期入學,聯系了最好的醫生,并且將公司的大部分業務,托付給了下屬,騰出了大量的時間來陪我。
在治療期間,我的狀況反反復復,也經常會因為壞情緒,跟爸媽發脾氣。
擱在以前,媽媽斷不會容忍孩子這樣,如今,她對我總掛著微笑,說話也是小心翼翼的樣子,生活上更是細心照顧。
其實,懂事如我,很清楚她和爸爸對我的一片苦心,尤其是好多個夜晚我突然醒來時,發現她在床邊趴著睡著時,我也會熱淚盈眶。
為了自我調節,我在左手腕上長期纏了根皮筋,遇到事情發現情緒不對時,我的右手就會悄悄勾起皮筋,一下下崩在我手背上。
心理醫生告訴我,可以用這樣短暫的疼痛,提醒自己控制情緒。
就這樣,在全家人的齊心協力下,我通過服藥和心里疏導,漸漸地控制了病情。在經過醫生全面評估后,我聯系了學校,溝通好了入學事宜。
2018年9月,我拉著兩個28寸箱子,站在機場和爸媽揮手,媽媽在安檢口哭了。
突然想到我離家前,同學曾約我去重慶旅游,媽媽跟我打電話,問清楚行程安排和食宿情況后,突然說:“安安,你現在幸福嗎?”
當時,我的眼睛忽然濕潤了,盡管有些傷口尚未痊愈,甚至我的箱子里,依舊裝著兩瓶“氟西汀”。
但我已經開始相信,未來依舊能笑能哭,能朝著未來的路堅定地走下去,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時至今日,我還是想告訴媽媽,如果可以的話,我能不能不用再努力做一個更好的人,只盡力去成為一個比昨天更快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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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梁安 留學生
編輯 | 小新
編后語:
高考剛剛結束,未來十多天,許多考生和家長會陷入焦慮。成績出來后,必然會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今天的故事,是當下面對子女教育問題,焦慮父母的極端體現。
所幸,經過努力,安安的學業有了新的起點,而她的父母,經過這段艱難的歷程,對孩子的未來和親子關系,也有了新的定義和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