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學與人類學博物館坐落于賓夕法尼亞大學的一座古色古香的建筑中,成立于1887年,是費城最具有名氣的博物館之一,藏品豐富多彩,涵蓋了多個國家,跨越多個年代。
自從1887年開館以來,博物館已經收集了約100萬件藏品,可以分為兩大部分,即考古學和人種學,根據地區可分為非洲、美洲、亞洲、巴比倫、埃及、歐洲考古、歷史考古、地中海、近東、大洋洲、人類體格學。館內的埃及收藏被認為是世界上最好的收藏之一,收藏有大量的雕像、木乃伊和浮雕,最知名的還是其收藏的塔器、重13噸的拉美西斯二世的花崗巖獅身人面像,非常的引人注目。館內關于中國的收藏也是備受關注,包括中國人為之熟悉的“昭陵六駿”和巨大的水晶球,此外,還有繪畫作品、雕塑等。
在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學與人類學博物館的中國廳內,有一些珍稀的藏品。
在賓博中國廳內,陳列年代最早的石刻當屬漢代陵墓石刻。其中不僅有用浮雕形式裝飾于墓壁、反映漢代車騎出行場面的畫像石,而且還有以圓雕手法雕刻、放置于漢代大型墓葬地表之上的神道石刻,即充滿著雄強之風與張力的有翼石獸。賓博展出的一對有翼石獸位于中國廳中部南、北兩側,雄獸在北雌獸居南雄獸頭生獨角,后腿之間有男根;雌獸頭長雙角。兩獸下肢均已殘斷,軀體殘長約2.1米。兩獸碩大的獸頭高昂,鼻梁聳起,瞋目張口,口吐長舌、拖至胸前;頸項挺直后收,突出圓弧形豐滿胸腹;肩生半月形雙翼,翼尾上翹;圓臀肥碩,長尾已斷。該館早期資料顯示這對有翼石獸來自河南內丘,年代為5至6世紀;而現在的說明牌上標注石獸源自河南,年代為4至5世紀。但是,河南只有商丘,沒有內丘。20世紀80年代初,中國學者王魯豫為了確認發現地點,對“內丘”做了實地考察。“內丘”應是河北省邢臺地區內丘縣。據當地老人回憶,1937年“七七事變”前,有外國人從該縣吳村、十方村兩處,以每件四百大洋的價格,買走三件被本地人稱為“飛馬”的石獸,從官莊火車站裝運出境,下落不明。王魯豫結合國外收藏記錄判定,美國和法國館藏的三件石獸的原始地點即今河北省內丘縣,吳村兩件,十方村一件。賓博所藏兩件石獸,應是出自內丘縣吳村的一對原物。法國巴黎吉美博物館所藏的一件,出于內丘十方村。在調查中王魯豫還了解到,十方村北的田地中還埋有一件石獸,或許與法國館藏的石獸為一對(王魯豫《河北內丘石雕神獸考察小記》,《美術研究》1984年第4期)。值得一提的是,1999年,人們在十方村地下確實挖出一件石獸,根據照片比對,應是與法國館藏的那件為一對原物,從一個側面說明王魯豫這次調查具有較高的可信度。
關于賓博館藏這對石獸的年代,美國學者巴里·梯爾將其與河南南陽的石獸做了比較,指出它們應屬于同一類型。賓博館藏的石獸年代應定在2至3世紀(東漢或者略晚)(Barry Till,Some observations on stone winged chimeras at ancient Chinese tomb sites, Artibus Asiae,vol.42,pp.264 )。目前,國內大多數學者認為賓博館藏的石獸應屬于東漢時期。對于有翼石獸的來源,有本土說與外來說兩種,這一問題仍有待進一步探討。內丘石獸發現地點的確認,填補了國內漢代圓雕石獸的一處地域空白。
唐代昭陵“二駿” 賓博中國廳內東面靠墻處,矗立著兩件大型高浮雕石刻,這就是作為賓博鎮館之寶、唐代昭陵六駿中的“颯露紫”與“拳毛騧”其馀四駿現藏陜西西安碑林博物館。它們的名字與大唐皇帝太宗李世民緊緊地聯系在一起,書寫著一段千古傳奇。
昭陵是唐太宗和文德皇后的合葬墓,位于今陜西省禮泉縣城東北的九嵕山上。唐貞觀年間,太宗下詔:“朕所乘戎馬,濟朕于難者,刊名鐫為真形,置之左右。”令畫家閻立本畫出六駿圖形,再由閻立德主持依形復刻于石上,太宗親撰四言贊語,讓書法家歐陽詢書寫,由殷仲容刻在原石左上角。刻成后,太宗將六匹石駿放置于昭陵北麓北司馬門。
據宋代游師雄《昭陵圖碑》記載,昭陵六駿的名字分別為颯露紫、拳毛騧、白蹄烏、特勤驃、青騅、什伐赤。關于石駿名字的來源,葛承雍先生充分利用突厥語作為解謎“鑰匙”,從語源學角度進行了深入分析。他提出,“颯露紫”一名原為“沙缽略”(isbara),含義就是“勇健者的紫色駿馬”;“拳毛 ”一名應源于“權于麾”國(Knowar )的大良馬;“白蹄烏”應是一匹被冠以“少汗”榮譽性專名的坐騎,突厥語“少汗”(bota)應是漢語“白蹄”真正的原意;“特勤驃”的“特勤”(tegin )是突厥常用的一個官銜;“青騅”來源于突厥文cin 或sin,指來自西方大秦的駿馬;“什伐赤”應是突厥高級官號“設發”(sad)命名的坐騎。唐太宗用突厥語或突厥官號來命名自己的坐騎,不僅僅是為了贊揚名品良種的駿馬,更重要的是以突厥人贊美英雄、勇士的風俗來紀念和夸耀自己的豐功戰績(葛承雍《唐昭陵六駿與突厥葬俗研究》,《中華文史論叢》第60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
賓博館藏的兩件石刻均為長方形,外圍帶有邊框,上、左、右邊緣寬度基本一致,下緣較寬。左上角向內突出一塊方形平整石面,據說是唐太宗親撰贊語、書法家歐陽詢書丹、殷仲容刻石之處,因歷經千年,石面早已風化,無文字可尋。框內為畫面主體,兩駿均為側面像。石刻背面粗糙不平,未經細致打磨。
颯露紫是秦王李世民討伐東都王世充時所乘坐騎。該石刻以浮雕形式,刻畫出馬呈佇足狀、秦王部將丘行恭側立于馬頭前、用手將馬胸前所中箭拔出的瞬間場景。在該石駿左側面邊緣下部,殘存有陰線刻花卉裝飾紋樣。石刻高1.69米,寬2.06米,厚0.4米,另有一說高度為1.73米。李世民為其題贊文云:“紫燕超躍,骨騰神駿,氣詟三川,威凌八陣。”《舊唐書·丘行恭傳》對這一石刻畫面作了生動解讀:
初,從討王世充,會戰于邙山之上。太宗欲知其虛實強弱,乃與數十騎沖之,直出其后,眾皆披靡,莫敢當其鋒,所殺傷甚眾。既而限以長堤,與諸騎相失,惟行恭獨從。尋有勁騎數人追及太宗,矢中御馬;行恭乃回騎射之,發無不中,馀賊不敢復前。然后下馬拔箭,以其所乘馬進太宗。行恭于御馬前步執長刀,巨躍大呼,斬數人,突陣而出,得入大軍。貞觀中,有詔刻石為人馬以象行恭拔箭之狀,立于昭陵闕前。
拳毛騧是李世民平定劉黑闥時騎的寶馬。畫面上,駿馬呈行走狀,兩蹄著地,兩蹄抬起,韁繩、鞍、鐙等馬具雕刻寫實。唐太宗為其所題贊語是:“月精按轡,天駟橫行。弧矢載戢,氛埃廓清。”該石刻高1.65米,寬2.07米,厚0.44米。比較兩駿畫面主體,前者包括一人一馬,后者僅有一馬,故拳毛 的形象比颯露紫略高大一些,但保存不如前者完整。
望著展廳內歷經千年滄桑的昭陵“二駿”,筆者更多想到的是近百年來有關石駿背后鮮為人知、曲折坎坷的故事。民國初期,六駿在昭陵前的保存狀況令人堪憂。目前所見最早關于昭陵六駿的圖片,是1907年9月10日法國漢學家沙畹拍攝的黑白照片。從畫面上看,昭陵石刻上方原蓋有數間房屋,以保護神駿。后因年久失修,屋頂僅存半面坡頂,其馀多已坍塌,殘垣斷壁無法遮擋風雨對石刻的侵蝕。保存最為完整的石駿為颯露紫,其次是青騅,馀者均出現不同程度的斷裂。據1918年出版的《蘇庵雜志》卷三“昭陵六駿”條載:
唐昭陵在禮泉縣東北四十里九嵕山上,陵北存石室三楹,六駿列于左右,石高可四五尺,馬軀可三尺,雖半刻而棱棱露骨。西第三石已仆,五馬亦多斷裂,然氣不凋喪,《昭陵志》言之甚詳。
六匹神駿靜靜地守候著昭陵千馀年,然而這種靜謐卻被幾伙盜賊所打破。早期想收藏昭陵石駿的是法國人保爾·馬龍。1912年,他花了一大筆錢,通過在北京的法國人蒙塞爾·A·格魯桑,派了一個叫格蘭茲的人前往陜西,想盡辦法將石刻運走。1913年5月的一天,在颯露紫、拳毛騧兩匹石駿從昭陵被偷偷運下山時,當地村民聞訊而來,將其攔截。情急之下,盜賊們把珍貴的石刻推入懸崖。后來,石駿殘塊被陜西省政府沒收。1915年,北京古玩商人趙鶴舫利用他與袁世凱次子袁克文的關系,以籌建“袁家花園”為名,向陜西都督陸建章要這兩件石刻,神駿由此運至北京,被轉手賣給了跨國大古董商盧芹齋,盧氏將其運往美國。1918年3月,時任賓博館長的高登第一次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倉庫見到這兩件石駿。經過兩年多的籌款,賓博于1920年底最終以12.5萬美元的價格買下了昭陵“二駿”。以上是任職于賓博的周秀琴博士根據該館所藏檔案并結合其他相關資料所了解到的情況(Zhou Xiuqin, Emperor Taizong and His Six Horses, Orientations, vol.32, no.2, 2000)。
1985年至1986年,陜西省博物館王世平先生受上級指示,就昭陵六駿被盜一事,到禮泉縣做實地調查,走訪了二十二位五十至八十六歲的當地老人,調查結果如下。其一,六駿兩次被盜的時間:第一次應發生于1915年,第二次應是1917年。其二,兩次盜石駿的人員、運輸工具及下山路線:沒有隊伍上的人(即沒有軍人),未見帶槍的人;有公家的人;誰也沒見過有洋人,但聽說與洋人有關;來的人都是下邊的人,沒用當地人;都是用大車運輸石駿;下山走的路線是天橋、涼窯、韓窯一線。其三,依傳統說法,參與其事的軍閥有陜西都督陸建章、陳樹藩(或其父)及袁克文等人,現據文獻增加了張云山,張氏于1912年任國民革命軍陜軍第一師師長,當時為陜西最高軍事長官之一(王世平《昭陵六駿被盜經過調查》,《四川文物》2008年第5期)。
近年來,有關昭陵六駿的新聞仍不時見諸網絡、報端:
2001年10月,國家郵政局發行《昭陵六駿》特種郵票一套六枚,這是我國郵票發行史上第一套采用壓凸工藝制作的郵票。
2002年至2003年,考古工作者對昭陵北司馬門遺址作了考古發掘,清理出昭陵六駿殘塊四件。其中有兩件殘塊可與現藏于西安碑林博物館的“青騅”、“什伐赤”殘損部位相拼接,另有一件殘塊為“拳毛 ”馬鞍斷裂部分。同時,他們還弄清了六駿排列的原始位置及三層基座結構(張建林、王小蒙《對唐昭陵北司馬門遺址考古新發現的幾點認識》,《考古與文物》2006年第6期)。
2010年夏季,中國三位文物專家赴美,與賓博的兩位專家一起完成了對昭陵“二駿”主體框架的美學修復,達到了中美雙方擬定的保護目標。其中,中國專家主要負責“二駿”的“補全”工作,特地帶來了昭陵六駿石材原產地陜西富平縣宮里鎮的石材、石粉,并制定了完善的保護方案(《中方赴美修復昭陵二駿完工“六駿”團圓仍是未知》,中國新聞網2010年6月2日)。有關石駿的故事很長,至今還沒有一個圓滿的結局,我們期待著未來。
在距中國專家來賓博修復昭陵“二駿”的八十六年前,即1924年,一位中國青年才俊留學賓大,攻讀建筑專業三年,獲得學士和碩士學位。他時常來到賓博,駐足于二駿像前,沉思良久,他就是后來成為著名建筑學家的梁思成先生。他曾談到昭陵六駿的重要價值:“唐代陵墓雕刻,尤有足述者,則昭陵六駿是也。”“昭陵而外,各陵石像甚多,然于美術史上無大價值。至于宋元以后,陵墓石像,則又更遜矣。”(梁思成《中國雕塑史》,三聯書店香港有限公司,166、172頁)
昭陵六駿無疑是李世民南征北戰、參與創立大唐基業的紀念碑,每一匹神駿都積淀著他人生某一階段征戰廝殺、艱苦卓絕的記憶片斷。將六駿放在中國美術史的長河中來考察,亦能看出其獨特的藝術價值。中國古代陵墓雕塑大多為圓雕,鮮見大型高浮雕。昭陵六駿為初唐著名畫家閻立本繪制,閻立德主持依形復刻于石上,太宗自撰贊語,書法家歐陽詢書丹,殷仲容刻石,堪稱“五絕”,代表了唐代陵墓石刻的最高水平。
除了陳列于展廳的文物之外,賓博還藏有一些中國石刻佳品,如筆者要談的唐代石墓門(圖6)。上世紀40年代,賓博曾將這一墓門對公眾展覽(H.H.F.J.,The Doors of the Waiting Dogs, The University Museum Bulletin, vol.8, no.4, October 1940)。墓門門額今仍存賓博,兩扇門扉已于1965年作為兩館交換文物,轉給了美國堪薩斯城納爾遜美術館。
賓夕法尼亞大學考古學與人類學博物館多種多樣的收藏讓人贊嘆不已,對于了解各個國家悠久的歷史和文化具有重要作用,對賓夕法尼亞大學教學和國際研究也同樣有深遠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