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初,新冠肺炎疫情在埃及大規模暴發后,考古工作受到嚴重的沖擊。上半年,埃及各地考古遺址曾一度關閉,許多正在進行中的考古發掘項目被迫暫停,在埃及從事考古發掘與研究的各國科研團隊相繼撤離。埃及考古面臨前所未有的停滯。面對挑戰,埃及文物部于下半年頒布一系列防疫管理新舉措,旨在有序恢復田野發掘工作。新規定嚴格控制發掘人數上限,要求露天環境下的考古遺址工作人數不得超過30人,封閉空間如墓葬、豎井內不得超過4人。
雖然小規模的發掘是被允許的,但受限于全球交通不暢,許多國外研究團隊無法返回埃及。在隨后兩年多的時間里,除個別常駐埃及的外國考古研究機構能夠恢復少量工作之外,大多數在埃及進行的考古發掘項目都由本國的考古工作者獨立承擔。據統計,在官方公布的2020—2022年間的考古新發現中,四分之三歸屬于埃及考古隊,其中不乏頗具重要性與影響力的考古發現。埃及考古在短暫出現國際團隊“真空”的同時,也無意中為我們打開了一扇觀察埃及本國考古實力的窗口。
阿拜多斯第一王朝釀酒作坊中一個單元內用于釀酒的陶罐 作者/供圖
曙光破曉:文明起源階段重要遺址發掘的新進展
位于三角洲東部的考姆赫爾根遺址(Kom el-Khelgan)是埃及重要的史前時期墓地。具有不同文化特征的墓葬匯聚于此,其中既有下埃及文化(也稱“布托—馬阿迪文化”),也有來自上埃及的涅伽達文化三期。埃及考古學家在最近三年的發掘工作中清理出百余座史前墓葬,其中大部分屬于下埃及文化,年代在公元前3900—前3500年之間,另有數座屬于涅伽達文化三期的墓葬,年代約在公元前3200年。該遺址出土的方形陶棺(clay coffin)為三角洲東部地區首次發現,年代可追溯至涅伽達文化三期。此前該遺址已知墓葬約200多座,此次發現進一步豐富了該地區史前墓葬的信息,為涅伽達文化和下埃及文化在三角洲地區的融合增添了新的考古材料。
阿拜多斯遺址在古埃及王朝初期階段占有重要地位,是古埃及文明起源相關研究的核心遺址之一。在最新的發掘工作中,考古工作者在阿拜多斯的北部地區(今索哈杰市)首次發現一處超大規模的王室啤酒釀造作坊區,年代約為公元前3000年第一王朝法老納爾邁統治時期。該作坊區保留有8座半地下設施,均為大型釀酒單元,每座寬度2.5米,長度至少有25米。最新的發掘工作表明,其中2個單元長度已達35米。若8個釀酒單元的尺寸相當,每個釀酒單元內部可配備約80個大型尖底陶罐(直徑約65—70厘米,高70厘米)。陶罐被分為兩列埋入土中,四周則由曬干的泥條支撐固定。據推測,若所有釀酒單元同時啟用,單次啤酒產量可超過5萬升。
該作坊區的產量與規模不由得使人想到附近數座第一、二王朝法老的喪葬建筑遺存,包括大型的泥磚圍墻以及置于墻外的大量的空酒罐堆積。發掘者認為,作坊區生產的啤酒或用于初代法老的喪葬供品,也有可能是喪葬建筑奠基儀式的必需品。這處納爾邁時期的王室釀酒作坊不僅更新了我們對于古埃及早王朝時期啤酒生產的認知,還為研究古埃及早王朝的王權與宗教信仰提供了一項獨特的考古證據。
窮山距海:中王國時期邊陲開發的新證據
近三年,由埃及考古隊主導的古王國時期的考古新發現并不多,僅在薩卡拉墓地的邁瑞恩拉金字塔(Merenre Pyramid)東北側發現5座古王國和第一中間期時期的墓葬。精美的彩繪壁畫顯示墓主人的身份為高等級官員和神職人員。相比之下,中王國時期的考古發現則給我們帶來更多驚喜。
一支埃及考古隊在西奈半島西南部的瓦迪那斯卜(Wadi al-Nasb)遺址發現一座距今4000多年前后的砂巖建筑。該建筑很可能是中王國時期官方設立的一座專門用于管理在西奈執行采礦任務人員的行政機構。西奈半島的主要礦藏資源為銅和綠松石。該遺址距離都城底比斯超過600公里,是古埃及西奈半島上最大的冶煉遺址,也是東地中海地區最重要的冶銅遺址之一。建筑遺跡位于中心區域的最高處,共225平方米,包括兩室兩廳,以及通向屋頂的樓梯。該建筑在中王國時期之后幾經修繕,一直沿用至羅馬時期,最后作為煉銅作坊使用。這項考古新發現不僅為擴展中王國時期的資源開采版圖增添了新的考古證據,同時作為該地區歷史上首次由埃及本土團隊帶來的發掘成果,其學術史意義深遠。
薩卡拉墓地出土的奈菲爾圖姆青銅像 圖片來自作者
黃金時代:新王國時期埃赫那吞遷都的新線索
2020年,一支埃及考古隊在盧克索西岸尋找圖坦卡蒙葬祭廟時,意外發現一座保存完好的新王國時期的泥磚居址。該遺址始建于第十八王朝阿蒙霍特普三世時期,距今約3400年,被埃及考古學家稱作“失落的黃金之城”,意為古埃及最鼎盛、最繁榮的黃金時代的城址。遺址被一條主干道分為南北兩區。北區的泥磚建筑保存較好,整個區域被蛇形泥磚墻環繞,圍墻最高處接近3米。北區內部可初步劃分為工人住所、管理人員住所和手工作坊區,中間有道路相連。雖然遺址的全部面積還未探明,但它很有可能是當時盧克索西岸最大的行政和生產生活區。
許多房間內的日常用品保存依舊完好,如陶器和烤爐。考古工作者在其中一件酒罐的封泥上發現了遺址的埃及語名字——“閃耀的阿吞”(Dazzling Aten)。在作坊區內,考古人員發現了大量的寶石飾品、費昂斯材質的護身符,以及紡織工具,證明該遺址存在首飾作坊和紡織作坊。在一間儲藏室內,考古人員發現一件盛滿肉干的陶罐,上有墨筆書寫的兩行僧侶體文字:“(阿蒙霍特普三世)統治的第37年,為第三次賽德節準備的肉干;來自王室書記官哈(Kha)的屠宰場,屠夫伊維(Iwy)制作。”
與宗教信仰相關的新發現目前尚無具體結論。例如,在一個由泥磚墻圍成的封閉空間內,考古人員發現兩具完好的牛骨架,而在隔壁房間內則埋葬著一具人骨。這是否與圣牛崇拜有關,以及人骨與牛骨之間的關系,仍需進一步研究。在另一個房間內,考古人員發現一具魚的木乃伊,其長度達到75公分,表面覆蓋著一層金箔。一起出土的還有兩個保存完好的魚鉤和一個魚形小石碑。發掘者稱,這很有可能是當時的供品。種種豐富的發現使得我們可以窺見在古代埃及最強盛時期帝國都城居民的生活細節。
阿蒙霍特普四世繼位后不久,便改名埃赫那吞,發起宗教改革,隨后遷都至阿瑪爾納。隨行人員中,或許有“閃耀的阿吞”城的居民。因為考古人員發現北區的一些房間和作坊的大門是被泥磚封住的,這似乎表明被派遣至新都城的手工藝者和居民希望保護好屋內原有的各項設施,期待有一天從阿瑪爾納返回后可以繼續使用。該城的廢棄與埃赫那吞遷都之間的關系密切,有待在下一步的發掘和研究中得到解答。
厚葬遺風:埃及晚期人形木棺和銅像窖藏的新發現
近幾年,埃及晚期的墓葬及隨葬品在三角洲地區、明亞省的戈里法遺址以及阿布西爾等地均有發現,但重要的發現依然出自薩卡拉地區。一支埃及考古隊在布巴斯提斯墓地(Bubastian Cemetery)工作的幾年間里,陸續發現成批量的彩繪人形木棺,數量多達250具。這些木棺年代為第二十六王朝時期,距今約2500年,被發現時均完好地保存在位于地下10—12米深的豎井墓內。墓葬基本未被盜擾,木棺彩繪顏色鮮艷,密封如初。與墓主一同隨葬的還有大量的生活物品及喪葬用品,包括各式木箱、梳妝品、各類首飾,以及40尊在當地信奉的普塔索卡爾的彩繪木胎像。
該團隊在一座豎井內還發現一處青銅雕像窖藏,出土各式銅像150尊,主要為古埃及神像,如巴斯特、阿努比斯、奧西里斯、伊西斯、奈菲爾圖姆、哈托爾神像等。其中一件保存完好的奈菲爾圖姆青銅像,高35公分,底部刻有祭司巴迪阿蒙(Badi-Amun)的名字。除神像外,窖藏內還有用于宗教儀式的法器,如叉鈴。根據初步研究,墓主身份均為第二十六王朝時期的高級官員或祭司。木棺內部將會通過CT掃描進行研究,提取出的木乃伊信息,以及棺內其他隨葬品的具體信息,如是否包含紙莎草文獻,將有助于我們進一步了解和復原埋葬于同一地點的逝者之間的關系。
在這段相對困難的時期里,埃及考古工作者未曾懈怠,取得的成績可圈可點。這一時期的考古工作有以下幾個特征:首先,工作團隊主要集中在埃及的兩大考古核心區,即上埃及的底比斯地區和下埃及的薩卡拉地區。在其他地區(如三角洲、中埃及地區)工作的考古隊數量遠低于正常年份。其次,遺址類型主要為墓葬。新發現的墓葬年代跨度從前王朝時期至希臘羅馬時期,其中以新王國時期和埃及晚期的墓葬發現數量為最多。隨葬品的豐富程度和精美程度為近年之最。最后,大部分考古項目由埃及本國考古學家獨立承擔。埃及本國考古力量穩步發展,但這種情況將隨著國際疫情和交通情況的好轉而逐漸回歸到常態:根據官方統計,疫情前2019年埃及全境開展的田野發掘項目達到250多項,其中埃及本國獨立承擔的僅80余項。由于歷史原因,高度國際化始終是埃及考古的顯著特征之一。加之媒體在宣傳時的偏重,導致許多人對埃及本國是否具備考古力量產生疑問。埃及考古工作者揭示出的一系列重要的最新考古成果,無疑是對上述疑問最好的回答。(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圖文轉自:《中國社會科學報》2023年5月10日第A10版)
責編:翰翰 荼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