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0月,三星堆遺址祭祀區開始了新一輪考古發掘,為世界考古學界所矚目。為了更科學、更精細、更全面地提取坑內的歷史信息,分材質、分類別做了考古發掘和文物保護預案,其中一項就是針對紡織品的預案設定。在接下來的考古發掘中,經過對土樣和青銅器表面的顯微觀察,發現了絲綢痕跡。其中包括3、4、6、8號坑,都有絲綢殘留物或能夠佐證絲綢殘留物存在的絲蛋白信號存在。這為研究三星堆文化時期紡織工藝提供了堅實的考古學證據,本文就絲綢的發現及其在三星堆考古中的意義做如下思考。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自2019年底發現3號坑以來,絲綢的發現與研究就被提上了正式日程,以前所未有的重視程度,組織專家團隊為即將開展的新一輪考古工作會診把脈,首次提出要尤為重視絲綢的發現。目前,我國境內的考古遺址、墓葬中,僅有距今約8000年的賈湖遺址,利用蛋白質組學的生物學方法佐證了絲綢的存在。而對于絲綢實物的發現,最早的是1953年發掘的浙江錢山漾遺址,遺址中出土了絲線、絹片等,年代距今約5000年。
黃帝元妃嫘祖西陵氏生于四川鹽亭,傳授民眾以養蠶制絲之法。《華陽國志·蜀志》記:“有蜀侯蠶叢,其目縱,始稱王。”又揚雄《蜀王本紀》說:“蜀之先,名蠶叢,教民蠶桑。”即是說蜀人先祖蠶叢教民蠶桑,并以蠶命名,足以說明蜀地蠶桑業興起時間之早和蠶桑業的重要性。在1980年代三星堆遺址考古發掘中,發現了18件陶紡綸、14件石紡輪,制作工藝靈巧,時代屬于商代早期。且2號坑出土的青銅大立人身上衣著華麗,還采用了鎖銹的織造工藝。
綜上,新石器時代遺址中絲綢痕跡的發現、三星堆遺址區紡織工具、青銅大立人身上的衣著以及神話傳說、史料的記載,這些資料從時間和空間上都預示著三星堆時期絲綢使用的必然性。
因此,從2020年8月開始,對1、2號坑出土的青銅殘片、完整器進行了全面排查,目的就是尋找是否在青銅器上殘留有絲綢。結果是令人驚喜的,現已經在青銅眼泡、青銅尊口沿、青銅蛇、人頭像等13類器型、40多件器物上發現大量具有平紋、斜編組織結構的絲綢殘留物,這對新一輪考古發掘中絲綢的發現具有一定的指導性。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4號坑絲綢殘留物
隨著4號坑的不斷發掘,在灰燼層一件青銅器旁發現了麻線的堆積,是有序排列成一縷一縷的狀態,肉眼可見,提取后在顯微鏡下進行觀察。麻線并不存在經緯組織結構,僅一縷一縷排列成比較有序的線條。隨即考古工作人員對其他土樣做了進一步的顯微觀察,發現了具有明顯經緯組織結構的紡織物。通過觀察分析顯微形態,結合酶聯免疫分析結果,判定為平紋組織結構的絲綢殘留物,其長寬約3.8×3.1毫米。這是工作人員第一次在新一輪祭祀坑考古發掘中發現有絲綢殘留物。
8號坑絲綢殘留物
隨后,又在3號坑大面具耳朵旁土樣、8號坑青銅殘片上找到了絲綢殘留物,在6號坑木匣底部土樣中檢測到了絲蛋白信號,也佐證了6號坑可能之前有過絲綢。8號坑的絲綢殘留物,附著在一件青銅殘片表面,其附著面積較大,長寬約1.8×0.8厘米,面積約91平方毫米,為平紋組織結構,是目前發現最大的一塊絲綢殘留物,殘片周邊的土樣也附著有絲綢殘留物,且在其表面覆著有一層致密的淡黃色涂層。在商及商以前的絲綢殘留物中比較少見,這些發現不僅對于新一輪考古發掘是一個很大的突破,對于整個三星堆考古工作都是一項重大的、有意義的突破。
絲綢雖小,意義重大
在新一輪考古發掘中,應該從以下四個方面解讀三星堆絲綢殘留物發現的考古學意義。
第一,絲綢殘留物的發現填補了古蜀時期絲綢考古出土的空白,實證了古蜀文明的輝煌。
絲綢是一種高貴的奢侈品,直到唐代中期,才較為普遍使用。三星堆絲綢的發現,為深入挖掘三星堆文化時期的經濟水平、紡織工藝、文化內涵提供了堅實的考古資料。這是截至目前,首次大量發現商及商以前的遺址或墓葬中存在絲綢實物資料,填補了四川紡織考古中無絲綢實物出土的空白。進一步研究三星堆文化時期的絲綢,將有利于解讀、詮釋三星堆文化時期古蜀先民的紡織工藝和用絲制度。與三星堆青銅文明一樣,絲綢也極可能具有獨特而鮮明的古蜀特征。
第二,為三星堆祭祀形態的研究提供新的證據。
從1986年三星堆發現至今,存有諸多謎團難以解開,對于坑的性質仍有不同意見。三星堆絲綢的發現與研究,成為解答這一謎團和說明三星堆坑性質的實證,成為有力揭示三星堆文化神秘面紗的一個突破口,絲綢的賦存形態將有力說明三星堆文化的祭祀形態、祭祀形式。從目前發現來看,只在青銅器上發現了絲綢殘留物,并且這些不同器型的青銅器沒有等級劃分,絲綢的品種上也沒有區別,這就證實了三星堆絲綢使用其實是具有普遍性的。絲綢與青銅器、玉器、象牙一樣,都是祭祀物中的一類,具有同等重要的祭祀價值,是三星堆祭祀體系中的一個重要元素,甚至是祭祀物中的貴重物品,共同構建了三星堆的祭祀價值體系,以慰天靈。
第三,為絲綢發展史的研究提供了堅實可靠的考古資料。
絲綢殘留物的發現,實證了三星堆文化時期就已經有了絲綢的使用,這為四川絲綢史的研究提供了可靠的考古學實物資料。以三星堆為起點,往前可追溯至寶墩文化、嫘祖時期,往后可延伸到金沙、城壩、羅家壩等遺址,如果能有絲綢的發現,四川絲綢史的研究將成為一個序列性、系統性的體系。將各個點連成一條線,最終匯集成為完整鏈條,對于研究四川絲綢史、書寫四川絲綢故事有很大的幫助。再者,成都作為絲綢之路重鎮,其在北方絲綢之路、南方絲綢之路和海上絲綢之路等文化線路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那么,三星堆絲綢的發現,將進一步佐證成都作為絲綢之路重鎮的地位。同時,絲綢的流傳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三星堆與外界的文化、經濟交流,對于文化線路的勾勒,對于海貝、象牙的來源研究也將有所幫助。對于蜀錦、蜀繡的起源探究,將是一個非常有利的考古學證據。蜀地自古就是絲綢的重要源產地,蜀繡、蜀錦起源于何時,尚無定論,可能起源于商代或是春秋戰國,三星堆絲綢的發現有望探明這一問題。對探究中國絲綢起源、蜀繡蜀錦的源頭、古代四川在絲綢之路中的重要作用,都提供了可靠線索。
第四,為古蜀文字或符號的發現提供了一種可能性。
文字是文明的標志,商代時中原地區已出現了甲骨文及銘文,有了文字及史料記載。但在三星堆文化時期,卻至今沒有發現文字或符號。然而其青銅器已經具備了與中原或同時期其他地區青銅器鑄造工藝相當的技術水平,文明發達程度已經可以與中原地區相比擬。但是文字卻一直不見蹤影,那么文字出現的可能性就在有機質類遺物上,比如竹器、木器、漆器、絲綢等。絲綢由蠶絲幻化而成,與蠶一樣,被古蜀先民寄予了神秘的靈性,可通天,故絲綢可能承載著祭祀神靈的“吉祥語”,進行祭祀。這賦予了絲綢書寫文字或符號的一種可能性,絲綢不僅是一種祭祀物品,而且是作為書寫文字或符號的載體。至今我們已經發現了絲綢,并且發現了朱砂、墨跡以及涂層。那么,這就為文字或符號的出現提供了物質載體和書寫材料。需要進一步對絲綢殘留物做更為精細的研究、揭示,有可能在絲綢上找到文字或符號的蹤跡。
此次三星堆遺址發現的絲綢殘留物,對于以三星堆遺址為代表的古蜀文明進行了更深入地揭示。絲綢考古在四川境內取得了開門紅,為中國絲綢考古事業添磚加瓦,為新時代建設具有中國特色、中國氣派、中國風格的考古學,貢獻四川考古力量。(作者單位為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四川廣漢三星堆博物館)
(圖文轉自:“中國文物報”公眾號 原文刊于:《中國文物報》2021年7月30日3版)
責編:荼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