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原文]
三十輻①共一轂②,當其無,有車之用③。埏埴以為器④,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⑤,當其無,有室之用。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⑥。
[譯文]
三十根輻條匯集到一根轂中的孔洞當中,有了車轂中空的地方,才有車的作用。揉和陶土做成器皿,有了器具中空的地方,才有器皿的作用。開鑿門窗建造房屋,有了門窗四壁內的空虛部分,才有房屋的作用。所以,“有”給人便利,“無”發揮了它的作用。
【導讀】
“有”因為有物質存在,所以我們可以取用這些物質,這種情形對人而言就可以稱之為“利”。“無”雖然沒有物質存在,卻有空間供我們使用,這種情形對人而言就可以稱之為“用”。古人崇尚以心法達到“無”的境界,這是一種邏輯上的境界。實際上,現代科學也廣泛使用“無”的概念,物理學上的“虛功原理”就是最突出的例子。可惜的是,現代科學一直不敢將“虛功原理”推向宇宙整體,以致于在解決宇宙起源的問題上一直滯步不前。古人將“有”作為宇宙整體,將“無”作為宇宙整體的對立面,解決了宇宙起源的問題。“無”雖然是什么都沒有,卻是宇宙學中的宇宙天枰上的不可或缺的砝碼。
第十二章
[原文]
五色①令人目盲②;五音③令人耳聾④;五味⑤令人口爽⑥;馳騁⑦畋獵⑧,令人心發狂⑨;難得之貨,令人行妨⑩;是以圣人為腹不為目⑾,故去彼取此⑿。
[譯文]
繽紛的色彩,使人眼花繚亂;嘈雜的音調,使人聽覺失靈;豐盛的食物,使人舌不知味;縱情狩獵,使人心情放蕩發狂;稀有的物品,使人行為不軌。因此,圣人但求吃飽肚子而不追逐聲色之娛,所以摒棄物欲的誘惑而保持安定知足的生活方式。
【導讀】
老子在此章繼續列舉防礙心法達到“無”的事例,要注意的是這種列舉可以是無限的,而不僅僅是這里所列舉的幾種,所以這種列舉方式實際上已衍變成了一種行文的方式而已。另外,需要特別注意的是,人們處于常道之中,所以把常道作為“此”。然而,老子因為專門研究非常道,所以老是呆在非常道里不出來,并且把非常道當作“此”,把常道當作“彼”。當然,老子的這種結果是由其心法所成就的。
第十三章
[原文]
寵辱若驚①,貴大患若身②。何謂寵辱若驚?寵為下③,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④?故貴以身為天下,若可寄天下;愛以身為天下,若可托天下⑤。
[譯文]
受到寵愛和受到侮辱都好像受到驚恐,把榮辱這樣的大患看得與自身生命一樣珍貴。什么叫做得寵和受辱都感到驚慌失措?得寵是卑下的,得到寵愛感到格外驚喜,失去寵愛則令人驚慌不安。這就叫做得寵和受辱都感到驚恐。什么叫做重視大患像重視自身生命一樣?我之所以有大患,是因為我有身體;如果我沒有身體,我還會有什么禍患呢?所以,珍貴自己的身體是為了治理天下,天下就可以托付他;愛惜自己的身體是為了治理天下,天下就可以依靠他了。
【導讀】
“寵”指非常道,“辱”指常道。“寵”字的構字是宇宙中有“龍”的樣子。在古中國人的易道八卦學說中,“龍”是一個極重要的概念,因為宇宙大方是靠六個龍頭的不斷延伸才得以成就的。要做“龍的傳人”一定要知道這一點才行,否則就不知道是在傳什么了。
關于“龍” :
易經說:“時乘六龍以御天”。這句話表示時間依靠駕馭著“六龍”的方式控制(或成就)了整個宇宙空間。所謂“六龍”,指的是“宇宙大方”的六個面的中心有一開一合的現象,合的時候,其形象就是一個完整的“方”形,開的時候,“方”形的六個面的中心就出現一個“箭頭”,此即為“六龍”(即x, x', y, y', z, z'),且六個“箭頭”頭部的“信”就是“六龍”的“龍頭”。宇宙整體就這樣不斷地因“龍頭”的延伸而得到膨脹。六個“龍頭”之間的感應構成“方”,且“龍頭”的延伸是以算術級數增長,而“龍頭”之間的感應所構成的“方”的交點則是以幾何級數增長。
“辱”字的構字是用手掌握拿捏好時辰分寸的樣子。“驚”字為“敬馬”之合。莊子說:“萬物一馬也。”所謂“一馬”也就是指“道”。如此,“驚”字也就可以看作是“敬道”。所以,“寵辱若驚”是指“寵”和“辱”都要以“道”為其歸依。“大患”是“無”的境界,這是站在萬物的立場來看待結果的緣故:萬物都被拋棄了,這個“無”的地方對萬物而言當然就是“患難”之地了。“患”字的構字是心中有“玄之又玄”的樣子。對于那些決心投身于研究宇宙學“道”的人,老子認為有兩點是要盡量去做的:一是“寄天下”,二是“托天下”。所謂“寄天下”是指將宇宙模型推衍出來讓那些人看,“寄”字是宇宙的“可大”(可以膨脹開來)的樣子。所謂“托天下”是指將宇宙模型言說交代出來讓那些人知曉,“托”亦可作“託”,是以口言說或以手送交的意思。
第十四章
[原文]
視而不見,名曰夷①;聽之不聞,名曰希②;搏之不得,名曰微③。此三者不可致詰④,故混而為一⑤。其上不徼⑥,其下不昧⑦,繩繩兮⑧不可名,復歸于無物⑨。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惚恍⑩。迎之不見其首,隨之不見其后。執古之道,以御今之有⑾。能知古始,是謂道紀⑿。
[譯文]
看它看不見,把它叫做“夷”;聽它聽不到,把它叫做“希”;摸它摸不到,把它叫做“微”。這三者的形狀無從追究,它們原本就渾然而為一。它的上面既不顯得光明亮堂;它的下面也不顯得陰暗晦澀,無頭無緒、延綿不絕卻又不可稱名,一切運動都又回復到無形無象的狀態。這就是沒有形狀的形狀,不見物體的形象,這就是“惚恍”。迎著它,看不見它的前頭,跟著它,也看不見它的后頭。把握著早已存在的“道”,來駕馭現實存在的具體事物。能認識、了解宇宙的初始,這就叫做認識“道”的規律。
【導讀】
老子在本章描繪了以心法所達到的“無”的境界,指出了“無”的境界是一種沒有任何現象的現象。然而,一切卻可以從這種“無”開始,且其始點也就是再生的宇宙的始點,也是“道”的始點。宇宙的始點就是這樣被找到的,因為這個再生的宇宙作為一個宇宙模型在邏輯上等同于現實宇宙。古人認為這是人在邏輯上所能達到的至極點,因為人的邏輯已與宇宙的邏輯本質完全一致了。這也被古人稱之為“天人合一”的現象。這個始點在數的方面被表述為“一”,此后每增加一個點就加“1”,如此,一個關于數的宇宙模型就因此可以建立起來了。
不斷往過去追溯的問題被人們總結為“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問題。中國民間中把這種問題稱之為“盤古”。“盤”為“盤問、盤詰”之意,在現今仍然是廣泛使用的詞義。有“盤古開天地”之說,指的是“盤古可以開天地”而不是“盤古”這個“神”開了天地,把“盤古”當作“神”是建立在誤解上的神話。所謂“開天地”,指的是人使用“心法”(邏輯思維)從宇宙的第一個點開始再造宇宙,實際上就是在邏輯上建立起一個宇宙模型。
第十五章
[原文]
古之善為道者①,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不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②;豫兮③若冬涉川④;猶兮⑤若畏四鄰⑥;儼兮⑦其若客⑧;渙兮其若凌釋⑨;敦兮其若樸⑩;曠兮其若谷⑾;混兮其若濁⑿;孰能濁⒀以靜之徐清?孰能安⒁以靜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⒂。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⒃。
[譯文]
古時候善于行道的人,微妙通達,深刻玄遠,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正因為不能認識他,所以只能勉強地形容他說:他小心謹慎啊,好像冬天踩著水過河;他警覺戒備啊,好像防備著鄰國的進攻;他恭敬鄭重啊,好像要去赴宴做客;他行動灑脫啊,好像冰塊緩緩消融;他純樸厚道啊,好像沒有經過加工的原料;他曠遠豁達啊,好像深幽的山谷;他渾厚寬容,好像不清的濁水。誰能使渾濁安靜下來,慢慢澄清?誰能使安靜變動起來,慢慢顯出生機?保持這個“道”的人不會自滿。正因為他從不自滿,所以能夠去故更新。
第十六章
[原文]
致虛極,守靜篤①;萬物并作②,吾以觀復③。夫物蕓蕓④,各復歸其根。歸根⑤曰靜,靜曰⑥復命⑦。復命曰常⑧,知常曰明⑨。不知常,妄作兇。知常容⑩,容乃公,公乃全⑾,全乃天⑿,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譯文]
盡力使心靈的虛寂達到極點,使生活清靜堅守不變。萬物都一齊蓬勃生長,我從而考察其往復的道理。那萬物紛紛蕓蕓,各自返回它的本根。返回到它的本根就叫做清靜,清靜就叫做復歸于生命。復歸于生命就叫自然,認識了自然規律就叫做聰明,不認識自然規律的輕妄舉止,往往會出亂子和災兇。認識自然規律的人是無所不包的,無所不包就會坦然公正,公正就能周全,周全才能符合自然的“道”,符合自然的道才能長久,終身不會遭到危險。
【導讀】
心法的目的就是為了能做到“觀復”。宇宙從始點運行到每一個“我”的整體過程可以被看成是一條邏輯軌跡,可以稱之為“根我”;而每一個“我”反溯至宇宙始點也可以被看作是一條邏輯軌跡,可以稱之為“我根”。軌跡“我根”與軌跡“根我”若能夠重合起來就可以說達到了“觀復”的目標。如果人能在邏輯上完成“我根”的軌跡,又能夠再在這個基礎上完成“根我”的軌跡,就可以叫作“復命”。“命”指的是宇宙的“根我”的軌跡,也可以稱之為“始終”的軌跡。宇宙的運行在邏輯上就只有“始終”(命)一種方向。然而,人的邏輯卻可以在“始終”的軌跡上反反復復。如此反復不但能使人找到宇宙始點,還能最終認識到宇宙整體的情狀。宇宙整體可以用“道”字來統稱,這個“道”字也可以用其它字來作“等量代換”,即有:常﹦容﹦公﹦王﹦天﹦道﹦久。
第十七章
[原文]
太上①,不知有之②;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悠兮③,其貴言④。功成事遂,百姓皆謂“我自然”⑤。
[譯文]
最好的統治者,人民并不知道他的存在;其次的統治者,人民親近他并且稱贊他;再次的統治者,人民畏懼他;更次的統治者,人民輕蔑他。統治者的誠信不足,人民才不相信他,最好的統治者是多么悠閑。他很少發號施令,事情辦成功了,老百姓說“我們本來就是這樣的。”
【導讀】
老子在本章指出了心法的最高境界就是“不知有”。“有”指的是宇宙萬物的自然狀態,“知”指的是宇宙萬物與人的關系。而心法的要求是把“有”和“知”統統去掉,從而達到“無”的境界。對于心法,有信與不信的問題。老子認為,對心法若取“信”的態度,就能夠達到“無”的境界并找到“信”;反之,對心法若取“不信”或“不足信”(將信將疑)的態度,就不能達到“無”的境界并且也找不到“信”。老子把“信”作為宇宙的最小信息單位元,也就是宇宙的最小動態單位“動點”,并用第二十一章整章來作了說明。
第第十八章
[原文]
大道廢①,有仁義;智慧出②,有大偽;六親不和③,有孝慈④;國家昏亂,有忠臣。
[譯文]
大道被廢棄了,才有提倡仁義的需要;聰明智巧的現象出現了,偽詐才盛行一時;家庭出現了糾紛,才能顯示出孝與慈;國家陷于混亂,才能見出忠臣。
第十九章
[原文]
絕圣棄智①,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者②以為文③不足,故令有所屬④;見素抱樸⑤,少私寡欲;絕學無憂⑥。
[譯文]
拋棄聰明智巧,人民可以得到百倍的好處;拋棄仁義,人民可以恢復孝慈的天性;拋棄巧詐和貨利,盜賊也就沒有了。圣智、仁義、巧利這三者全是巧飾,作為治理社會病態的法則是不夠的,所以要使人們的思想認識有所歸屬,保持純潔樸實的本性,減少私欲雜念,拋棄圣智禮法的浮文,才能免于憂患。
第二十章
【原文】
絕學,無憂。唯之與阿,相去幾何。善之與惡,相去若何。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怕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乘乘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若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忽兮若海,漂兮若無所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于人,而貴食母。
【俗譯】
斷絕智巧的心思,反而使人沒有分別計較的憂愁。則可以免除世俗之憂,也就是與世俗的“憂”隔絕開來。應諾和呵斥,相距有多遠?美好和丑惡,又相差多少?人們所畏懼的,不能不畏懼。這風氣從遠古以來就是如此,好像沒有盡頭的樣子。眾人都熙熙攘攘、興高采烈,如同去參加盛大的宴席,如同春天里登臺眺望美景。而我卻獨自淡泊寧靜,無動于衷。混混沌沌啊,如同嬰兒還不會發出嘻笑聲。疲倦閑散啊,好像浪子還沒有歸宿。眾人都有所剩余,而我卻像什么也不足。我真是只有一顆愚人的心啊!眾人光輝自炫,唯獨我迷迷糊糊;眾人都那么嚴厲苛刻,唯獨我這樣淳厚寬宏。恍惚啊,像大海洶涌;恍惚啊,像飄泊無處停留。世人都精明靈巧有本領,唯獨我愚昧而笨拙。我唯獨與人不同的,關鍵在于得到了“道”。
【導讀】
老子的生平已難以考察,然而這一章卻可以認為是他的自我描述。我們可以通過這一章看到老子從事于“道”的研究的執著精神,同時也可以窺視到老子生活上的單調和拮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