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兒子還是愛貓狗?”對熱衷于收養流浪貓的一位母親來說,這句問話無疑是最大的誤解與侮辱。一個能夠對貓狗都如此心軟的母親,怎么會不愛自己的孩子呢?只是當孩子長大之后,母親只能到貓狗身上尋找被依賴的快樂,甚至不能自拔。
田金平在常人眼中是個不折不扣的“狗瘋子”。12年的時間,她收養過千余只流浪貓狗,為此耗盡了萬貫家財。可如今,孩子病重,需要心臟移植,她卻早已一貧如洗,甚至為了照顧貓狗不能全心全意地守候在孩子的病床前。
社會學家說她是缺乏理智,愛狗而不愛兒子,忽視對孩子的關愛;心理學家說她是在尋找心理寄托,把缺失的情感轉移到了貓狗身上。
然而,這些理性的解釋對于田金平來說,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訓話”,冰冷而又傲慢。
田金平只是覺得她用太長的時間,做了一場有關兒子與貓狗的夢—她越想抱住兒子,兒子反而離她越遠,當她把注意力全部傾注在收養流浪貓狗身上的時候,兒子卻在用生命把她從夢中喚醒。
就是那一剎那的眼神
1986年,35歲的田金平因感情不和,與丈夫離了婚,帶著7歲的兒子雷雷艱難地生活。39歲那年,田金平辦了病退,帶著十幾歲的孩子開始艱難創業,從一個小花店,逐漸辦成了連鎖企業,直至承擔了國慶50周年天安門廣場閱兵游行花車的鮮花供應。
然而,一條狗的出現卻改變了田金平的生活,一個事業有成的女人10多年后變成了一個“狗瘋子”。
田金平有些哀愁地說:“孩子從小就比較內向,不愛與人說話,經常幫我忙碌花店的生意,所以缺同齡的小伙伴。兒子想養條狗,可是,我原先對于貓狗非常排斥,曾經認為養狗的人都是瘋子。每次到妹妹家串門,我都會被她家的大狗嚇得不敢動彈,再看到妹妹家到處的狗毛,我心里就泛起一陣陣惡心。”
然而,命運有時就是這樣開玩笑。1993年,田金平的妹妹因出差,硬把她家的大金毛犬“大黃”,塞到田金平家寄養。
兒子雷雷見到狗后,高興極了,又給狗吃冰棍、又給狗洗澡,玩得不亦樂乎。看著平日性格內向的孩子能夠如此開心,連狗都不敢碰一下的田金平忍住了對狗的恐懼和厭煩。
然而,第二天“大黃”卻開始嘔吐、拉稀和抽搐,弄得家里到處都是狗的排泄物。田金平忍無可忍,她堅決要求兒子把狗處理掉。兒子拽住田金平的衣角央求著媽媽。
“人都養不活還養狗?”田金平一把抱起狗就向門口走去。
“媽媽!我求您了。不要把它拿走,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雷雷奮力拽著母親,哀傷地哭泣著。
田金平的心開始有些軟了,但她還是不愿意讓一條狗打亂自己的生活。為了在心徹底軟下來之前做出決定,田金平一把拽開兒子,抱著狗 “砰”的一聲關上了防盜門,屋里依稀傳來孩子撕心裂肺的號哭與哀求聲—媽媽、媽媽,求求你。
田金平靠在門外,聽著兒子的哭號。自從和兒子住在一起后,她還從沒有看到兒子如此悲傷。7年前的一幕仿佛又重新浮現在她的眼前。
1986年,倔強、好強的田金平離婚后,只身帶著7歲的兒子雷雷回到了母親家。然而,母親家當時也沒有地方住。田金平每天只能在下班之后,匆匆地趕到母親家,陪上孩子一兩個小時,然后,再回到單位宿舍。
當田金平準備離開時,年幼的雷雷拼命地抓住她的衣角,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媽媽,媽媽不要走。”看著兒子淚流滿面的小臉、絕望而又祈求的目光,田金平感到從未有過的無助與愧疚,她無法割舍對孩子的依戀。
回想起當年情形,田金平不由自主地低下了頭。然而,就在那一刻,田金平的生活開始改變了。田金平說:“我低頭看到了狗的一雙眼睛,充滿了悲傷與祈求。它似乎是在哭泣,似乎已經猜到了自己命運的結局。除了兒子,我還從沒有這樣凝視過一個生命。”
田金平的心門被打開了,最終,她花了兩千多元治好了“大黃”。當妹妹出差回來,田金平說什么也不肯把“大黃”再還給妹妹。就這樣,田金平從此再也無法面對傷殘貓狗祈求的眼神。
狗是不會長大的孩子
“有人說,我愛狗勝過愛兒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母親呢?” 田金平說,“我最開始收留流浪貓狗還是十分有節制的,從1993年到2000年,7年間,我最多的時候也就收養過7條狗。那時,每當我看到需要救助的流浪貓狗時,總會猶豫不決,我想我還有年幼的兒子需要照顧,我要給兒子打掃臥室,我要督促體胖的兒子運動,我要看著兒子好好學習……”田金平總是認為,兒子從小比較內向,心智發育不如同齡的孩子,所以兒子的生活必須由她來周密安排。
然而,隨著兒子雷雷漸漸長大,他不再滿意母親對自己生活的安排。1995年,15歲的雷雷初中畢業,面臨升學的選擇。田金平一如既往地安排著兒子的前途。她認為兒子應該報考職業高中,將來學有一技之長,可以安身立命。為此,田金平跑遍了北京市大大小小的職業高中了解教學質量和就業情況。每當田金平滿懷熱情抱回一摞職高招生簡章讓兒子挑選時,雷雷卻對母親的忙碌無動于衷。
起初,田金平認為兒子心智遲緩,根本就沒有在思考自己的前途。然而,當兒子拿著報考志愿表讓田金平簽字的時候,田金平卻驚異地發現,第一志愿竟然是一家重點高中。田金平的一腔熱情被兒子當頭潑了一瓢涼水。
田金平憤怒了,一把撕碎了兒子的報考志愿表。她覺得兒子怎么如此不懂事,辜負了自己的完美安排。她對兒子喊道:“你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紙薄。你的能力根本就不可能上大學,你不要再做白日夢了。聽見沒有!”
雷雷沉默地哭泣著,撿起撕碎的志愿表默默地拼接。16年來,雷雷像小雞一樣被母親呵護在翼下,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夠做一次人生的選擇。
“我告訴你,乖乖地給我上職高,即使你現在上了高中,今后也考不上大學。”田金平依然怒火難平地說,“將來你找不到工作、沒飯吃,可別怪媽媽心狠不管你。”田金平希望用這樣的威脅來讓雷雷放棄上大學的念頭。
然而,讓田金平沒有想到的是,雷雷并沒有妥協,而是小聲地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你不管我,我去找爸爸。雷雷隨即跑出了家門。
傍晚時分,田金平接到了久違的前夫打來的電話—雷雷真的在他父親那里。田金平心里涼涼的,獨自撫養了8年的兒子,還是去找了他父親。
是自己太嚴厲了?還是兒子真的長大了,已經不再需要自己?田金平想了一夜,哭了一夜,她感到滿腹的心酸、委屈,然而,又無可奈何。在兒子去找父親的日子里,田金平只有與狗為伴,尋找被依賴的快樂。
從此后,兒子雷雷開始和父親有了接觸,時不時就去父親那里住上兩天,對于母親的管教也不再言聽計從。1998年,19歲的兒子職高畢業。雷雷的父親給了他20萬元創業資金,支持他開網吧創業。兒子忙于事業,與母親的相處時間更少了。
對此,田金平常常感到莫名的失落,甚至認為兒子是為了金錢而“背叛”了自己。但是,她對兒子恨不起來,看到兒子長大成人,不再依靠母親,田金平反而有些欣喜和輕松。“不能再為兒子活著了,我要開始自己的生活。”田金平暗暗地對自己說。
于是,田金平開始一心沉醉于養貓養狗的生活。在她眼中,貓狗是永遠長不大的孩子,可以依賴在她的身旁。
她把兒子“丟”了
1999年,北京市出臺了犬類限養令,當時,田金平已經收養了7條大狗。為了能給狗狗們找條出路,田金平和妹妹在北京市通州區的農村租了一個院子,把狗都遷移到那里。田金平渴望過上一種“天明聞狗吠”的田園生活。
然而,讓田金平沒想到的是,在城市里,人們是拿狗當孩子養,而在農村,狗就是畜生。田金平經常會看到奄奄一息的貓狗被主人拋棄在垃圾堆旁。
最初,田金平總會把狗兒們抱回自己的小院中救治、收養。她天真地希望,當這些貓狗救治好后,能夠送給別人領養。然而,農村的流浪、傷病貓狗太多了,來到農村半年的時間里,田金平的狗舍就已經“狗滿為患”,僅狗就達到了100多只。很快,這些狗花銷掉了田金平幾乎全部的收入和積蓄,她的生活開始陷入了窘境。
正當田金平為資金問題愁眉不展、夜不能寐的時候,一天早上醒來,發現一只病狗不知被誰遺棄在了她的門前。
救還是不救?田金平猶豫著。理性似乎告訴田金平,不能再救了—自己當初渴望的田園生活即將被貓狗吞噬。可是,當田金平俯身看到狗狗那孩子般祈求的眼神時,她無法接受理性的忠告。
然而,田金平沒有錢,她翻遍了自己的所有口袋、抽屜,只有不到30塊錢,還有一張兒子委托保管的銀行卡。這張卡里是孩子平時攢下的零用錢。
自己已經把這個家的積蓄都“敗”光了,怎么能再動孩子僅有的一點積蓄呢?田金平猶豫著。可是,那條狗再不救,就沒有希望了。錢沒了可以再賺,可是生命一旦逝去就無法重來。想著,田金平把卡揣進了衣兜,來到銀行。
“請輸入銀行卡密碼。”取款機提示。密碼?田金平想打電話向兒子詢問,可又實在不好意思向兒子開口。“請輸入銀行卡密碼。”提款機再次催促著。還是先救狗要緊,田金平下了決心。
她猜了一個密碼,機器顯示密碼錯誤。她又猜了一個密碼,機器顯示又錯了。兒子用了什么密碼呢?田金平思忖著,最后輸入了又一組號碼,成功了。然而,田金平卻站在取款機前默默地哭了起來,繼而,泣不成聲不能自抑。
這組號碼正是田金平的生日。兒子依然深深地愛著他的母親。田金平哭了,她知道自己愛狗已經陷入了癡狂,她對于泛濫的愛心已經沒有了任何抵抗的能力。她這時多么希望兒子就在身邊,抓住她取錢的手,責怪她、痛斥她,只要兒子能夠回到自己身邊,就可以把她帶離對于貓狗的眷戀。田金平主動給兒子打去了電話。
然而,兒子雖然有些不高興,但并沒有憤怒,只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我有錢。這些錢您留著用吧。您把咱家的房子也租出去養狗吧。”
“媽媽錯了。只要你不讓媽媽養,媽媽就不養了。媽媽希望你回到媽媽身邊。”田金平哭泣著、祈求著。
“養不養狗是您自己的事,只是今后不要把我牽扯進來。今后,我就不回家了,就在父親那里住下了。您也不用老來看我,更別老來電話,太煩。”說完,兒子掛斷了電話。
田金平愣在了那里,輕聲地問自己:“兒子在埋怨自己?兒子再也不回家了?兒子……”當田金平當天趕回家中的時候,兒子的臥室已經空空蕩蕩。田金平感覺渾身冰涼,她把兒子“丟”了,同時,也丟了回歸正常生活的勇氣,只有貓狗能夠帶給她被依賴的感覺。
從此以后,田金平不再掙扎于對流浪貓狗救治的理性與情感,任憑自己越來越深地陷入收養流浪貓狗的情感“迷夢”。最高峰時,田金平收治的流浪貓狗竟然達到了一千多只。直到兒子的一場重病,才再次將田金平從“夢”中驚醒。
兒子的生命在召喚
2009年夏天,兒子雷雷給母親打來了久違的電話,說自己胸悶、氣短、四肢無力。田金平急忙帶著兒子去醫院。當田金平拿到診斷書時,她的心突然被掏空了,她想喊,卻喊不出聲,她想哭,卻哭不出淚。盡管田金平埋怨孩子,但是,她沒想到兒子就要離她而去。兒子雷雷被診斷為心臟擴張性心臟病,心衰三期,需要心臟移植才能挽回生命。
兒子被安排住了院。田金平躲在醫院的角落里黯然哭泣,不敢讓兒子看到。田金平后悔,自己曾花費掉上百萬元,挽救過千余只貓狗的生命,然而,當親生兒子需要救治的時候,自己卻拿不出幾十萬元的手術費用。
田金平打電話叫來了孩子的父親,她責備他為什么之前沒有發現孩子身體的異常,她責備他為什么沒有照顧好兒子的生活。然而,田金平更加自責,她希望用自己的心臟來挽回兒子的生命,她希望用自己的余生來彌補對兒子的虧欠。
兒子病重住院期間,醫院不許陪床。田金平每天早上都要4點鐘起床,匆匆地給貓狗們放上一天的狗糧和飲水,然后,火急火燎地從北京通州區坐3個多小時的公交車來到安貞醫院照顧兒子。
她給兒子帶來了自己種的蔬菜,她給兒子帶來了換洗的衣服,她給兒子喂飯,她給孩子擦洗身體。撫摸著兒子虛弱的身體,田金平陷入了深深的愧疚與自省,她回想起,當年與孩子分離時,孩子那撕心裂肺的哭泣;回想起,平日里對孩子的訓斥;回想起,兒子對自己的疏遠。而現在,兒子似乎正在用生命召喚自己回到他的身邊。
正當田金平陷入沉思的時候,兒子雷雷碰醒她,吃力地欠了欠身子,用略帶疲乏的語氣輕聲地說:“媽媽,不用擔心我。我想如果不是我去了爸爸那里,您也不會養這么多狗,我對不起您。今后,我也照顧不了您了。我希望借這個病從爸爸那里要一些錢,等我走后,全都留給您來養老,只是今后不要再把錢花在狗身上了。”
“傻孩子!”田金平一把抱住了兒子痛哭失聲,“好兒子,是媽媽對不起你!別瞎想,媽媽不用你的錢,媽媽不養狗了,媽媽陪著你。”田金平緊緊地抱住兒子,她從未感到如此的溫暖與悲傷。田金平決定告別收養流浪貓狗的生活,可是,她卻不知道誰能來接管她的那些貓狗。
記者手記:
田金平告別收養流浪貓狗的生活并沒有想象中那么簡單。當記者走進田金平院子的時候,她依然在為這些貓狗忙碌著。
田金平對記者說:“兒子的病情漸漸得到了控制,剩下的只有調理好身體,等待心源。”而如何安置這些貓狗已經成了她最大的心病。現在,她已經不愿走進狗舍,不愿意聽到狗兒們期待的叫聲。她曾經試圖打開狗舍,讓這些小家伙四散活命。然而,這里儼然已經就是它們的家,狗狗們根本就不會離開。田金平也想過給這些狗狗們實施安樂死,但是,面對這些活蹦亂跳的小生命,田金平無論如何也下不了這個狠心。
田金平希望有實力的好心人能夠接收、領養這些貓狗,幫助她早日實現全心全意回到兒子身邊的夢想。有意者可與本刊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