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全面放開二孩"的呼聲越來越高。如果獨生子女政策中止,"只生一個好的"的歷史將就此終結。這對醞釀著二胎夢、即將錯過最佳生育年齡的70后無疑雪中送炭。
而出生于上世紀50、60年代的大齡“失獨者”,孤獨終老將或成為多數人的命運。
然而,他們之中也有這樣一個極小的群體,以五六十歲的高齡挑戰試管嬰兒、在本該養老的年齡重新撫育孩子。遲來的“二胎”,于他們而言,更像是一次冒險的自我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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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敏翻看雙胞胎相冊面露笑容 [保存到相冊] |
郭敏61歲了,56歲時生下的那對龍鳳胎已經5歲。從失去獨生子女到挑戰試管嬰兒,直到生下雙胞胎并以微薄之力獨自撫養……從2010年出生那天起,她的雙胞胎就像電影《楚門秀》的主人公一般,在媒體關注下長大。
每隔一段時間,就有各路媒體走訪郭敏居住于北京昌平城中村的出租屋,記錄孩子的成長和郭敏撫養孩子的“艱辛并快樂”。
郭敏甚至被媒體樹立為照亮其他失獨者的燈塔。一個外地媒體曾前來拍攝她的勵志故事,激勵當地絕望的失獨者。
她還經常在夜里12點接到來自失獨者的電話,除了傾聽對方的失聲痛哭之外,郭敏也做不了太多的鼓勵,但“我經歷過,我能理解他們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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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敏的龍鳳胎已經5歲,健康活潑 [保存到相冊] |
60歲媽媽的雙胞胎
郭敏家的固定電話幾乎成了失獨者咨詢熱線,最多的時候一天有三十幾個未接來電——她不可能守著電話,她有嚴格的日程,工作、外出、家務按部就班,多數精力都用來撫養和照顧好一雙兒女。
接受采訪也占據了郭敏一定的時間,媒體的關注和社會資助能為她減輕經濟負擔,而她也希望能幫幫別人,因為“老天爺幫助了我。”
說話的同時,郭敏手頭整理著自己兼職會計的賬本,眼睛還時不時瞄一眼時鐘。周二、周四、周六晚上給孩子吃蒸蛋。下午三點半,準時打蛋。泡橘子水、削蘋果,四點出門,五點到幼兒園接孩子放學。
到幼兒園的路正常步行不過十分鐘,但郭敏去程要花一小時,順路撿一撿硬紙板、塑料瓶賣,每周能多增加二十來塊錢的收入。
返程也要花半小時——帶著一對淘氣包穿越人車混雜的馬路,通過五光十色的小攤小販,對郭敏而言就像打仗。
一頭白發、身高一米五、只有八十來斤的郭敏彎下腰,幾乎是用全身的力氣緊緊把兩個孩子摟在身邊。只要男子脫手,女兒也會跟哥哥一起跑開。郭敏只能大聲呵斥。
郭敏不讓孩子接觸零食,“我不慣他們這個毛病。”一是要多花錢,二來孩子會不好好吃飯。郭敏很自豪,自己粗茶淡飯,兩個孩子卻蛋奶不斷,白白胖胖,比同齡孩子高。
進入城中村,彎過垃圾遍地的小巷,抵達家中——這是位于一棟私人公寓三樓的小單間,帶半間廚房和衛生間,每月房租400元,租給外來打工者。
吃完晚飯直到晚上9點半,兩個孩子上床睡覺,郭敏真正的工作才開始,戴上老花鏡坐在桌前整理賬務——她同時為六家小公司擔任兼職會計,每家每月兩三百元工資,如果白天忙別的事情,晚上就要熬夜到一、兩點,第二天一早還要準時起來送孩子去幼兒園。
郭敏的精力讓很多年輕母親都自嘆不如。她匆忙的腳步、帶著孩子笑罵路過的佝僂身影,已經成為左鄰右舍熟悉的風景。
“我還要大干十年,干到70歲。”她說,活到90歲是她的人生目標,因為那時她就能看到兩個孩子成家立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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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敏為雙胞胎蒸雞蛋,這是每周二四六晚上的加餐 [保存到相冊] |
失獨后的重生
郭敏從來沒有那么“任性”過——在失去唯一的女兒后,不顧社會和家人的看法,于56歲高齡試管生下一對雙胞胎。
這個“50后”一生中都不知道何為個人權益和享受——幼年跟隨父母下放再回城。長大后自己又到農村插隊、再重新被招回城里成為一家小國企會計。“叫你下放就下放,招你回來就回來。”
1981年有了第一個女兒后,郭敏并不滿足于江西老家每月兩三百元的工資,想要給女兒最好的生活和教育。
1992年,38歲的郭敏背井離鄉下海,放棄19年工齡,獨自北上闖蕩。她計劃大干5年到8年,掙足女兒的教育費用再回去,沒想到從此再沒回去。
在北京,郭敏成為一家私企的會計,月收入1500元是在老家的3倍。人到中年,郭敏又過上飄蕩的生活,住在8人間集體宿舍,從不逛街看電影,衣服全是從老家帶出來的,單件不超過50元,一穿20年。
在前夫因長期異地提出離婚后,女兒成了她唯一的寄托——當年離開江西時女兒才上小學五年級,她一直覺得虧欠。
2001年郭敏在北京再婚后,迫不及待將女兒帶到北京工作,希望她落個好地方,過上好日子,母女相依為命,從此不再無依無靠。
不料2003年非典爆發,女兒害怕、加上老家人勸說便返回江西,于2005年一個冰冷的夜晚因車禍離開人世。
郭敏至今懊悔,如果不讓女兒回去或許就不會出現這樣的事?“老家晚上沒路燈,路上又黑,大卡車看不見人……”只是過個馬路,女兒就沒了。
“命不好。”這是郭敏和所有失獨者共同的哀嘆。近幾年“同命人”通過網絡聯系,共同取暖。但在2005年的時候,郭敏只有自己。得知女兒去世的消息是在第二天早上。老家人通知她回鄉參加女兒的追悼會,郭敏一下子就昏倒了。
她回憶當時的感受,“除了死,什么也想不到了。”頭發也在一夜間變白。
失去女兒后的半年,郭敏朝思暮想,終于下定了決心:再生一個女兒——這是她從沒有過的想法。“50后”是計劃生育政策影響的第一代人,城鎮國企職工更是從未想過逾矩。
自然生產對50多歲的她已沒有希望。絕望中,她看到一則新聞報道——60歲的日本婦女通過試管技術成功產子。
征得丈夫同意后,她決心做胚胎移植手術。由于公立醫院掛號緊張,郭敏的手術被排到一年以后。求子心切的她來到了一家收費更高的私立醫院。“一進醫院我就跪在地上,給醫生磕了三個頭,我說劉博士求求你幫幫我,我孩子死了,我一定要個小女孩。沒有女兒我就活不下去了。”
手術需要8萬多元。郭敏不惜傾家蕩產,年邁的母親也借給了她3萬元養老錢,郭敏終于湊夠了手術費用。
經過身體調理,郭敏做了手術,第一次失敗后,第二次。7月酷暑,郭敏專門在醫院對面租了個小房間,帶張小床、電扇搬進去,三餐從外面訂,打針也請赤腳醫生上門,10天不動不翻身,終于奇跡般懷上了雙胞胎。
她原本只想要一個小女孩,現在又多了個小男孩,給80歲的母親打電話,老母親說:“老天爺給的,為什么不要?”
丈夫每月退休工資兩千多,郭敏每月一千多,老兩口打算用養老金養孩子。雪上加霜的是,2013年,丈夫患上腦梗,住到大兒子家,再也幫不上忙。撫養雙胞胎成了郭敏一個人的責任。
失而復得后,5年來,郭敏變身“超人”,很少能睡個整覺,卻每天眼睛放光。
幼兒園門口,一雙嬌嫩的兒女大喊著“媽媽”,撲到干瘦的郭敏懷里時,她臉上的笑容是真正的幸福。
周圍投向郭敏的眼光,有羨慕、有同情也有異樣的審視。郭敏毫不在乎,她擔心的是,自己70歲以后不能工作了怎么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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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發花白的郭敏只希望能活到90歲,看兒女成家立業 [保存到相冊] |
當養子遇上養老
郭敏于56歲高齡生下龍鳳胎,刷新了北京市的生育年齡上限。她也從5年前就成為媒體聚焦下的公眾人物。
她也知道,公眾對自己的看法不全是理解和同情,也有質疑:“有些人說我自私,對不起孩子,給社會添麻煩,可我只是想要自己的孩子啊,我也從來沒有等著別人幫我養孩子,我也想要自力更生。”
盡管如此,外界資助仍然占據了撫養雙胞胎的大部分。他們的衣服、玩具多來自捐贈。就連現在上的幼兒園也是由公益組織資助的——每人每月兩千多的費用完全在郭敏收入的上線之外——一千多元退休金,加上兼職工作的一千多元,郭敏的月收入只有三千多。
到現在的幼兒園之前,雙胞胎曾在附近的農民工子弟學校上幼兒園,每人每月400元,尚能承受。農民工學校被關后,在公益組織介入下,郭敏將孩子送進了兩街之隔、卻天差地別的公立幼兒園。
孩子上了好幼兒園之后,回來會畫畫了,也會說一些以前不會說的話了。“還是要努力讓他們上重點學校啊。”
期待越高,和撫養能力之間的鴻溝也越大。令其他失獨者羨慕之余,選擇大齡再生的人也必須承擔這份不能承受之重。
盛海琳是安徽合肥另一位失獨后生下雙胞胎的高齡媽媽,退休工資不低,原本可以頤養天年的她也遭遇了失獨之痛。2010年,60歲的她通過試管技術誕下一對雙胞胎女兒后,每月近萬元的支出迫使她再次走回工作崗位。
“累死了,我都快崩潰了。”再次擁有子女讓她和丈夫的生活有了希望,卻也迫使他們在花甲之年不得不再來一次——掙奶粉錢,將孩子送進好小學、好中學、好大學……
盡管如此,仍然有少數高齡失獨父母視再孕為“活下去”的一線希望。曾有十幾位來自全國各地的高齡失獨母親到郭敏的小出租屋借住,咨詢,看望雙胞胎以激勵自己。通過電話咨詢的更有一兩百人。
盛海琳也曾介紹失獨者做試管,但“目前成功的沒有一例”,有的做了7次都不行。試管技術高達20多萬的費用也是不低的門檻。
北京失獨者群的一位成員告訴搜狐新聞,群里一百多位“同命人”,真正想過再生孩子的只有幾個。而大家對是否應該在這么大的年齡再生孩子也有爭議,
“真的有這個能力嗎?這對孩子負責嗎?萬一孩子十幾歲又成了一個人怎么辦?”
聽說從民間到官方放開二胎的呼聲越來越高,她說:“早點給人家70后放開啊,可別像我們一樣,來不及了。”
據衛生部《2010中國衛生統計年鑒》估算,中國每年新增7.6萬個失獨家庭,全國失獨家庭超過百萬個。人口學家易富賢進一步根據人口普查數據推斷,中國現有的2.18億獨生子女中,會有1009萬人或將在25歲之前離世,1000萬家庭或成為“失獨家庭”。
曾有失獨者形容,獨生子女政策下的父母就像走鋼絲,而失獨者就是從鋼絲上掉下來的人……
郭敏總覺得是老天爺幫了她,以后也天無絕人之路。這么多年,孤孤單單,她總算有了“說話的人”,再苦再累,也是自己的選擇。
(如有想要聯系或幫助郭媽媽的朋友可直接聯系:失獨的龍鳳胎母親,郭敏15313123327 農業銀行 北京北苑家園支行:6228 4800 18234 114678 郭敏
現在孩子五歲,如有6、7…歲男孩女孩兒衣物也可聯系捐助,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