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廂讀網
好的枕邊書,作者會成為讀者虛擬的枕上人,夢縈魂牽。前兩個月我的枕邊書是《麗白樓遺集》,夢郎林庚白。
讀出點意思,便挑了林庚白一些有趣的詩文,配點隨想,引了一句林詩作題:卻喜心情似小兒,寄給《上海書評》。結果有人出來教正,有人出來抬杠。
教正的先生網名zhi bai,他說文引李清照詞“香冷金貌,被翻紅浪”中“貌”字有誤。的確,“貌”是“猊”字之誤。當年李清照鳳凰臺上憶吹簫——別想歪了,那是詞牌的名字——起筆就是“香冷金猊”,“金猊”代稱香爐。雖然1996年中國人大版《麗白樓遺集》也印錯了,但這是一個無需置辯的錯誤。謝謝zhi bai垂教的雅意。
抬杠的文章《“放屁入詞”及其他》登在前一期書評的讀者會所。全文一無是處,不過文章帶出的話題可以聊一聊。
先說它的一無是處。
我不滿意林庚白的艷體新詩,覺得不成體統,引了他的詩句“我愿意做橡皮熨帖著你的月經”,順便說了一句:“月經側漏入詩,比放屁入詞要早幾十年。”
抬杠的抓住這一句話,開始掉書袋,東摘西抄,要證明中國韻文傳統里早有放屁,不差月經,我說錯話了。
其實抬杠的連那句話都沒讀懂。我的話只是陳述一個簡單的事實:林的月經入新詩,比某公的放屁入詞要早。行文時略去幾個定語,無非想簡潔一點,為書評省一點稿費,根本沒有以一句話寫盡“屁經”韻文史的打算。我一點都不關心前人排氣見紅時有沒有配樂朗誦。掉那些書袋,實在是無的放矢。
真要研究比較,我也不會拿新詩和舊體詩詞綁在一起說事,它們并非同一個品種。青蛙和中國郵政都是綠色的,它們卻不是一種動物。新詩和舊體詩詞的差別,比烤鴨和冰淇淋的差別還要大。烤鴨和冰淇淋都是食物,這是它們的唯一共同點。新詩和舊詩的遠親關系只在它們都是中文。
中文傳統里,“屁”的古典不勝枚舉。以我的低級趣味,最喜歡《笑林廣記》里的《頌屁》:“伏惟大王高聳金臀,洪宣寶屁,依稀乎絲竹之聲,仿佛乎麝蘭之氣。臣立下風,不勝馨香之味。”頌揚系的同仁應該切身體味。《笑林》里還有一則《黌門》:“三秀才往妓家設東敘飲,一秀才曰:兄治何經?曰:通《詩經》。復問其次,曰:通《書經》。因戲問妓曰:汝通何經?曰:妾通月經。眾皆大笑。妓曰:列位相公休笑我,你們做秀才,都從這紅門中出來的。”這也是月經的妙典。
往遠點說,穢物也能正用,成就絕妙好詩。蘇軾有一首七言絕句:“半醒半醉問諸黎,竹刺藤梢步步迷。但尋牛屎覓歸路,家在牛欄西復西。”蘇作里的牛屎有詩香。
蘇軾的“但尋牛屎”是他的人生經歷,林庚白的艷詩艷詞也是他的人生經歷。不避俗,不媚眾,敢寫、會寫自己的人生經歷,好事近,好詩亦近。現在的舊體詩學徒,人生與詩心割裂,只記前人牙慧,避寫自身遭遇,喜歡談公事說大話,記事不及私情,議論拒談私見,詩中無我,全然不是舊體詩的好傳統。無怪乎舊詩詞中的常見題材艷詩艷詞不復見于今日。
我類似的感慨踩到了抬杠的痛腳。他大概自認是舊體詩學徒。他要和林庚白打擂臺,文章里抄了一首他寫的絕句,挑戰林庚白的艷體詩。這首詩是他看“電視節目‘非誠勿擾’”后有感而發。
天可憐見!他的詩說到頭只是一首打油詩。他連打油詩和艷體詩的區別都不明白就敢來挑戰!幸好他寫的不是艷詩。假如他能在廣電總局領導下的電視節目里看出艷詩,那他讀社論也一定能讀到勃起。那樣他的病比現在還要重很多。
不說抬杠的了。真有人想學寫艷詩,我讀林詩多日,甚有心得,可以分享,也算我從林庚白書桌上偷來的三個錦囊秘技。
第一秘技是:有艷事。先行艷事而后作艷詩,這是常理。當年林庚白有了張璧,徐悲鴻有了孫多慈,魯迅有了廣平兄,艷詩就有了源頭。可惜現在傳出的只有林詩。古人艷詩多以“無題”為題,但名為無題,實必有人。
第二秘技是:解風情。用當下的語言說,就是建立審美態度。有了審美態度,方能觀察入微,點石成金。林詞中的“輕盈吳語”,“隱約乳頭紗亂顫,惺忪眼角發微披”、“撩人情緒褲痕斜”、“悄問怎生渾不語”……都是風情婉然的艷詞麗句。
第三秘技是:不下作。艷詩各種姿態,全看詩人性情,有的隱晦,有的直白。無論隱晦直白,都要以雅詞記私情,以雅詞寫膩事。例如林庚白的《醉春風·午思》有:“眼角春風,舌尖香膩,漲生桃洞。”《六月二十一日書憶》作:“舌尖徐度頰生春,無那心波跳蕩頻。淺淺嬌羞眉際影,微微喘息臂中身……”好色不淫,美感第一。
錄入編輯:張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