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社會秩序的闡釋是所有社會哲學的主題,不同的社會哲學有著不同的社會秩序觀。從社會秩序的產生與維系的角度看,不同的社會秩序觀無外乎三種:神啟秩序、自然(自生自發)秩序和建構(組織)秩序。①眾所周知,自然秩序的社會哲學思想是自亞當·斯密以來西方自由主義經濟學的核心理論基礎。隨著中國向市場經濟體制的轉型,借鑒西學,從市場經濟這一范型研究自然秩序漸成國內學術熱點。其中,承守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傳統的英國學者馮·哈耶克的學說對中國學界影響甚深。十分有趣的是,近年一些中外學者研究指出,西方自由主義經濟學的自然秩序思想其實是淵源于中國先秦的老子哲學,而哈耶克的思想較斯密更接近于老子,老子思想其實孕育了現代經濟學的精神。②這種研究無疑是頗具新意的。但是,這種感想多于論證、直觀甚于邏輯的結論一方面極易助長了國人“古已有之”的阿Q心態;另一方面將導致人們對現代市場秩序與老子思想的雙重誤解。這對于今日中國之社會實踐都是很不利的。正基于此,本文選取了幾個人們一般認為是老子與哈耶克自然秩序思想神韻相通的方面,著重從異的方面對他們的思想做一初步的比較。我們將從它們的同的方面體認到人類智慧的默契,更會從異的方面看到兩種自然秩序思想的意趣迥然和中西思維方式與文明樣式的差異以及兩者所代表的不同的時代精神,也能管窺到有著久遠高深的自然秩序思想的中國為什么未能自生出發達的市場經濟(資本主義)的部分原因。
一、論“無為”
自然秩序思想與建構秩序思想是針鋒相對的,根本分歧是對“人為設計”在社會秩序產生和協調中作用的根本不同認定,進而是對各自理想社會追求的抵牾。建構秩序思想認為社會秩序整體上是人為設計的結果,而自然秩序思想認為社會秩序是“道法自然”、“自生自發”而形成的,是從社會內部生長起來的而非從外部強加壓力使然的平衡。如以自然秩序思想一貫的否定性話語來歸納其直觀的意旨,那就是“無為”。老子的無為思想自不待說,哈耶克亦以反對中央計劃、政府干預等“有意識的社會控制”為終身學術旨趣,認為社會秩序乃是人的行動而非人的設計的結果,“人為設計”是人類“致命的自負(thefatal conceit)”,它是人類“通往奴役之路(the road toserfdom)”。老子與哈耶克的“無為”思想都是對建構秩序思想的反動,前者是對剛健有為的儒家思想的反動,后者則是對計劃、集權思想的反動;老子和哈耶克“無為”都是手段性的,目的是要達致“無不為”的“有助益”的社會理想狀況。不過細究起來,老子與哈耶克“無為”思想的內容與致思理路的大相徑庭遠甚于它們直觀的相似。
首先,老子與哈耶克“無為”思想的視角與向度不同。《老子》既是一部社會政治哲學經典,也是一部人生哲學經典,“無為”既是治國之本,又是修身之道。就治國而言,老子思想確可稱為“君王南面之術”,其視角集中于與“民”相對的圣人、君王——用今天的話來說,是與個人或市民相對的國家、政府及其領導人——應當如何如何,其“無為”是作為主體的君王的自己“不作為”,所以,在老子的論說中我們可以經常看到諸如“使民不爭”、“使民不盜”、“使民不亂”和“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3)③等使動句式。以修身而論,老子提倡虛極靜篤,主動“見素抱樸,少思寡欲”(19),都是向內主動“無為”的功夫。哈耶克是個個人主義論者,他的視角集中于與政府、國家、他人相對的個人,個人是主體,政府、國家、他人只是其存在的“環境”。哈耶克意義上的“無為”就是“一個人不受制于另一個或另一些人因專斷意志而產生的強制”,④這種“無為”是外在的、他人的“不作為”。如果可以把“無為”分為主動和被動兩種的話,那么對于主體而言,老子的“無為”是主動的無為,哈耶克的“無為”是被動的無為。這無疑反映了中西方內省與外向思維方式的差異。
其次,老子與哈耶克“無為”的程度不同。老子哲學的特色在于本體與方法、政治社會哲學與人生哲學的高度統一,大到治國,小到修身,上至君王,下至百姓,“無為”都是一以貫之,而且他的“無為”還不止于反對干預、強制、智識的行動,還反對一切智識的文明成果和物質享受,認為“五色令人之目盲;五音令人之耳聾;五味令人之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12)人務必絕巧棄利,追求無欲、弱志、不爭、知足的境界。更把“不敢為天下先”(67)視為人生“三寶”之一。老子強調“無為”可以說是到了“我無為故我在”的程度。哈耶克的“無為”則是有限度的和雙重標準的無為,他的“無為”僅指政府的“無為”,即政府不能強制地干預個人自由(哈耶克還強調,強制只是一個程度問題,政府的“無為”只意味著強制減至最少,而不可能從根本上消除);個人則不僅不要“無為”,而且必須有為。政府的“無為”正是為個人劃出一個神圣不可侵犯的私人領域,以保證個人的更好有為。哈耶克把個人主動創新和競爭的精神視為其自然秩序產生與存在的必要條件之一,也是維系任何有生命的文明的必要條件。他還以市場秩序為范型指出,“競爭主要是一個形成意見的過程:通過傳播信息,它帶來了經濟體系的統一與連貫,而這是我們把它作為一個市場的先決條件。”⑤老子與哈耶克這一反差極大的思想分野實質上是中國傳統自然經濟精神與現代市場經濟精神的分野。在中國進行市場經濟建設的今天,顯然,老子的個人無為、不爭的思想是不合時宜的。僅此一點,一些出于不同目的而混淆老子與哈耶克思想、奢談老子思想孕育了現代經濟學精神的人士就可以休矣。
再次,老子與哈耶克“無為”的出發點不同。任何社會理論的出發點無外乎處理好個人與社會的關系,其標志分別從個人與社會兩個層次的價值追求表現出來。老子極力贊揚生命與事物的原初狀態,見素抱樸、復歸嬰兒,真的狀態就是原始的狀態,就是自然的狀態,就是合乎道的狀態。他的理想社會秩序的標志是個體的“守真(樸)”和社會的“治”。“治”是天下穩定、太平的狀態,老子認為“無為”方能致“治”,也只有“無為”才能“守真”。個體的“守真”與社會的“治”是老子“無為”的出發點,就社會哲學而論,出發點的核心又是社會的“治”。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穩定壓倒一切。至于社會的進步與否,與其說它在老子的視野之外,不如說他根本就反對社會的進步。哈耶克的“無為”的出發點則是個體的“自由”與社會的發展(此點后文還將詳細述及),核心是個體的自由。哈耶克認為個體自由是其自生自發社會秩序的最重要的必要條件之一,也是其追求的最高理想價值:中央計劃或社會整體設計是人類理性的自負,它是威脅自由的思想源泉;政府的“無為”不過是保證個體處于免受強制的“自由狀態”。所以,哈耶克的自然秩序又被稱之為“自由秩序”。
老子與哈耶克“無為”思想的同與異最終源于他們對維系社會秩序的“規則”的人士的同與異。這就涉及到老子的“道”與哈耶克的“一般性規則”的比較問題。
二、“道”與“一般性規則”
老子和哈耶克的自然秩序(包括其他西方古典自由主義經濟思想)因其強調自然、自生自發,反對人為設計和政府干預等,常被誤解為是一種主張自由放任的自然主義或無政府主義,其實大謬不然。既為秩序,就是一種有規則的狀態,在老子那這一規則就是“道”;在哈耶克那就是由習慣、傳統、法律等構成的“一般性規則”。道是“先天地生”、“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的“天下母”(25)。天地人,自然與社會,君王與民,因道而存,故“孔德之容,惟道是從”(21)。“無為”的自然秩序只是道的一種體現。哈耶克也認為,“一般性規則”平等地適用于所有的人,對它的遵循“乃是我們存在于其間的世界得以有序的必要條件,也是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得以生存的必要條件”。⑥只有在規則系統的環境中,自然秩序才是可欲和可求的(在哈耶克的自然秩序中,自由、競爭和一般性規則都是維系社會秩序的必要條件,但自由與競爭只有在規則系統中才有可能實現,所以,一般性規則乃是社會秩序首要的必要條件)。可見,“道”與“一般性規則”才是老子與哈耶克社會哲學中使人和社會成為可能的東西,也是各自自然秩序的核心所在。同時,老子和哈耶克都認為“道”和“一般性規則”具有理性不及,即不可認知的特性(后文還將詳細論及)。但兩者的差別也是顯而易見的:
其一,老子的“道”既是獨立于人之外的實存本體,又是世界的客觀規律。作為實存本體,“道”是宇宙中唯一的、絕對的存在,它化育天地萬物,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42)作為客觀規律,“道”貫穿社會與自然,“獨立而不改”,恒久不變。人對它只能“迎之”、“隨之”,而不能改之。哈耶克的“一般性規則”雖然是人們得以存續的必要條件,但它畢竟不是人的、更不是萬物所由產生的本體;它雖然對于個體的人來說似乎是客觀的,但它不過是人們在長期的活動中經由試錯而逐漸無意地形成的,實質上是一種無數代人社會智慧的結晶;雖然一般性規則也具有必須遵循的強制性,尤其是法律這一規則的重要性對人們的作用甚至與自然規律近同,但人還是能改變它,盡管是“點滴的建設,而不是全盤的建構”,是“一步一步地改進細節,而不是力圖重新設計這個整體”。⑦事實上,哈耶克的自然秩序不僅是人們遵循“一般性規則”進行行為互動而形成的,也是人們與“一般性規則”之間發生互動而形成的。也就是說,在哈耶克那里,“一般性規則”與人的作用是雙向的;而在老子那,“道”與人的作用是單向的。顯然,在老子的“道”與哈耶克的“一般性規則”面前,人的主觀能動作用是極不一樣的。
其二,與第一點相關的是,老子的“道”作為規律、規則,它具有循環往復、返本歸根的特性。“夫物蕓蕓,各復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復命”(16)。“周行而不殆……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25),“反也者,道之動也”(41)。老子的天道循環觀顯然優越于那種直線單向的運動觀,但由于老子崇尚原初,反對進步,其循環與“螺旋式上升”的發展觀尚有距離。哈耶克的“一般性規則”從歷時性的繼承來看,它是不斷進化(演化)的:一些規則剛開始采用時可能是偶然的,爾后在實踐中進行試錯,優勝劣汰,自然選擇,遂成一般性規則,而且整個社會的一般性規則系統在緩慢進化中不斷納入新的經驗,呈累積的態勢發展。從共時性的傳播來看,一般性規則又是不斷擴展的:通過學習、模仿、競爭與合作,從個人而群體,而地區、國家,直至整個人類,適用范圍愈來愈廣——這與全球化的趨勢是契合的。與此對應,哈耶克的自然秩序又被稱之為“演進秩序(evolutionaryorder)”和“擴展秩序(extended order)”。拋開哈耶克的“西方中心主義”和資產階級意識形態偏見不論,其“一般性規則”較之老子的“道”更接近于人的生活世界與社會歷史的真實,對現代社會也顯然具有更強的解釋力。
其三,老子“道”與哈耶克“一般性規則”不同特性直接決定了他們不同的理想訴求。老子之“道”,其大無外,統攝一切。但“道”不可感知,人們對它的遵循在于體悟和直覺。因此,在老子的理想社會中就缺乏、也反對明確的形式化和技術化的規則,即便是君王以“無為”治天下,也仍是一種“人治”。套用馬克斯·韋伯的觀點,老子固守和追求的是一種價值理性。與“道”的返本歸根的特性相應,老子的理想社會秩序是“小國寡民……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80)的原始狀態。哈耶克的“一般性規則”則是形式理性或曰工具理性的東西,它“使得一個人有可能十分肯定地預見到當局在某種情況中會怎樣使用它的強制權力,和根據對此的了解計劃他自己的個人事務。”⑧這就是一種“法治”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一方面使政府的強制減少到最低限度以保障個人的自由;另一方面是對個人行為的一種強制,以保證個人不自由放任。此即哈耶克所謂“法治下的自由”的理想狀態。在一個全球化的時代,“小國寡民”顯然是沒落的烏托邦;全面的技術理性統治固然不好,但缺乏形式化的規則維系的社會也過于浪漫。不管我們對“自由”有怎樣不同的理解,哈耶克“法治下的自由”命題本身是任何一個現代國家必須遵循的規則。對于今日中國,其必要性更是不言而喻的。
三、論“無知”
老子哲學有完整的宇宙本體論、人生論、認識論、方法論,“道”與“無為”一以貫之,其自然秩序不獨是社會秩序,也可稱為宇宙秩序和人生秩序。相比之下,哈耶克的自然秩序可謂純粹的社會理論,但其全部的哲學基礎卻是以“無知(ignorance)”為核心的知識論。“無知”并非哈耶克的新創,古希臘的大哲學家蘇格拉底早就有“認識自己的無知是開啟智慧之門”的名言,老子思想中更有關于“無知”的不朽論說。那么老子與哈耶克“無知”思想有何異同呢?
哈耶克深受英國經驗主義傳統,尤其是休謨不可知論的影響,并直接在賴爾和博蘭尼等論者的影響下提出了作為其自然秩序之社會哲學基礎的“無知”觀。他認為,社會生活中始終存在著理性不及的因素(non-rationalfactors)和智識不及的部分(non-intellectual part),所有的人因之存有不可避免的無知(inevitableignorance)而處于必然的無知狀態(necessaryignorance),對于自然秩序得以存在的必要條件之一——傳統、習慣和業已發展起來的制度——人們更不知道它的起源及存在的理由;人們引以自豪的知識的增長也必然是無知的增長;現代社會的勞動分工導致的知識分立則又擴大了個人的這種無知的范圍;同時,所有個人的知識絕不是、也不可能作為一種整合過的整體知識存在。也就是說,任何人或政府都不可能、也不應該提出社會的整體設計。否則,就是理性的自負,結果將是自由的喪失。所以,政府應當是“無為”的,而個人應當是免受強制的和自由的。這樣,哈耶克就完成了知識論對社會理論的論證:“主張個人自由的依據,主要在于承認所有的人對于實現其目的及福利所賴以為基礎的眾多因素,都存有不可避免的無知。”⑨
老子一如蘇格拉底,明確指出“知不知,尚矣。不知不知,病矣。”(71)也就是說最高境界的認識是認識到自己的“不知”——人類認識的局限性。如哈耶克認為人們對于社會自然秩序的規則的無知一樣,老子主要是通過描述自然與社會的規則“道”的不可知而揭示人的認識的局限性的。他認為“道恒無名”,“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搏之而不得……繩繩兮不可名,復歸于無物。”(14)也就是說道是無形無色無聲,憑感官根本不能認識。而且,人的認識局限性首先體現在語言這一思維工具上,“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1),語言無法表述“道”。所以,依道而治的統治者應當“貴言”、“希言”,不要動不動就發號施令滋擾百姓。同時,老子從知識的角度得出治國之道:“以智治國,國之賊。以不智治國,國之福”。(65)提倡以“無知”治國,反對統治者的智巧心機。老子認為人對于自然與社會的規則,感官不能認識,語言不能表達,這與哈耶克所謂“不可避免的無知”和“理性不及”的人的生存狀態確認是異曲同工的;反對以智巧心機治國也與哈耶克反對中央計劃類似。
不過,老子與哈耶克無知觀的差異也是迥然的。其一,哈耶克的“無知”是人有所知、有所不知中的“無知”,他承認個人知識的存在和“一般無知”的可克服性,“理性不及”和“智識不及”只是作為永遠存在的因素(factors)和部分(part),而不是所有和全部。即使是社會規則,人的智識雖不“知道那個(knowthat)”,但“知道如何(knowhow)”。也就是說,人們雖然不知其所以然,但仍知道該怎么做。老子卻從根本上否認了人的智識對于道的把握,認為兩者是根本對立的,所謂“為學日益,為道日損”(48)。人只有清心養性,通過直覺才能對道“迎之”、“隨之”。正基于此,老子是一個直覺主義者或非理性主義者,難怪有論者甚至從他的思想中找到了后現代主義的東西。而哈耶克依然是個理性主義者,正如哈耶克自己說的,他的論辯只是表明理性并非萬能,“我們所努力為之的乃是對理性的捍衛,以防理性被那些并不知道理性得以有效發揮作用且得以發展的條件的人濫用。這就要求我們真正地做到明智地運用理性,而且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們必須維護那個不受控制的、理性不及的領域。”⑩他的“無知”觀是以自然進化的理性主義反對建構的理性主義,以有限理性反對唯理性主義。
其二,由于上述區別,兩人對無知的態度最終達致絕然相反的主張。哈耶克認為,個人知識總是有限的,而文明始于個人能夠從本人并不擁有的知識中獲益并相對地超越其無知的限度,所以,如何讓每個人都從分立的個人知識中獲益,成了哈耶克以自然秩序來解決的重大問題。11在他的自然秩序中,個體自由、創新與個體間的競爭是社會進步之源。因而,“學習”和追求知識的增量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通過學習、模仿形成知識、信息的網絡秩序乃是人類合作擴展秩序(extendedorder of humancooperation)的文化表征。老子由于把智識與“道”對立而又強調“唯道是從”,所以,反對一切追求知識的企圖,要求“絕圣棄知”、“絕仁棄義”、“絕巧棄利”、“見素抱樸,少私寡欲,絕學無憂”(19),將“無知”視為自覺追求的境界。“小國寡民”的理想也排除了對外學習、合作的可能。尤其是他還提出了“為道者非以明民,將以愚之。民之難治,以其智多”(65)的主張,不僅反對開發民智,而且要求統治者盡量使“民”處于愚昧無知的狀態。這顯然堵塞了文明的創新之源,中國幾千年發展緩慢和未曾自生出發達市場經濟的實際與此不無關系。
從以上的比較中可以看出:老子與哈耶克的自然秩序思想是貌似而神不同的。雖然他們都反對建構的社會秩序,主張“無為”,強調“無知”,要求遵循“道”或“一般性規則”,但各自思維方式不同,旨趣殊異。老子是直覺和整體的思維方式,他的“無為”是主動的和徹底的,歸結為人生存的一種“出世”的本體和應然狀況;他的“道”對人而言是先驗的,也是循環往復的,循“道”而生的理想社會秩序就是“小國寡民”的原始狀態;他的“無知”觀不止是澄清了人的一種實存狀態,更主要的是作為自覺追求的理想境界。哈耶克稟承的仍然是西方的理性與分析的思維方式,他的“無為”是要求政府的減少干預,目的是保障和鼓勵個人的自由、競爭與創新;他的“一般性規則”與人之間是互動的關系,因而是進化和擴展的,達致的是“法治下的自由”的理想社會秩序;他的“無知”觀雖然也是從人類實存狀態出發,但得出的結論卻是鼓勵人們相互學習、合作和創新。老子和哈耶克的這種貌似神離、旨趣殊異正說明他們各自代表或反映著不同的時代精神:老子思想代表的是前現代的自然經濟的時代精神,而哈耶克則反映了市場經濟時代的精神。拋開哈耶克“西方中心主義”和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偏見不論,他的自然秩序思想較之老子的自然秩序思想對現代社會更富有解釋力,對中國社會轉型有著很好的借鑒作用。相反,老子思想中某些消極的東西恰恰是我們需要克服的東西。所以,著眼于中國今天的現實,我們且不管西方自由主義經濟學自然秩序思想是否曾受到老子思想的啟發,如果不加分析地得出老子思想已孕育了現代經濟學的精神的結論,那就未免太簡單和輕率了,結果必然使人們對現代市場社會與老子思想產生雙重的誤解,這對于建設中國的市場秩序是有害而無益的。
當然,本文對老子與哈耶克自然秩序思想的比較顯然是掛一漏萬的,如老子的思想博大精深、意境高遠,其生存智慧和治國謀略即使在今天看來仍是富有啟迪的,尤其是他關于人類與自然和諧相處的思想于現代社會更是彌足珍貴的;哈耶克的自然秩序思想也并非完美無缺,有許多值得商榷的地方。這些在文中均未涉及,相信讀者能明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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