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墨白白
來源:風(fēng)煢子(ID:gushirenxing)
周五下班回家,離家門還有半條樓梯唐靜就聽到一陣吵叫聲。
她打開門,聲音戛然而止,兩道目光投在她身上。她不動聲色的換鞋,放包,走過去坐在沙發(fā)上。
兩個老太太互看了對方一眼,先開口的是婆婆,“臉怎么這么臭,誰又招你了?”
“沒,上了一天班,累了。”唐靜沒精打采的。今天挨了領(lǐng)導(dǎo)罵,心里有點不舒服。
婆婆站起身,哼了一聲,“真嬌貴”,踩著拖鞋轉(zhuǎn)身進(jìn)了廚房。
“靜,你跟媽說說。”媽握住唐靜的手。
唐靜看了眼在廚房忙碌的那個矮胖的身影,心想可能這就是婆婆和媽的區(qū)別。
“沒什么,媽,你們咋回事?”唐靜壓低了聲音。
“這老太太不講理,相信什么算命,拿你的生辰八字去求子,我說那人是騙她錢,她還不信,跟我吵了一路。”
“人家那是大師,你別亂說。”廚房里傳來婆婆的聲音,洪亮有力。
“那是封建迷信。”媽回婆婆一句。
“你還別犟,等仨月看看你就知道了。”婆婆又開始唱起小曲,聽起來心情不錯。
唐靜這才弄明白怎么回事,老太太是嫌她懷不上,替她求神拜佛去了。
偶遇母親,母親身為一名人民教師、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哪能眼看著親家母把錢扔給一個算命的,自然出手阻止。
唐靜的丈夫許安出身農(nóng)村,畢業(yè)后留在了市里一家研究所,整日埋頭實驗之中,不擅與人打交道,心思很單純,唐靜便是被這份純粹所吸引。
她在一家公司做投資分析師,以大數(shù)據(jù)分析的態(tài)度做事,見過世態(tài)薄涼,悲歡離合,遇見這樣一個赤子心愛她的男人,她自覺是撿了寶,分外珍惜。
夫妻二人工資不低,付了這三室一廳的房子首付,每月分期還款。
許安是獨生子,唐靜是獨生女,偏偏家里的兩個老人又都是寡婦。
買房子的時候,唐靜就提出來要離母親近一點,許安同意了。
沒過多久,婆婆跟著搬來了,說是反正是空出來一間,她過來幫他們收拾房子,也省得請保姆了。
唐靜不想同意,她和婆婆實在是脾氣不對付。
婆婆這人,嗓門高聲音大,為一塊兩塊斤斤計較十分摳門,還總是擺在臺面上嫌棄她。說她不懂得節(jié)省,總把東西亂扔亂放,還懶。
她自豪地說,“我兒子就很勤快。”
自古婆媳關(guān)系就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唐靜算是領(lǐng)會到了。
她從小也是個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公主,哪受得了這氣,剛開始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和婆婆吵過幾架。
倆人氣鼓鼓的,都不肯說軟話,丈夫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兩頭說好話,還兩頭受氣。
唐靜心疼丈夫。 婆婆心疼兒子。
于是兩個人開始各自收斂磨合,但總有一些東西是磨合不了的。于是就盡量少說話,減少吵架的次數(shù),唐靜能忍住,婆婆那略顯刻薄的嘴卻收不太緊。
唐靜知道婆婆想抱孫子。但結(jié)婚一年半,她的肚子始終沒動靜,婆婆就開始抱怨了。
唐靜也摸清了她的脾氣,也就是碎碎叨叨,沒什么壞心。而且罵人從來是當(dāng)面罵,背后不說是非,兩人吵來吵去就當(dāng)是鍛煉嘴皮子功夫了。
而近段時間唐靜公司挺忙的,每天下班了只想往沙發(fā)上一癱,連動也不想動,于是也沒什么精力和老太太頂嘴了。
她不頂,老太太唱獨角戲也就沒了意思,也收了場,偶爾提起一嘴。
原來,老太太暗地里去給她求神拜佛去了。
唐靜還沒等到婆婆說的所謂的三個月后,母親就先進(jìn)了醫(yī)院。
醫(yī)生一檢查,說是胃癌。
母親說不動手術(shù),她心理有陰影,當(dāng)年唐靜父親就是肺癌手術(shù)后沒多久,就去世了。
醫(yī)生建議放療加化療同時進(jìn)行,母親同意,便住了院。剛開始母親自由活動是沒問題的,唐靜就每天堅持上班,下了班去陪母親。
沒過幾天,公司領(lǐng)導(dǎo)派她出差,唐靜明白,這是老板給她機會,這次出差的事情辦妥了,在年前升職加薪外加今年的年終獎就穩(wěn)了。
但母親那兒得有人照顧,許安是會照顧人,可他跟她一樣,一個實驗項目正在緊要關(guān)頭,只能下了班去探望一下。
婆婆主動提出去照顧母親時,唐靜是驚訝的。
畢竟就以往經(jīng)驗而言,婆婆和母親算不上見面掐,也是互相看不順眼的。
母親和唐靜一樣,都嫌婆婆粗魯,野蠻,不怎么講理。 婆婆將唐靜趕走了,“快走快走,談你的工作去,你媽交給我了。”
語氣說不上多好,可唐靜竟生出了幾分安心。
原本定的十天至半月,可誰知這次一出差就走了將近一個月,領(lǐng)導(dǎo)跟她一起去的,合同沒談攏,領(lǐng)導(dǎo)不走,她也沒理由走,心下干著急。
婆婆隔一天給她打一個電話,說兩句寬心的話,雖然語氣聽起來像是罵人,但這語氣帶來的清醒感讓她突然有了堅持工作的斗志。
等唐靜回來的時候,母親已經(jīng)連站著也費勁了,去衛(wèi)生間也得靠人攙扶坐上輪椅,基本上就是半癱在床上。
她一吃飯就吐,一月來沒怎么進(jìn)過食,也就越發(fā)無力氣。
放療副作用大,掉頭發(fā),頭暈頭痛。母親是個很要強的人,將頭發(fā)剪了,帶上了帽子,如今一幅憔悴的模樣,精神狀態(tài)很不好,唐靜看得出來她是在強顏歡笑,便沒說兩句,借口上廁所轉(zhuǎn)身出去了。
一出門淚就止不住了,母親在唐靜的人生中從來是扮演堅強的角色,自唐靜六歲失去父親后,母親便是她的天,一切有她,便覺心安。
可如今即使天塌了,母親也不愿在她面前展現(xiàn)脆弱,她怎能打破母親的最后一點要強呢……
唐靜懷孕了。
母親跟著出了院,依舊沒法吃東西,只能依靠每日的營養(yǎng)液維持。醫(yī)生說不建議再進(jìn)行放療,再進(jìn)行老人的身體就受不了了,先回家靜養(yǎng)一段時間再說。
母親回了她自己的房子,婆婆跟了過去,依舊照顧。唐靜肚子六個月大,在婆婆的強制要求下,唐靜請了產(chǎn)假回家待產(chǎn),于是婆婆帶著母親搬到了他們這里,婆婆將臥室讓給了母親,自己去了書房。
羊水破的那天,離預(yù)產(chǎn)期還有一個多月。
唐靜從睡夢中驚醒,立馬打了120。
她平躺在床上沒動,以此減少羊水流失。此刻許安沒在身邊,她們說好了,許安在這周六之前將工作安排好,然后就請好產(chǎn)假陪著唐靜,所以現(xiàn)在他還在研究所加班。
誰知還沒等得及許安請假,這孩子就迫不及待了。
唐靜叫了一聲,婆婆馬上推開了她房間的門。
婆婆給許安打了電話,讓他直接去醫(yī)院,然后她迅速收拾好了待產(chǎn)包,隨后拿給唐靜兩塊面包,“牛奶我在熱,先吃點面包,生孩子可是體力活。”
唐靜接過去就開始往嘴里塞。另一間臥室里傳來母親的聲音,“怎么了?”婆婆說她去說一聲,轉(zhuǎn)身走了,沒過多久,端著牛奶進(jìn)來了,看著唐靜喝了下去。
母親留在家里,婆婆跟唐靜一齊上了救護(hù)車。一到醫(yī)院,唐靜直接被推進(jìn)了產(chǎn)房。
手術(shù)臺上的唐靜被疼得覺得三魂丟了兩魂,全然沒了理智,拼命的吱哇亂叫。
她感覺自己輕飄飄的,好像身上又用不上力氣。
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似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她拼命的抓著,死命的抓住,她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話,說了什么沒聽清,但那語氣好熟悉,有一種莫名的安心,像是依偎在母親懷里那種安心……
孩子落地了,唐靜看著那模糊的小小的一團,轉(zhuǎn)頭看了旁側(cè)滿臉通紅,汗如雨下的矮胖的老太太一眼,終于沒了氣力閉上了眼。
由于早產(chǎn),孩子在保溫箱里待了半個多月,出了保溫箱后,她們便直接回家了。
醫(yī)生不建議此時出院,但母親還在家里,婆婆每日都要兩頭跑。
許安說讓她安心待在家里,醫(yī)院有他,可她總也不安心,總是要跑過去。
加上母親的病情也不太樂觀,便就都回去了。 她們回家后,許安在家待了半個多月,將請的假徹底休完了之后,又回去上班了,畢竟這一家子人都得靠他養(yǎng)著。
孩子五個月大的時候,母親去世了。 臨走的人都是有預(yù)感的,她一個一個地跟她們交代話。
“秀云啊,”母親伸出手來。秀云是婆婆的名。
婆婆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哎,在呢。”
母親使勁睜著眼看她,哆嗦著聲音,“謝謝你啊。”
婆婆低下頭,硬了語氣,似乎是有些哽咽,“謝什么,你可不許走啊,我…我還沒跟你吵夠呢!”
母親低聲笑了起來,“小靜啊,你有兩個媽啊。”
拉了拉外孫的小手后,母親帶著微笑閉上了眼。
母親跟唐靜說,讓她好好照顧婆婆,其實母親不說,唐靜也是這么想的。
這一年半了,婆婆幫忙照顧母親……以她這個親生閨女都沒做到的程度照顧母親的吃喝拉撒睡,換洗衣物,推著輪椅遛彎。
而她這個閨女,從前為了工作,后來懷了孕,對她的母親,不及婆婆對母親的十分之一。
婆婆是在替她盡孝啊。 這話或許不對,可事實確實如此。
母親說得對,她有兩個媽。
如今已經(jīng)送走了一個媽,還有一個媽當(dāng)需好好盡孝。
婆婆五十一歲生日的時候,唐靜送了她一對玉手鐲。
婆婆嗔她浪費,“鄉(xiāng)下老娘們的手,干活磨的繭子劃痕的,那玩意戴不來,磕著碰著就白花錢了。”
唐靜硬給她帶上了,“磕著碰著了就再買新的,我孝順給我媽的,收著吧。”
婆婆看著她,“瞅瞅這閨女,嫌自己錢多啊。”她嘴上嗔著,卻還是讓唐靜幫她戴了上去。
唐靜看著她的手,突然想起來自己生孩子那天,抓住了她的手就不再撒開,最后松開的時候她的手成了紫黑色,都沒知覺了。
其實婆婆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從前她剛剛搬來時,和母親也不熟,還沒吵過架。那時候唐靜下班早了,就能看到她一個人在小區(qū)花壇邊坐著,向著夕陽而坐,看著來來往往的人。
暖黃的光灑在她的背影上,顯得格外的落寞。
想來也是,一個半輩子都生活農(nóng)村里的老太太,為了常看到兒子,離開自己熟悉的地方,一個人來到這陌生之地,跟不上城里人的節(jié)奏,不會用智能手機,也沒熟人可以嘮嘮嗑。
那時的她與這里格格不入,但若是見到兒子,便又從來是一副喜悅的面容,告訴他,“別擔(dān)心,我在這里過得很好。”
這老太太將自己扮成了刺猬,她怕在這陌生的地方受兒媳欺負(fù),受陌生人欺負(fù),所以將自己包裝起來,以尖刺示人,先發(fā)制人,大聲表明:別惹我,我可不是好惹的!
其實剝開那層外殼,她內(nèi)心有著無比的柔軟。
事實上,她喜歡那樣吵吵鬧鬧的生活,她說那樣有活著的勁頭。
她覺得一個人,如果連話也不想說了,那她可就太孤單了,為了推開這份孤單,她拼命的想和唐靜和唐媽找一些話題吵架,因為她把她們當(dāng)成了家人,那種無論怎么吵架都不會散的家人……
唐靜終于知道婆婆為何摳門且斤斤計較一塊兩塊時,是在婆婆離世時。
她一手抓著唐靜的手,另一手顫顫巍巍的從枕頭下抽出存折塞進(jìn)唐靜手里,
“攢了一輩子,也沒攢多少。老太太我知道自己不中了,閨女你拿著吧。許安他這人不賴,就是不通人情世故,有些事還得你出面處理。不過你相信媽,許安這小子是不會辜負(fù)你的,你們兩個可要好好的,好好的照顧我孫子。”
存折上的數(shù)字是八萬。八萬對他們夫妻倆來說不算什么,可對婆婆這樣一個農(nóng)村來的老太太而言,似乎是后半輩子的養(yǎng)老錢。
是啊,她如果不摳,怎么能攢出來這八萬呢。
可辛苦半輩子攢出來的,卻是為兒子兒媳孫子攢的。
這老太太,真傻。
從前唐靜總是覺得婆婆和丈夫秉性大不同,可如今她發(fā)現(xiàn),“有其母必有其子”這個詞,用在婆婆身上原是個褒義詞。
唐靜接過存折,另一只手緊緊反握住婆婆的手,“媽,”唐靜突然俯身在婆婆額頭上親了一下。
“這是干啥?”婆婆瞪大眼看她。 “刻上我的印記,下輩子,還是婆媳。”
婆婆笑了,緩緩閉上眼,笑容定格在她皺紋爬滿的臉上,陽光落下來,迸發(fā)出無限的明媚。
淚水悄無聲息的劃落,唐靜知道,在這世上,她的兩個媽媽,兩個喚她“閨女”的女人,再也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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