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經濟學與現代主流經濟學都是建立在均衡思想之上的,我們可以稱之為均衡經濟學,而米塞斯開創了經濟學的新路徑,就是“人的行動”學說,也可以稱之為“過程”學說。這一“過程”的思想,是使得奧地利學派經濟學區別于其他經濟學的獨特方面。我們將說明門格爾與米塞斯的經濟學如何確立了真正的社會科學,以及這種社會科學方法對于我們的文明來說,所具有的至關重要的意義。
1.門格爾的革新:從“物”到“人”的轉變
在門格爾之前,古典經濟學考察的對象是“物”,也就是商品,生產的商品越多,意味著財富越多,商品的價值也是由生產商品時耗費的勞動時間決定,即古典經濟學是從“商人”或“生產者”出發來理解經濟活動的。門格爾改變這一點,他把需求引入經濟學,從“需求”出發考察經濟學,價值不再被視為商品本身的一種屬性,而是被視為取決于人的需求的一個概念。
根據這種新的價值理論,“生產”并不意味著價值,人的需求才是價值的來源,生產要素的價值是因對商品的需求而獲得的,這樣就把“價值”從“物”拉回到了“人”。生產是圍繞人的需求而展開的,而非為了生產而生產。價值的決定性因素,不在于物而在于人。
門格爾揭示,在市場條件中,價值是朝著滿足個體需求,也就是普遍利益的方向“收斂”的,所有的生產活動都是圍繞個體幸福的普遍增進展開的,這是最有效地改善個體境況的方式。在市場被干擾的情況下,就會造成生產的嚴重浪費,如在計劃經濟、通貨膨脹和行政壟斷的情況下,就是這樣。讓生產朝著更好地滿足個體需求的方向收斂,個體的幸福才能普遍增進,但這是有條件的,通俗地說,就是“市場經濟”下的生產才能做到這一點。
當門格爾把個體的需求引入經濟學,也開啟了真正的社會科學。在他之前,社會科學界普遍使用的是歷史主義方法,歷史主義的特點是整體主義與客觀主義,它采取的是解釋或經驗總結的方法。這種方法決定了歷史主義否定存在任何普遍的理論。門格爾則強調存在確切的理論。歷史學派就是歷史主義方法的代表,門格爾與這個學派有爭論。對于社會現象來說,我們無法從對現象的觀察中獲得普遍的一般性理論,因為不像自然現象,人的行動是主觀意志決定的,只有回到人本身,從人的行動的特征出發,才能獲得普遍的一般性理論,如邊際效用就屬于這樣的例子。當這種普遍有效的理論得以建立時,真正的社會科學才誕生了,因為之前歷史主義的那些解釋或經驗總結顯然是不能被視為一種“科學”。社會科學之所以有理由被冠以社會科學之名,并不在于它的研究對象是社會,而在于它有一種能夠幫助人們認識社會的獨特方法或理論,借助于這種理論,我們才能夠“科學”地理解社會現象,獲得普遍有效的結論。
門格爾的理論凸顯了個體主義,這具有十分巨大的意義。市場經濟或現代社會,是以個體主義為特征的,而傳統社會是以共同體為特征的,這個共同體可以是社群,也可以是民族或國家。個體所需要的生存資料都是來自于共同體中某個或某些“權威”的分配或施舍,個體必須依附于共同體,離開這個共同體,個體就不能生存。但是,市場經濟打破了個體對共同體、對特定的人或組織的依附關系。在市場經濟中,個體有更多的選擇,他不需要依賴于任何人,并且可以過得更好,也就是說,他獲得了更大的自由。
建立在個體主義之上的經濟學,為傳統的共同體社會(如部落社會或封閉社會)走向“市場經濟”(開放社會),提供了理論支持。對很多國家來說,它們都還沒有實現從“共同體社會”向“開放社會”的轉型,它們只是將之前的“小共同體”復制成“大的共同體”而已,在這樣的社會中,個體是被湮沒的,這指的是他缺乏有保障的權利。經濟學是在這種轉型中產生的,也為這種轉型提供了思想武器。因為經濟學所提供的是這樣一種觀念,所有的制度或意識形態,都不能被視為高于個體目的的存在,而只能被視為個體實現其目的的“手段”,這樣,就加快了政教分離,使保護個體產權的制度得以建立。
2.米塞斯對均衡經濟學的扭轉
米塞斯在門格爾的基礎上,把門格爾的“人的需求”擴展成“人的行動”,這是對個體主義與主觀主義的進一步拓展與深化,也開創了一條經濟學的新路徑,我們稱之為“過程”的經濟學,也可以稱之為“行動”的經濟學(行動學),它是相比于均衡經濟學而言的。我們說,“均衡”現象是存在的,但均衡經濟學是有問題的。古典經濟學就是建立在均衡思想之上的,瓦爾拉斯與杰文斯借助于邊際思想,把古典經濟學的均衡思想“形式化”,使之成為新古典經濟學的理論基礎。
“過程”的思想,已經包含在門格爾的理論中,但不是非常明顯,因為“需求”畢竟不像“行動”一樣具有“過程”的含義。當米塞斯用“人的行動”代替“人的需求”,確立經濟學的新起點時,也就真正確立了“過程”經濟學,也就是行動學。米塞斯的經濟學的獨特之處,正是在于它不是一種“均衡”學說,而是一種“過程”學說或“行動”的學說。如米塞斯本人所言,“奧地利學派為人稱道并將在日后為它贏得永久聲譽的,是它是經濟行動(economic action)的學說,與之針鋒相對的,則是經濟均衡或者非行動(non action)的理論。”米塞斯的經濟學之所以是“過程”的,是因為它是從“有目的的人的行動”出發的。相比之下,均衡經濟學是建立在“理性人”或“經濟人”假設之的,在這種經濟學中,人沒有被視為行動主體,經濟活動好像是神奇地、自動發生的,如宏觀經濟學的模型所體現的那樣。
在這種“過程”的經濟學中,“主觀主義”體現在“人的目的”上,這種目的論意義上的主觀主義,完全不同于新古典經濟學以“效用”為基礎的主觀主義,在這種效用論的主觀主義中,效用與個體的目的是相分離的,是旁觀者獨立的考察對象,因此它是客觀的,而不是主觀的。根據米塞斯的經濟學,商品的生產、分配、交換與消費等問題都不能被視為獨立于個體的行動而展開的過程,都應該納入到個體的行動中去討論。但是,均衡經濟學在討論這些問題時,是把它們與個體的行動相分離的,也就把它們視為一種整體現象,客觀性予以討論。這種方法,實際上就是歷史主義方法。
行動學是在建立行動范疇的基礎上的,行動范疇是具有共同心智結構的人都具備的,這使得行動學的理論具有普遍有效性。行動學的先驗性和普遍有效性,使它具備真正的理論性。均衡經濟學,最終把經濟學變成“術”,如薩謬爾森的“經濟分析”、弗里德曼的實證主義、張五常的“解釋術”、現代主流經濟學的統計術、計量術和推斷術等等。當經濟學淹沒在“術”中時,它的社會科學特征也就淡化了,人們會以為,經濟學的科學性是體現在術的運用上。但是,經濟學的科學性不是體現在“術”上,而是體現在邏輯前提的現實性與推理過程的正確性上。當它被正確使用時,人們憑借其自己的心智,通過對它的邏輯的理解,無需借助于經驗證據,就能確認它的結論的合理性。比如在上世紀的社會主義經濟計算大辯論中,米塞斯與哈耶克等人并不看到了計劃經濟的失敗,才說計劃經濟會失敗的,他們是根據邏輯得出的結論。
作為“理論”,米塞斯的經濟學是形式化的,它不包含人的行動的具體內容。這樣就使得經濟學區別于歷史。歷史需要借助于“理論”去理解,從歷史本身中是不能獲得一般性的規律的。這樣,就區分了經濟學的理論與經濟學的應用。經濟學的應用是有具體內容的,它產生了歷史學、社會學、倫理學、政治學等歷史性的學科。人的行動的具體內容是不確定的,只有人的行動的“形式”,即行動學的“理論”是確定的,即人的行動的規律性只體現在原理層面,而不體現在行動的具體內容層面。因此,類似“歷史終結論”、“社會發展階段論”等都是不能成立的。
人的行動的目的性,包含了兩個不可知。一是什么決定人的目的,是不可知的,不能把行動追溯到某些心理因素或外部條件上去,所以行動是極據。二是社會也是不可知的,社會是無數人的行動構成,這些行動由是由人們的目的所決定的,這些目的,用哈耶克的話說,是隱含知識,是不為他人所知的。因此在“社會”面前,每個個體都要承認自己的無知,他所能知道的有關社會的一般性知識,比如行動學的理論。社會的不可知,也意味著社會的不可控,即不要試圖去操控社會,因為你不可能知道究竟哪種具體狀態是“最好”的。
米塞斯的經濟學不是服務特定目的的“術”,而是有關個體幸福普遍增進的一般性理論。假如個體想擁有一個使自己的境況有機會得到改善的社會,不想使子孫后代生活在痛苦中,那么他就必須運用這種理論,讓這樣的社會得以出現。相比之下,建立在均衡思想之上的經濟學,是一種“最大化”學說,是為特定主體(如個體或國家)的利益服務的,如典型地體現在宏觀經濟學身上。特定主體的利益與普遍的利益是兩個不同概念,特定主體的利益的增進,不等于普遍的利益的增進,它有可能是犧牲普遍利益的。
如前所述,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的真正區別,在于前者是從“人”出發的,而后者是從“物”出發的,并且社會科學指的是用先驗的理論去考察社會,即科學工具的運用。假如沒有把人視為“有目的的人”,沒有從人的行動的目的性出發,而是把人視為考察的對象,經驗性地考察人的行動的結果(如經濟與制度),那么這種學說名義上是社會科學,但實際上是自然科學,因為它把人變成了物。均衡經濟學其實正是這樣,它雖然也談“需求”,但這種“需求”是和“有目的的個體”相分離的,即它是一種獨立于個體的目的(選擇)的需求,這樣就把“需求”客觀化了,變成了“物”,這是為什么新古典經濟學越來越多地變成一門類似自然科學的學科的原因。因此,我們強調社會科學不是用研究對象來定義的。我們不能認為研究的對象是“社會”,就是社會科學,而是要看研究的方法論是什么,如把人當作“物”來研究,那就不是社會科學,而是自然科學。
對社會科學來說,“原點”在“人”(有目的的人)身上,不在“物”身上。在門格爾與米塞斯之前,社會科學沒找到原點,人們對社會的理解,停留在“物”層面。在均衡學說中,是沒有有目的的人的。脫離個體的目的而被作為考察對象的,都可以視為“物”。比如,斯密從道德情操的角度理解社會,就屬于在“物”的層面理解社會,因為這種道德情操是與“個體的目的”相分離的,這也是一種“制度主義”的方法。我們可以認為,由于斯密使用的是均衡方法,他們的學說并不構成真正的社會科學。還比如,宏觀經濟學中的總供給與總需求,也是“物”的概念,博弈論與行為經濟學中的“行為”也是物的概念。當原點變成“物”時,經濟學就走向了歷史主義,即一種試圖使用各種術,從經驗中得出結論的方法,這樣就使經濟學遠離了真正的社會科學。
米塞斯找回了“有目的的個體”,發現了有關社會存在與繁榮的一般性規律,建立了相關的“理論”之后,才讓我們明白什么是社會科學,這是顛覆性的。之前,社會科學沒有一般性性理論,人們把對社會(如道德、倫理、法律、制度等等)的“經驗研究”視為社會科學,而實際上這些研究不包含任何的規律性,這種經驗性研究普遍地體現在經濟學、歷史學、政治學、哲學等等學科中,它的基礎是均衡思維,均衡思維在方法論上指向歷史主義、整體主義與客觀主義,比如以瓦爾拉斯思想為基礎的熊彼特,就是在整體主義與客觀主義的意義上使用企業家精神概念。
前面提到,門格爾認識到價值收斂于人的需求,這是對古典經濟學把生產本身視為價值的突破。但是,門格爾沒有回答的是,價值如何才能收斂到人的需求,也就是為普遍的利益的增進而生產,他預設了這樣的條件已經存在,也就是“秩序框架”已經存在,這是門格爾與均衡經濟學(古典經濟學與新古典經濟學)類似的地方。而米塞斯的貢獻,在于給出使得這種秩序框架得以可能的“理論”(行動學)。
當人們認識與運用這一“理論”時,那個使得這種生產得以可能的秩序框架才會出現,它是一個不斷改善的“過程”,經濟發展是這個過程的產物。這個秩序框架是普遍的和一般性的,它是超越國界的概念,它不是低于國家,相反是每個國家要服從的。但是,在均衡經濟學中,由于特定主體(如個體或國家)的最大化取代了“行動的協調”,因此,生產不是指向個體幸福的普遍增進的,而是指向滿足特定主體的利益最大化,不同的利益不是相互促進的。這種生產是發散的或相互隔離的,而不是收斂于普遍增進個體的幸福的。如宏觀經濟學支持了每個國家都為自己的利益而生產,這樣,不同國家就成為了不同的利益單位,不同個體的利益不再是和諧一致的,這就是“發散”的體現。這也制造國家之間的沖突。我們可以認為宏觀經濟學是為重商主義服務的。
3.對“經濟”的正確理解
人的行動是有目的的,意味著行動的結果是不確定的,也是不可知的,因此,不要試圖從經驗中獲得一般性結論或從經驗入手來理解社會。這里說的“經驗”,是指人的行動的結果,它不僅包括經濟產出,也包括制度、法律、道德、文化等等。只有“理論”,也就是先驗的行動學理論,是普遍的和確切的。假如我們想擁有一個能夠普遍地改善自己境況的社會,那么我們就必須運用這樣的理論,因為那樣的社會并不是自動產生的。
米塞斯的經濟學,是有關“一個有助于個體幸福普遍增進的社會”如何可能的“理論”。社會是人的行動的結果,但人的行動有可能產生一個不利于改善自己境況的社會,要產生一個有利于改善自己境況的社會,對人的行動是有要求的。這個要求就是必須運用使這樣的社會得以可能的理論,去審視一個社會中既有的制度和行為,并使自己的行為與這一理論的要求相一致。
米塞斯的經濟學正是這樣的理論。這種理論,幫助人們生產一種非常重要的“產品”,就是一個社會的“秩序框架”,它是生活在一個社會中的每個個體都需要的,但它是抽象的、看不見的,因此也極容易被人忽視。秩序框架關系到一個社會中分工合作的展開程度,“好”的秩序框架促進分工合作的全面展開,而“壞”的秩序框架則時相反。秩序框架是一個高于國家,也是超越國界的概念。人們往往把關注點都放在生產有形的產品與服務上,而忘記了這個秩序框架的生產。實際上,直接滿足人的需求的產品與服務的生產,很大程度上是由秩序框架決定的,對“經濟”的關注,應該回到對“秩序框架”的關注。
米塞斯的經濟學,指向的是這個秩序框架,而不是指向具體的物的生產或消費等等,因為后者是歷史層面的內容,本身需要借助于理論才能理解。相比之下,均衡經濟學則是直接關注“物”,如技術、產業政策、宏觀經濟總量等等。但是,這種“關注”是“錯”的,因為我們不能從對“物”的生產的考察中,得出如何有效地生產“物”的結論,即對“物”的生產的關注必須回到秩序框架,因為是秩序框架決定了更有效地滿足需求的“物”的生產。假如人的行動(社會)是“物”的概念,就像物理世界一樣,那么我們確實可以從對物的觀察中得出一般性結論,就像對物理世界使用自然科學方法一樣。但是,由于人的行動不是“物”的概念,而是有目的的,這就決定了無法從對“物”的經驗觀察中得出什么一般性的結論。
均衡經濟學的造成的最為嚴重的后果,或許就是誤導了人們對“經濟”的理解。它使人誤認為,對“經濟”考察,就是對“物”的考察,對“經濟”的關心,就是對“物”的產出、消費等等的關心,而完全無需考慮“秩序框架”。然而,如前所述,著眼于物是錯的,因為“物”的生產并不等于個體需求的更好滿足,“物”的生產完全有可能是資源的錯配,只有在一個良好的秩序框架下,物的生產,才是指向更好地滿足大眾需求的。
因此,假如我們想普遍地提高人們的生活水平,從“物”(技術、產業、投資、消費等等)入手是錯的,正確的做法是從秩序框架的改善入手。但是,均衡經濟學把秩序框架問題拋在一邊,只關注“物”,如對制度、生產力、科技進步等等的關注。這種均衡經濟學的一個產物,就是計劃經濟。或者說,計劃經濟的出現,正是這種均衡經濟學所制造的觀念產物。它試圖在取消“以自發的分工合作為特征”的秩序框架的情況下,來實現提高人們生活水平的目標。凱恩斯主義宏觀經濟學與計劃經濟是異曲同工的,都是建立在均衡思維之上,都是拋開秩序框架,在物的層面思考。
那個均衡概念,把人的行動問題,具體而言是人的行動的協調問題(分工合作)給排除的,也就是把秩序框架問題給排除了,把它變成一個不需要考察的問題,這樣剩下的就是關注“生產”本身,也就是“物”的生產問題,因此,它強調“生產力”,強調“宏觀調控”等等。古典經濟學已經包含這樣的種子,因為它是從“物”(商品)的生產出發的,而不是從人的行動出發的,從人的行動出發時,秩序框架的問題才會展現出來,因為秩序框架的問題,是一個與人的行動(認知)相關的問題。比如,斯密的“看不見的手”,是一個均衡描述,它產生了一個消極的后果,那就是預設了協調自動實現的背景,因此它使人們不再關注協調(分工合作)如何實現的問題,之后的均衡經濟學家瓦爾拉斯強化了這種消極后果。
米塞斯經濟學幫助我們正確理解“經濟”。假如想改善人們的生活水平,那就必須從秩序框架入手,去改善秩序框架,而不要試圖從物入手,如技術、人才(人才不同于有目的的人,是要素概念,因此也是物)、資本、宏觀數據等等。假如說現在人們對傳統的計劃經濟已經有所警惕,但是對凱恩斯主義宏觀經濟學仍然缺乏警惕,實際上兩者都是均衡經濟學的產物,是異曲同工的。均衡經濟學誤導人們,使人們不去關心他們本來應該關注的秩序框架問題,而是關注“物”的問題。比如,最近流行的“資產負債表衰退”概念,就是一個例子。這個概念把無數個體構成的社會視為單個企業,把經濟學等同于會計學。假如說,上世紀對人類危害最大的是計劃經濟思維,那么就本世紀而言,也許沒有比凱恩斯主義宏觀經濟學的危害更大的。
如前所述,這種均衡經濟學會造成很大的誤導,它使人認為,“經濟”可以在不改善秩序框架的情況下,也能得到改善。它使人認為,改善經濟只需要在“物”上做文章,比如出臺產業政策、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等等,然而,這些做法其實都是于事無補的,它最終會導致經濟陷入停滯和衰退的狀態中。
這種建立在“均衡”概念之上的經濟學,是沒有“秩序框架”內涵的,因此,它也把“經濟”視為一個獨立于“社會”的“部門”,可以對這個部門單獨采取“政策”,實現最大化。它把經濟視為研究個體、企業與國家的“經濟活動”的學說,認為經濟學是為他們的最大化服務的,這正是“均衡”思維的體現,在這種思維中,不包含人的行動的協調問題。均衡經濟學的母體是斯密,“國富論”正是建立在這種均衡思想之上的,其他的古典經濟學家與新古典經濟學家繼承了這種均衡思想。凱恩斯的宏觀經濟學、蘭格的市場社會主義等等,都是建立在均衡思想之上的,廣義上都屬于一種類型,都是均衡經濟學這棵樹上長出來的果子。
米塞斯的經濟學,是方法論個體主義的經濟學,它服務于普遍的一般的利益,而不是服務于特定的利益,不同個體的利益在普遍的原理之上是沒有沖突的。相比之下,均衡經濟學是服務特定個體、群體或組織的利益的,這樣就產生了“身份社會”,并制造沖突。如凱恩斯宏觀經濟學是服務于國家的利益的,這樣“經濟”就有了“國家”的身份,而經濟本來是沒有國界的。當經濟有了“國”的身份之后,沖突就產生了,比如,產生了本國企業與外國企業等等,企業被貼上“國家”的標簽,某些“優秀”企業被認為是國家榮譽的象征,這就導致了重商主義。當宏觀經濟學以“國家”作為經濟單位時,它就在新古典經濟學的基礎上再倒退了一步。市場是以個體為單位的,而不是以國家為單位的,也不是以國家為邊界的。GDP、國家的進出口數據都是以國家為單位計算的,其實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國與國之間的沖突,正是這種錯誤的社會科學方法所導致的錯誤觀念導致的。有人會說,現實的政治就是如此。但是,如哈耶克所意識到的,經濟學并不是關于在給定的秩序框架下如何實現最優,“當下的政治必然性不應當是經濟學家關注的問題。他的任務應當是像我不厭其煩地重復的那樣,使得從今天的政治角度看來不可行的政策具有政治上的可能性。決定此時此刻應當做什么是政治家而不是經濟學家的任務。”。
如前所述,把“經濟”視為獨立于秩序框架的事物,因此,認為可以對它單獨地實施一些政策,來改善它,這是對“經濟”的嚴重誤解。人的行動沒有“經濟的”與“非經濟的”之分,人類社會也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因此,不存在獨立于社會的“經濟”。假如要改善經濟,那么就應該從改善秩序框架入手,比如消除所有阻礙分工合作的制度因素。
對應于均衡經濟學與米塞斯的“過程”經濟學,我們可以概括出兩種發展經濟的思路。一種是建立在均衡經濟學之上的,它把“經濟”視為一個可以與社會相分離的事物,然后對它施加“經濟政策”,這種方法事實上也是把經濟視為一個整體概念,而沒有從方法論個體主義的角度去理解經濟;另一種方法是把經濟視為社會秩序本身,它從人的行動本身來理解經濟,是建立在方法論個體主義和主觀主義之上的,要改善經濟,就需要改善秩序框架,促進分工合作,任何的制度,包括國家制度都要順應這一要求來改善。即借助于“過程”經濟學,使這種演變“過程”得以發生。
社會的進步不是自動發生的。假如人們沒有用正確的理論去認識社會,那么社會就有可能一直停留在原地甚至退步。當社會朝著有助于普遍改善個體境況的方向改善時,才帶來了經濟的發展。均衡經濟學沒有從人的行動過程的角度理解“經濟”,而是從人的行動的“結果”,即“物”的角度理解經濟,它缺乏有關人類合作的一般性理論,因為均衡的方法已經把它抹去,因此,它所導致的結果,是研究者不是根據這一一般性理論去理解經濟,去思考如何發展經濟,而是根據自己的主觀意志去理解經濟,認為經濟應該如何如何發展,也就是把對經濟的理解,建立在不確切的基礎之上。
舉一個例子說明“理論”對于認識的重要性。根據米塞斯的“過程”經濟學,改革開放“應該”被視為秩序框架朝著自發秩序方向調整的“過程”,經濟發展是秩序框架朝著這個方向調整所產生的結果。但是,主流經濟學是一個均衡理論,它沒有秩序框架意識,因此它不是從秩序框架的角度理解改革開放的,而是把改革開放理解為“經濟活動”(物),把它本來應該包含的“秩序框架的調整”這層含義給抽離了。當改革開放被如此這般地理解時,就使人誤認為改革開放與秩序框架無關,只是“經濟活動”層面的事情,比如,有人認為它是“經濟發展戰略”調整的結果。根據這種理解,在不改變秩序框架的情況下,只需在“經濟”層面上下功夫,就可以取得經濟發展。
均衡經濟學由于本身缺乏這樣的“理論”,它將會誤導人們對經濟的理解。它把經濟理解為“物”的概念,進而又理解為“數量”概念,以為經濟是可以通過技術、投資、產業政策、貨幣政策、財政政策等推動或改善的,以為只要重視這些因素,經濟就會得到發展,這完全是誤解了經濟的概念,也仍然屬于一種計劃經濟的思維。對經濟的理解必須回到人的行動,回到人的行動的協調以及決定這種協調的秩序框架問題上。
結語
一個社會,選擇什么樣的學說,就決定擁有什么樣的未來。因為學說的選擇,就是道路的選擇。假如人們要擁有一個有助于改善自己境況的社會,那么他們就應該選擇能夠實現這一目標的理論。假如他們選擇的是一種均衡學說,那么秩序框架的問題會被忽視,經濟將被誤解為生產力、產業或技術層面的問題。只有選擇“過程”學說,秩序框架的問題才會進入人們的視野,使人認識到“經濟”是一個秩序框架層面的問題。當人們運用這種“過程”學說時,秩序框架不斷改善的“過程”才會發生,經濟的改善只是這種改善的結果。
社會科學并不是“經驗性”地觀察和理解社會現象。如門格爾與米塞斯的經濟學所揭示的,存在著有關社會的一般性理論知識,對這個知識的發現與運用,才有理由被稱為社會科學。門格爾與米塞斯的經濟學,作為社會科學,它的意義在于它是一種“科學工具”,就像物理化學知識是一種“科學工具”一樣,借助于這種社會科學的科學工具,使一個不斷改善個體境況的社會的出現具有可能性。對經濟社會的發展來說,一個非常大的威脅是“制度主義”,它把某種制度(包括法律、道德倫理等)視為最優,視為某種不可改變的事物,這也必然會導致政教合一,因此也會束縛經濟社會的發展,它與均衡經濟學的觀念是相吻合的。米塞斯的經濟學,作為一種“過程”的認識論,是制度主義的天敵。
通過確立正確的社會科學方法,展現文明的曙光,這正是米塞斯經濟學的巨大價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