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坤一(1830-1902),字峴莊,湖南新寧人氏,廩生出身,湘軍宿將,晚清重臣。早年隨族侄劉長佑率鄉勇與太平軍戰,因戰功累升廣西布政使。同治四年,擢贛撫,后遷兩廣總督、兩江總督兼南洋通商大臣等要職。尤其是他第三次出任兩江總督,時間竟長達12年之久(中途因甲午戰爭奉詔北上主持軍務達15個月,兩江事務暫由張之洞署理),清末諸多重大歷史事件,如力主對日作戰、反對廢黜光緒帝、策劃并參與“東南互保”、“江楚三折”建言變革等,無不與之密切相關。
生逢亂世,軍功造就封疆大吏
劉坤一本為一介秀才,因洪楊起事而投筆從戎。清咸豐五年(1855),受族侄劉長佑之邀,劉坤一率鄉團助其與太平軍作戰。越明年,二劉所率之楚勇并入湘軍,馳援江西,轉戰湖南、廣西等地,他遂以戰功卓著而頗受清廷賞識,故屢為升遷,終成一品封疆大吏。
大抵“時勢造英雄”,本不算有名的湖南新寧縣,在咸豐年間仿佛成了湘軍的“搖籃”,一時間,竟涌現出劉長佑、劉坤一、劉光才和江忠源四位“中興名將”。由于劉長佑曾任直隸總督,劉坤一曾任兩江總督,二劉府邸相為毗鄰;江忠源曾任安徽巡撫,劉光才曾任浙江提督,江劉兩宅隔水相望,于是,“隔墻兩制臺,對岸兩提臺”便成為新寧人的美談。
對日主戰,反對簽署《馬關條約》
光緒二十年(1894)七月,中日甲午之戰爆發,清軍慘敗。翌年,日本國向清政府提出割地賠款的媾和條件,并指定由李鴻章前往日本馬關“和談”。是時,劉坤一正受命駐扎山海關一帶,節制關內外陸軍,以圖挽回敗局。光緒廿一年(1895)三月二十二日,在《馬關條約》即將簽字的前夕,劉坤一獲悉除巨額賠款外,還將割讓遼東和臺灣,便決然電奏,反對媾和。他說:“既經賠款,又須割地,且割完富未擾之地,無此辦法。遼、臺并失,南北皆危,并恐各國從此生心,后患不堪設想。如畏倭攻京城,不得已而出此下策,則關、津、畿輔均宿重兵,詎不可以一戰?”當光緒將問題交與他和直隸總督王文韶“各抒所見,據實直陳”時,劉坤一態度很堅決。他奏稱:“坤于新定條約,雖未盡悉,要之讓地、賠款多節,目前固難允行,后患更不堪設想。宜戰不宜和,利害重輕,事理顯然……”不過,懦弱的光緒最終沒有采納他的意見,而是指令李鴻章在《馬關條約》上簽字。為此,對割讓臺灣心存不甘的劉坤一,曾致函臺灣巡撫唐景崧,鼓動其保住臺灣,并表示:“愿振臂一呼,遠為同聲之應。”與此同時,他還密遣幕僚易順鼎前往臺南游說劉永福抗戰,允以援助,但該計劃終遭清廷阻撓而夭折。
諍言上疏,凜然力阻廢黜光緒
光緒廿五年末(1900年初),戊戌變法失敗后,慈禧立端王之子溥儁為“大阿哥”,意在廢黜光緒帝。劉坤一很不以為然,凜然抗爭。《清史稿》說:其時“朝野洶洶,謂將有廢立事。坤一致書大學士榮祿曰:‘君臣之分久定,中外之口宜防,坤一所以報國在此,報公亦在此。’”可見,劉坤一諍言請命,對廢立問題的態度十分鮮明。胡思敬《國聞備乘》還曾描述了這樣一個細節:“江督劉坤一得電,約張之洞合爭。之洞始諾而中悔,折已發矣,中途追折弁回,削其名勿與。坤一曰:‘香濤(張之洞)見小事勇,見大事怯,姑留其身,以俟后圖。吾老朽,何憚!’遂一人挺身獨任。”據說,軍機大臣榮祿將劉的電奏呈上后,慈禧竟只能“嘿然”以對。另據張謇《嗇翁自訂年譜》載,此前,風聞光緒被囚,廢弒謠傳甚盛,劉坤一便已上疏慈禧,請曲赦康、梁,以示宮廷一心無二,并說:“伏愿皇太后皇上慈孝相孚,以慰天下臣民尊親共戴之忱。”張謇認為,若換以張之洞,他是絕不敢如此對慈禧直抒己見的。
砥柱兩江,參與策劃“東南互保”
光緒廿六年(1900)春夏之際,以“扶清滅洋”為旗幟的義和團運動在京、津地區呈燎原之勢。是年5月末,各國公使以“保護使館”為由派兵入京。慈禧認為,列強此舉實為借武力逼她還政光緒,遂利用義和團與之抗衡。6月21日,清廷下詔對各國宣戰,北方隨之大亂。此前,當八國聯軍攻陷大沽炮臺時,劉坤一已感覺北方戰事兇多吉少,為此,他贊同李鴻章的“不從亂命”,電告張之洞及蘇、皖、贛三省巡撫:“為今計唯有力任保護,穩住各國”,“時至危機,未可拘泥”。6月26日,劉、張接受盛宣懷的主張,委派上海道臺余聯沅與駐滬各國領事商定《東南互保章程》。該章程主旨為:“上海租界歸各國共同保護,長江及蘇杭內陸均歸各督撫保護,兩不相擾,以保全中外商民人命產業為主。”雖說,史學界對“東南互保”屢有詬病,但客觀地說,在當時特定歷史條件下,它畢竟還是有效地防止了列強趁火打劫,保全了東南局勢的穩定。
“江楚三折”,建言清廷改良變法
劉坤一早年思想趨于保守,對洋務運動頗有微詞,自光緒元年出任兩廣總督后,西風歐雨的催化,終使之“睜眼看世界”,待第三次調署兩江,他已由一名守舊的封疆大吏,衍變成晚清政壇的改革者和變法者。光緒廿七年(1901)五六月間,劉坤一會同鄂督張之洞連續三次上疏朝廷,請求“變通政治”,建言朝廷以興學為首務,整頓中國舊法,兼采西方法律等,這就是影響一時的“江楚三折”。
其實,劉坤一再任江督時,他的“洋務”已初見成效,如設江寧電報局、建火藥廠、按西式修建炮臺及添設后膛大炮、組織譯書局大量翻譯西方著作等。俟三任,他更是大力推動工商業發展,尤其是加快蘇滬地區機器紡織業的進程。甲午前后,蘇滬地區共興辦十四家機器紡織企業,其中著名的如南通大生、無錫業勤、蘇州蘇綸紗廠等,至庚子前,該地區紗錠產量已占全國總量的百分之六十強,這顯然與他的重視、提倡和支持密切相關。
佑文勸學,創議籌辦三江師范
未由科舉入仕,是劉坤一的終身憾事,因此,他曾對友人說:“弟自慚起于異途,絕口不談文教。”不過,隨著觀念改變,劉不僅屢屢談起文教,且還身體力行而大辦之:在任粵督期間,他曾捐銀15萬兩作為基金,擬建“西學館”;再任江督后,又籌款重建江寧鐘山書院,其奏折稱,此舉乃期“國家佑文勸學,嘉惠儒林”。光緒廿八年(1902)四月,為進一步實踐“興學”主張,劉坤一廣邀社會名流張謇、繆荃孫等商量辦學事宜。是月23日,他上奏《籌辦學堂折》,呈請督署江寧(南京)辦師范學堂。當年9月,不料劉坤一病逝,好在他的后任張之洞、魏光燾終能踵其志而成。光緒廿九年七月(1903),南京歷史上第一所具有現代意義的高等學府——三江師范學堂(1905年改名兩江師范學堂)暫借總督署掛牌開學,同時,在北極閣下興建校舍,這正是如今南大、東大等名校的雛形。作為初始創議者,劉坤一雖辦學未捷身先死,但他無疑已成為南京歷史上現代高等教育的奠基人。
勛望孚眾,贏得身后哀榮備至
“居官廉靜寬厚,不求赫赫之名,而身際艱危,維持大局,從不推諉,能斷大事,有古名臣風度。”這是劉坤一病逝后,張之洞對他所做的評價。確實,劉坤一官高位顯,宦海生涯四五十年,一生出入其手公帑數千萬計,但他個人并無田產積蓄,死時家財也不過中產人家。史料表明,他總把居官廉潔清靜、重義輕利奉為信條。譬如,督粵期間,他曾解私囊以濟國急,卸任時所余20萬銀兩,自己不取分毫,而是奏明朝廷,捐15萬兩作儲養洋務人才之需,余下作為賑災、修堤及各項善養之用,以致有人大為不滿,斥為“驕廉”,他一笑置之;在三署兩江時,他雖與張謇等早期工商界巨子過從甚密,并竭力提倡發展民族產業以求富做強,但他卻從未“順便”參股以求分羹之利。以致一向自視甚高的張之洞,在驚悉劉坤一病逝后,不僅上疏稱頌他的品行,且電唁其后人,說:“他日碑銘墓志,愿任其一。”據《清史稿》記載:清廷為“嘉其秉性公忠,才猷宏遠,保障東南,厥功尤著,追封一等男爵,贈太傅,賜金治喪,命江寧將軍致祭,特謚‘忠誠’,祀賢良祠,原籍立功省建專祠。”如此哀榮,在晚清政壇實屬罕見。
文章來源:《文史天地》第152期
作者:曹福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