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歷過挫折的人或許更怕挫折
朋友看我博客,對我宣稱自己是農(nóng)民的兒子,有點疑惑,有點異議。
理由很簡單,農(nóng)民身份有什么可炫耀的,農(nóng)民并不都是淳樸的。
但我之所以說自己是農(nóng)民,不是一種身份認同,而是一種情感發(fā)酵。我只做我自己,是否淳樸并不重要,很多時候,淳樸不過是老實無用的代名詞;但我在乎家鄉(xiāng),在乎泥土,忘記不了自己的卑微。我曾經(jīng)是一個放牛娃,一度餓肚子,在河堤上轉過來,轉過去,像一條饑餓的狗。
但卑微不等于卑下,餓肚子不餓精神,我在農(nóng)村的廣闊田野里受到了最好的教育。豈止是我一個人?我們高中那個班69人,后來67人上了大學,盡管不少是很爛的大學,但在各行各業(yè)都取得了驕人成績。其中有大學知名教授,有美容學博士后,有做航空母艦的,有省行的副行長,有大學法學院的院長,還有辭職下海的……都在自己的領域做到了極致。
所以然者何?農(nóng)村里所獲得的人生積淀也。我們常常說要發(fā)展學生的綜合素質。何為綜合素質?這就是綜合素質。老人家有一句話說得沒錯,農(nóng)村廣闊世界,大有作為。沒上大學的有兩位,一位現(xiàn)在是一家赫赫有名實業(yè)公司的副總,能夠調動近百輛背馳和寶馬。好多次同學聚會,都是他買單。還有一位靠著自己的聰明和勤勞,開設了一個教育加工工廠,效益不錯。閑暇時教教孩子們下圍棋,非常快樂。他當年就是少年組冠軍。印象中,從來就沒有輸過棋。
朋友的話,我當然明白,鄉(xiāng)下人淳樸,很多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農(nóng)村過去是典型的熟人社會。熟人社會“民風淳樸”,與其說是個體自覺踐行道德規(guī)范的產(chǎn)物,不如說是“熟人社會”里道德輿論壓力的結果。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眾口可以鑠金,積毀可以銷骨,熟人社會輿論場的監(jiān)督力量不容小覷。
老百姓之所以害怕輿論,主要是在乎自己的面子,人要臉,樹要皮,面子大于天。上海灘大亨杜月笙曾經(jīng)說過,他憑著“三碗面”走遍天下:人面、場面和情面。面子是社會輿論對個體行為的肯定性評價。在熟人社會里,人際行為實際上是一種交易行為,個體行為肯定性評價越高,意味著他交換的價值越大,所能獲取的社會資源就越多。過去中國長期存在的士紳階層,之所以在社會上說一不二,就是因為這些人是頭面人物,臉大,面子大。
現(xiàn)在,由于大量的農(nóng)村青壯年出外打工,常年背井離鄉(xiāng),長期不在場,導致農(nóng)村的空心化,輿論場的效應被弱化,熟人社會慢慢被解構,并最終導致了農(nóng)村世風的淪陷。
在一個熟人社會里,我們在乎別人的眼光,害怕別人的舌頭和指指點點,而在一個無人認識自己的世界里,我們總是肆無忌憚。
我們總以為吃過苦的人不怕吃苦,經(jīng)歷過挫折的人不怕挫折,但事實恰恰相反,一個深深吃過苦的人,對曾經(jīng)吃過的苦刻骨銘心,深入骨髓,打死也不愿再吃苦了。苦成了他們的冠冕,也成了他們的夢魘。
經(jīng)歷過重大挫折,很多人都成了驚弓之鳥,對挫折中的辛酸和痛苦杯弓蛇影,如火燒手,避之不及。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這種怕,不僅僅是怕蛇,更重要的還有懼怕被蛇咬過的恐懼,這種恐懼已經(jīng)烙印在他頭腦的深處,如影隨形,揮之不去。
無知者無畏。之所以無畏,不在于勇敢,而在于無知。初生牛犢之所以不怕虎,一是沒有被虎禍害過,二是沒有看見其他的牛被虎傷害的情景。
很多農(nóng)民的孩子飛進了都市,成了鳳凰男,但是,這些人身上無不打上農(nóng)村苦大仇深的烙印,很多人都具有復雜性格。既有自卑,也有自信。既有淳樸,也有圓滑。既有善良,也有絕情……一切都存在于他曾經(jīng)經(jīng)歷過痛苦。我們每個這樣的孩子,可以不理會,但焉能不覺察。
美國家長對孩子吃苦有兩種看法,著名演員阿諾德認為,要讓自己的孩子經(jīng)受斯巴達式的殘酷教育,多讓孩子吃苦,不給一分錢,讓孩子摸爬滾打,決不寵壞孩子。還有一種就是邁克爾·杰克遜,生下來就讓孩子含著金鑰匙,不經(jīng)任何風雨,做黃金屋中的花朵。
這兩個極端都有道理。一個苦孩子,出身極其貧困,一層層地爬上來,得要淘汰多少人啊!從農(nóng)村到大學,然后成名成家,這樣的人性格不扭曲,只是小概率事件。要想性格不扭曲,童年必須幸福,但童年幸福的人往往又意志薄弱。
很多貪官貪得無厭,恰恰因為他們過去窮怕了。一旦有機會腐敗,很多人就前赴后繼,明知不可而為之。這是西方社會高薪養(yǎng)廉的原因。
吃苦,還是不吃苦,這是一個哈姆雷特式的問題。
作為教師,在教育農(nóng)民孩子的時候,既要激發(fā)他們的上進之心,發(fā)憤圖強,更要保持這些孩子的善良和悲憫,尤其是小心呵護他們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