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45歲時因烏臺詩案,從湖州任上被貶謫至黃州。《臨江仙·夜歸臨皋》一詞是他在黃州期間的作品。
烏臺詩案是怎么一回事呢?王安石與蘇軾政見不合,蘇軾是一位憂國憂民、以民本思想為基礎的政治家,這就勢必與王安石以加強皇權、增加府庫為根本方針的變法發生沖突。新法派干將章惇等人便誣陷蘇軾的詩作有譏諷朝政之意。最令蘇軾倒霉的詩句是歌詠檜樹的兩句:“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這兩句詩被人指控他“大逆不道”:“皇帝如飛龍在天,蘇軾卻要向九泉之下尋蟄龍,不臣莫過于此!” 蘇軾因此被關押在御史臺的監獄里。漢代御史府樹上多烏鴉,御史府又稱“烏臺”,人們便把蘇軾的這場文字獄稱為“烏臺詩案”。蘇軾在牢內自料必死,為弟蘇轍寫下訣別詩兩首,其一:“圣主如天萬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百年未滿先償債,十口無歸更累人。是處青山可藏骨,他年夜雨獨傷神。與君今世為兄弟,更結來生未了因。”其二:“柏臺霜氣夜凄凄,風動瑯珰月向低。夢繞云山心似鹿,魂飛湯火命如雞。額中犀角真君子,身后牛衣愧老妻。百歲神游定何處?桐鄉應在浙江西。” 詩作完成后,獄吏按照規矩,將詩篇呈交神宗皇帝。宋神宗讀到蘇軾的這兩首絕命詩,也不禁為他的才華所折服。蘇軾名滿天下,連宮中的皇室成員也喜歡讀他的詩文。仁宗皇后病重時,神宗為了祖母病勢的好轉,打算進行一次赦免。仁宗皇后說:“不須赦天下兇惡,只要放了蘇軾一個人就行了。”仁宗皇后邊說邊掉淚,神宗也在一旁陪著下淚。加上當朝多人為蘇軾求情,王安石也勸神宗說:“圣朝不宜誅名士”,神宗遂下令對蘇軾從輕發落,貶其為黃州團練副使。宋神宗元豐五年(1082)九月,蘇軾在黃州開荒種地期間寫了如下這首《臨江仙》:
臨江仙·夜歸臨皋
夜飲東坡醒復醉,
歸來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鳴。
敲門都不應,
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
何時忘卻營營?
夜闌風靜縠紋平。
小舟從此逝,
江海寄馀生。
①臨皋,即臨皋亭,乃長江邊的一個水驛官亭,在黃州朝宗門外。作者元豐三年由定惠院移居于此。
② 東坡,本為黃州城東的舊營地。作者于本年春在此開荒植樹,仰慕白居易在四川忠州東坡躬耕之事,遂名此地為“東坡”,并取以為號。又建雪堂,其時堂未建成,故仍回臨皋止宿。
③ 恨,感到缺憾。營營,為名利所紛擾。
④ 夜闌,夜深。縠,有皺紋的紗。縠紋,喻指水面上細小的波紋。
上片敘述作者于東坡豪飲后醉歸臨皋之景:東坡醉酒、三更歸來、家童酣睡、敲門不應、靜聽江聲。這些畫面,如同攝錄機拍下的鏡頭,經過詩人的精心剪輯,有層次地展現在讀者的面前。敲門不應之后,詞人索性不再敲門,當此萬籟俱寂的深夜,轉而拄杖臨江,細聽濤聲。蘇軾一向認為“高人無心無不可,得坎且止乘流浮”(《和蔡準郎中見邀游西湖三首》其二)。既然“執”(敲門)而不可得,隨即便應轉為“破”(倚杖聽江聲)。這一生活細節,是詞人曠達人生態度的又一次表現。
下片即是詞人“倚杖聽江聲”時的浮想連翩。“長恨”二句,化用《莊子》之文。《莊子·知北游》:“汝身非汝有也,……是天地之委形也。” 《莊子·庚桑楚》:“全汝形,抱汝生,無使汝思慮營營。”這是詞人當下對人生的思索和感嘆:想平生顛沛飄泊,身不由己之時居多,何時才能不為外物所羈絆,任性逍遙呢?作者刻意追求的是“此生應我有”,他力圖自己掌握主動,超越世俗的功利得失,使自己能夠面對任何人生災難,始終保持樂觀心態。“夜闌”一句,亦景亦情,既是寫深夜無風而平靜的江面,也象征詞人此際寧靜超然的心態,并從而很自然地引發出末二句的遐想。“小舟”二句,寫詞人面對平靜的江面,幻想著能像范蠡一樣,駕一葉扁舟,遠離塵世喧囂,在江湖深處安閑地度過自己的馀生,體現了作者當時對擺脫現實束縛得到精神自由的渴望。
全詞有這樣幾點值得特別注意:它敘事、議論、寫景、抒情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有似一件無縫的天衣;語言簡練生動,舒展自如,表現了詞人獨特的風格;情感悲涼傷感而又飄逸曠達,相互交織,是詞人謫居黃州時期復雜心境的很好展現。作品顯示,此時此地的蘇軾,他追求的歸宿是努力讓自己的“內心世界”獲得平衡。所謂“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馀生”,不過是詞人希望靈魂解脫的一種形象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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