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詩六章)
作者:章校中
朗誦:藍灣、曉輝、彩衣、音韻、青花
(按出場順序)
題記:故鄉,一剪臍帶的地方。
◆父親的雨衣
一方土坯墻,散發著熟悉的稻草味,撲打老屋的蛛網,抖動游子的目光。
那土墻上掛著的一件舊雨衣,不灰不黃,猶如小燈下的夜臉,靜寂觀望。
是遺產?還是遺囑?臨終,父親為什么抬指了一下他那破舊不堪的雨衣?
看見風了,吹起田野的稻浪,布滿嘩啦作響的雨衣,和雨衣之上的一張老臉;
看見暴雨了,沖擊田溝的泥鰍,翻騰于父親的雨衣之下,翻騰于父親團著身軀開田放水的鍬頭之上。
父親的舊雨衣,是田野的灰色旗幌,風霜雪雨,一飄散落了晨露,一揚濕漉了田土。
聽見蟬鳴了,把熱浪鋪滿雨衣,接著,它又鉆進了父親的心里,乘起了涼;
聽見一片蛙聲了,把希冀涂抹紙薄的塑料,再增厚父親的蒼涼駝背。
父親的舊雨衣,是村莊褐色的炊煙,親親切切,一縷老屋的張望,一縷泥土的心跳。
大家不明白,臨終,父親為什么抬指了一下他那破舊不堪的雨衣?
只有母親知道,那是要打電話催游子快回,因那雨衣的內袖口,父親寫著游子的手機號。
在回城前的晚上,游子認認真真迭起父親的舊雨衣,裝進了自己的行囊。
在那個冬季,帶回城,一顆鄉思的種子,一把稻草的煙味。
下雪了,天空揚花;
一枝梅兒,閃亮......
童記,是心底的一杯酒,總是潑灑在,我夢的畫布上;
構畫成,一幅濃彩厚重的油畫,愈久遠,愈清晰;
又如一首溫馨惆悵的小詩,總被鋪展于黃昏的故鄉,飄蕩。
落日的余輝,被那棵上了年紀的古楓,分離出,一縷縷光彩,
便將小村的塘堤,斑駁成,鮮活的的龍蛇;
歸鳥,盤旋古楓之上,聲聲鳴喚月亮,攪動暮靄,漣漪不斷。
我靠著一段老墻垛,看駝背的家父,拖著一身疲憊,擔著家的“炊煙”,走在歸途上;
一頭大牯牛,緊跟在他的身后,與龍蛇樣的塘堤,一起堅實出,一脈厚重的剪影;
但見一片晚霞,閃亮定格在,父親的,那頂破舊的,斗笠上......
◆母親與酸棗
母親,用眸子踩住荊棘——
斜彎月亮樣的身體,小心翼翼,揪出一粒粒酸棗;
那指尖上的欣喜,溜圓,紅秀,淳樸;
好似課本上的,一首首古詩,韻律,磬音,美麗;
就這樣,被親愛的母親,一粒,一粒,塞進我張開的小饞口——
香香,甜甜,酸酸.....
那是我兒時的一個早晨——
寒露,點點滴滴,洗濯著深秋的臉龐;
酸愁,里里外外,飄轉于貧瘠的村莊。
從此后,在我行旅的路上——
母親與酸棗,清白了一條月船,促我追逐浩瀚;
那酸甜與清香,又馥郁出一片藍天,任我自由飛翔......
◆記憶那秋雨
蒙蒙雨絲,一如一張網,一張銀灰色的黏濕的蛛網,網罩秋的天空;
這張網,網住了一座老屋,它在風雨中陳舊著家譜。
老屋實在是老了,黑色的瓦片,竟然沒有發出沙沙的聲響,只有聲聲細微的嘆息。
前途迷茫的我,在滄桑的屋頂下,寂寥,空虛,還有莫名的沉悶。
母親過來了,看看我,沒有說話;
她提來一只木水桶,斜靠在門前,再用一根小巧的竹扁擔插入桶里;
接著,她好似在進行著收音機的調頻,那扁擔,終被她小心翼翼地移到恰好的“波段”;
原來她是在接屋檐雨。于是,在沉悶的雨網底部,豁然就有了“叮——咚,叮——咚.”的泉流聲。
接屋檐雨,不是為了喝,而是用來洗擦家用的;
不想,母親的一個不經意,就給我的秋寞帶來了生機盎然的音響。
然,有多少個“不經意”啊,都是母親給了我們,許多,許多。
聽啊,仿佛就在眼前:“叮——咚,叮——咚......”
◆故鄉來人了
一片晚云,伸出小手,悄悄地點燃了黃昏的天空,照亮了夢的村路......
你緊了一緊故鄉的披風,抿緊喜悅,故作深沉地迎著我走了過來。
我迫不及待:請問,有沒有把我的童年帶回來了哇?
哎呀,就是窖藏在村口的老槐樹下,那口古井里的笑聲!
請問,請問,你把它,打撈出來了嗎?你把它,曬干、晾凈了嗎?
我看著你,眸子如釘,打在你,故意的夷然自若的臉上,期待一陣春風,焦慮一個驚喜;
你,終于神神秘秘地從懷里,掏出一串,只有老家才能制作的小鈴鐺,搖響了“叮鈴鈴”。
驀然,故鄉的羊叫,犬吠,還有開門,關窗的聲音,一并交響耳際......
仿佛聞及故鄉,那濕潤的糞土,燒就炊煙的味道。
這時刻,暮雨打濕了鄉愁,濕漉漉的,一把惆悵......
◆鄉愁是什么
鄉愁是什么?是一條老巷子,一片月光——
里面有,李白舉杯邀月的歌聲,李商隱共窗剪燭的情事,李煜無言獨樓的寂寞;
還有,千古唐詩宋詞的秋風,和逝去的帶血帶淚的清夢......
鄉愁是什么?是母親的一片棉花——
越長越高,高成了潔白的云朵,一天天地堆在高天上;
亦或,時時刻刻,飄轉在我的腦海里。
鄉愁是什么?是一把清清白白的的薺4菜花——
有溪頭的春水,有老屋前的草香,還有母親,埋頭麥田挑剪薺菜的身影;
親親切切的,清清楚楚的,刻骨銘心的,那記憶呵。
鄉愁是什么?是黎明前的一抹嫩白,是暮色中的幾聲鳥鳴——
都在游子,那微茫的眼眸中,爬進爬出......
默然:今夜,我一定做成一個,關于兒時,于河邊捉蜻蜓的夢......
鄉愁是什么?是一頭厚厚一層霜白了的亂發——
我問,該由誰來清理呢?窗外,一條溪河,在月光里靜靜流淌,還有一帆遠影。
我把手插進白發里,握緊著,握緊著,我疼痛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