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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之子:紅樓隨筆續(28)

   

王熙鳳保平兒是為保自己

    拙文《王熙鳳其實很仗義》引起了大家的討論,很多朋友不贊成我的仗義說,認為王熙鳳保平兒是為保自己,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

    這里面有一個隱在的邏輯判斷,意思是:如果平兒不清白,王熙鳳就不清白了。大家想想,是那么回事嗎?

    首先,我們要注意到,第七十四回,王熙鳳已經通過五個方面的分析,說服了王夫人,為自己洗脫了冤屈。王夫人的反應是這樣的:

    王夫人聽了這一席話大近情理,因嘆道:"你起來.我也知道你是大家小姐出身,焉得輕薄至此,不過我氣急了,拿了話激你.但如今卻怎么處?你婆婆才打發人封了這個給我瞧,說是前日從傻大姐手里得的, 把我氣了個死."

    這說明,王夫人此時已經是完全相信王熙鳳了。這個時候,王熙鳳還要拿保證平兒的清白來證明自己的清白,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

    其次,平兒的清白就真的能夠證明王熙鳳的清白嗎?或者倒過來說,王熙鳳的清白就真的能夠保證平兒的清白?這種邏輯很混亂,在王熙鳳的清白和平兒的清白之間并沒有必然的關系呀。如果照這種邏輯,金釧兒的不清白是不是也證明了王夫人的不清白呢?王夫人為什么敢于處置金釧呢?

   其實,王熙鳳只要自己是清白的,即使平兒犯事,也不會真正影響王熙鳳的地位的,只要按照家法處置平兒就行了,就像王夫人處置金釧一樣,這有什么關系呢?

    第三,其實,我告訴大家,王熙鳳保平兒清白,真的是對平兒的一種信任和愛護。王熙鳳這句話“如今不但我沒此事,就連平兒我也可以下保的”,和第二十一回平兒評價賈璉和王熙鳳“他醋你使得,你醋他使不得.他原行的正走的正,你行動便有個壞心,連我也不放心,別說他了.”幾乎是如出一轍的。平兒對王熙鳳也是非常了解的,所以才很有底氣的對賈璉說“他原行的正走的正”,就像王熙鳳了解平兒不會干那私戴繡春囊的丑事一樣,說“就連平兒我也可以下保的”。

    這說明什么?說明王熙鳳和平兒,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妻和妾,也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主子和丫鬟,她們的情誼在了解、理解的基礎上,產生的是一種信任,相互的信任,進而是相互的信賴,這已經是友誼了,是姐妹了。

    這樣來看,不僅王熙鳳對平兒很仗義,就是平兒對王熙鳳也很仗義。這是多么難得的女性之間的微妙而溫馨的友誼啊。

王熙鳳犯下大忌

    偶然發現一個細節,又是王熙鳳犯下的大忌。

    第七十一回,有這樣一段話:

    周瑞家的雖不管事,因他素日仗著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有些體面,心性乖滑,專管各處獻勤討好,所以各處房里的主人都喜歡他.

     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但是,“不管事”,注意,這一點很關鍵。雖然,因為是王夫人陪房的關系,“原有些體面”,但是,是不實際參與賈府的內部管理的,不過是接受王夫人的差遣,干點臨活而已。

    第七十四回,也有類似的一段話,說的是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

    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鬟們不大趨奉他,他心里大不自在,要尋他們的故事又尋不著,恰好生出這事來,以為得了把柄.

    從小說的行文看來,這王善保家的也是不管事的。也就是說,賈府似乎有這樣一個規矩,管事奶奶的陪房是不能管事的,這有點類似于太監不能干政的味道。為什么?

    不管是賈府的明文規矩也好,還是邢夫人和王夫人的規定也好,仔細想想,這是很聰明的一種辦法。因為陪房原就與管事奶奶關系密切,將來,陪房發生什么事情,管事奶奶就撇不清了,而且,這些陪房不管事尚且仗著管事奶奶的勢力為非作歹,如果再管事,那還了得,就是管事奶奶也未必轄制得住呀。

    可是,我分明看到,在這一點上,王熙鳳并沒有仿效王夫人和邢夫人,而是讓自己的陪房來旺兒家的管事了。第七十二回,王熙鳳曾這樣對來旺媳婦這樣說:

    “旺兒家你聽見,說了這事,你也忙忙的給我完了事來.說給你男人,外頭所有的帳,一概趕今年年底下收了進來,少一個錢我也不依的. 我的名聲不好,再放一年,都要生吃了我呢.”

    很明顯,王熙鳳的陪房來旺兒媳婦的老公,也就是來旺兒,是有差事的,而且這個差事是肥差,是違法生意。什么生意呀?就是“放錢”,其實就是放高利貸,放印子錢。

    這已經違反了賈府至少是王夫人、邢夫人定下的陪房不管事的規矩了,更何況是放高利貸呢?

    而且,我們還要注意到,來旺兒夫婦倆不但仗著王熙鳳的勢力,逼迫彩霞和他們的不成器的潑皮兒子定親,而且,來旺兒還參與了王熙鳳的更多的違法勾當。

    第六十八回,王熙鳳為報復賈璉偷娶尤二姐,曾經暗中唆使尤二姐的已經退婚的未婚夫張華狀告賈珍賈璉,這個辦事的,就是來旺兒。

    而且,第六十九回,來旺兒更參與了王熙鳳企圖殺張華滅口的陰謀:

    (王熙鳳)只是張華此去不知何往, 他倘或再將此事告訴了別人,或日后再尋出這由頭來翻案,豈不是自己害了自己. 原先不該如此將刀靶付與外人去的.因此悔之不迭,復又想了一條主意出來,悄命旺兒遣人尋著了他,或說他作賊,和他打官司將他治死,或暗中使人算計,務將張華治死,方剪草除根,保住自己的名譽.旺兒領命出來,回家細想:人已走了完事,何必如此大作,人命關天,非同兒戲,我且哄過他去,再作道理.因此在外躲了幾日, 回來告訴鳳姐,只說張華是有了幾兩銀子在身上,逃去第三日在京口地界五更天已被截路人打悶棍打死了.他老子唬死在店房,在那里驗尸掩埋.

    旺兒雖然沒有真的去殺害張華,但王熙鳳的企圖以及計劃,第一,旺兒是參與了的;第二,王熙鳳的把柄是落在來旺兒手里的。

    寫到這里,我真的無法想象,八十回以后,一旦東窗事發,刁奴翻臉,王熙鳳要怎樣的被動?

    一是唆使陪房放高利貸;

    二是唆使陪房狀告丈夫;

    三是唆使陪房殺人滅口。

    光這三條,還有來旺家與王熙鳳的陪房關系,王熙鳳就撇不清了。

    王熙鳳犯下的大忌,最終害了自己。

看《紅樓夢》里晴雯和王夫人博弈

    第七十四回,晴雯無端遭到王善保家的陷害。王夫人盛怒之下,立即傳見晴雯。之后,晴雯和王夫人之間就展開了一場博弈。王夫人的目的是要出其不意,摸清底細;晴雯的目的,當然是要自保。

    晴雯聽到王夫人召見的第一反應就是:

    “素日這些丫鬟皆知王夫人最嫌喬妝艷飾語薄言輕者,故晴雯不敢出頭. 今因連日不自在,并沒十分妝飾,自為無礙.”

    晴雯知道王夫人不喜歡濃妝艷抹的丫鬟,所以,是刻意不修裝飾去的。

    殊不知,這樣的自然裝飾,反倒把晴雯的另一種惺忪的美展露出來了。王夫人的反應相當激烈:

    王夫人一見他釵鬢松,衫垂帶褪,有春睡捧心之遺風,而且形容面貌恰是上月的那人,不覺勾起方才的火來.王夫人原是天真爛漫之人,喜怒出于心臆,不比那些飾詞掩意之人,今既真怒攻心,又勾起往事,便冷笑道:"好個美人!真象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 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寶玉今日可好些? "

    一個人,如果對于美有一種天然的仇視和反感,那么這個人的心理和心態是有問題的。關于這個問題,我之前說過,王夫人是有切膚之痛的,那就是趙姨娘的節外生枝,而趙姨娘雖然是壞人一個,但當年絕對也是靠美色迷倒賈政的。所以,被美女戰勝過一次的王夫人,仇恨一切美女。一句“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 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已經把王夫人往日的傷痛給隱晦的表現出來了。

    而晴雯的反應,是何等的正確和快捷:

    “晴雯一聽如此說,心內大異,便知有人暗算了他.雖然著惱,只不敢作聲.”

    晴雯的聰明,其實不在林黛玉之下,只是由于沒有讀過書接受過教育,只是一種天然的機敏而已。于是,一貫潑辣的她選擇了沉默,并立即展開反擊:

    第一,是表現和賈寶玉的疏遠。金釧兒的災禍,是血的教訓,晴雯焉能不知,于是她說:

    “我不大到寶玉房里去, 又不常和寶玉在一處,好歹我不能知道,只問襲人麝月兩個.”

    第二,王夫人的反應,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了,親近寶玉不行,遠離寶玉也不行,這明擺著就是要找茬了:

    王夫人道:"這就該打嘴 ! 你難道是死人,要你們作什么!"

    第三,王夫人此言一出,晴雯就知道,王夫人就是專門要收拾自己的了,自己說什么都會有錯,因此,她不得不祭出賈母這張王牌,來保護自己:

    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說園里空大人少, 寶玉害怕,所以撥了我去外間屋里上夜,不過看屋子.我原回過我笨,不能伏侍. 老太太罵了我,說'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作什么.'我聽了這話才去的.不過十天半個月之內, 寶玉悶了大家頑一會子就散了.至于寶玉飲食起坐,上一層有老奶奶老媽媽們, 下一層又有襲人麝月秋紋幾個人.我閑著還要作老太太屋里的針線, 所以寶玉的事竟不曾留心. 太太既怪,從此后我留心就是了."

    晴雯這段話,雖然含蓄,但是已經明確告訴王夫人了,嚴格意義上來說,我是賈母房里的,不過是賈母派我過來的。晴雯說的,雖然有些掩飾的成分,但應該是基本真實的。晴雯的話,再一次驗證了我之前關于襲人和晴雯的地位和角色的判斷(參見拙文《襲人和晴雯的地位究竟誰高?》),襲人是賈母派來服侍賈寶玉的,而晴雯呢,是派過來陪賈寶玉的,這是有重大區別的,而且,晴雯還負責給賈母做針線,這就是晴雯地位的特殊之處。這也應證了第七十八回賈母對晴雯評價是真實的:

    “但晴雯那丫頭我看他甚好,怎么就這樣起來.我的意思這些丫頭的模樣爽利言談針線多不及他,將來只他還可以給寶玉使喚得.”

    晴雯所言非虛呀。但是,這樣一來,晴雯在力求自保的同時,也就把自己的底細暴露出來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誰叫一個是主子一個是丫鬟呢?

    第四,王夫人一旦知道晴雯的底細,便有所收斂,但剪除晴雯之心不死:

    王夫人信以為實了,忙說:"阿彌陀佛!你不近寶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勞你費心.既是老太太給寶玉的,我明兒回了老太太, 再攆你."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們進去,好生防他幾日,不許他在寶玉房里睡覺.等我回過老太太,再處治他."喝聲"去!站在這里,我看不上這浪樣兒!誰許你這樣花紅柳綠的妝扮! "

   雖然上面還有個賈母,但晴雯畢竟是丫鬟,因此,王夫人知道自己是可以除掉晴雯的。

   這就是晴雯為力求自保和王夫人的博弈,這樣的博弈,如果從智慧層面來說,是不分高下的,甚至晴雯還稍占上風。可惜,晴雯的地位決定了她的弱勢,這就是晴雯的悲劇,“心比天高,身為下賤.風流靈巧招人怨。”

   然而,我更感興趣的是,這件事發生之后,王夫人要整治晴雯的信號已經十分強烈了,晴雯到底做了些什么?而就在晴雯之后的言行之中,我看到了晴雯雖然沒有讀過書受過教育但卻無比高尚的靈魂。所以,當我看到那些對晴雯不負責任或者說嘩眾取寵或者說庸俗實用或者說只看到表面的批評時,我是不爽的,甚至是憤怒的,我知道我必須為晴雯正名,這是一個多么聰明多么美麗多么善良多么純潔的姑娘呀,可惜,她被人們誤讀了很久!

    我為晴雯鳴不平,我為晴雯灑下一場同情而悲憫的淚水!
 
《金瓶梅》與《紅樓夢》

    這個問題是偶然感悟到的,得趕快寫出來,不然,就忘記了。

    很多人都這樣說,《金瓶梅》是《紅樓夢》的源頭,《紅樓夢》從《金瓶梅》那里借鑒多多。但是,這源頭是怎么開的?借鑒了什么?卻鮮有人說起。仿佛這是一個時髦的話題,只配說說而已,或者就是一帶而過的話題。

    事實并非如此。

    在我看來,《金瓶梅》是寫愛的淪喪的。

    無論是潘金蓮也好,李瓶兒也罷,龐春梅也是,這些女人,對于西門慶,剛開始的時候,剛決定托付終生的時候,我想是有愛在里面的,西門慶那邊不好說。但是這三個女人是基本可以肯定的。

   可是,我們看到的,卻是這三個女人的愛情的淪喪。這個淪喪的過程,可以簡單的概括為:

    1.愛退化為性。

   由于西門慶對她們并沒有愛,他需要的只是性,各式各樣的性行為,所以,漸漸的,這三個女人對于西門慶的愛,蛻變為性了,給予西門慶性,從西門慶那里索取性。性是這三個女人在西門慶那里站穩腳跟的基本手段。

    2.性的商品化。

    由于性已經成為這三個女人的基本生存手段,因此,她們也只有靠性來獲得生存的基本條件,家庭地位,西門慶的寵愛,以及物質回報,這也就是《金瓶梅》里的每一個女人包括這三個女人每次與西門慶做愛都要索要財物的根本原因,蘭陵笑笑生屢次在小說中詳細描寫一邊進行性愛一邊索要財物的細節,性已經成為一種交易行為,這就是性的商品化。

    終于,愛退化為性,以及性的商品化,我們在《金瓶梅》那里看到的是人類的愛的偉大情感的全面淪喪。

    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紅樓夢》的繼承,我們看到的,是曹雪芹對蘭陵笑笑生的偉大的“反動”。

    這種“反動”,就是寫愛的勝利。

    不可否認,《紅樓夢》里不同層次的表現了《金瓶梅》曾經的主題。

    1.愛退化為性。

    最典型的,賈珍對秦可卿的占有。賈珍對秦可卿表現出來的愛,是典型的西門慶式的愛,那就是日益旺盛的性需求,直至秦可卿不堪忍受,自盡而亡。但是,需要強調的是,這里,秦可卿的因羞恥而自盡已經與潘金蓮、李瓶兒和龐春梅的接受性生存方式,羞恥心喪失不同了,秦可卿是有羞恥心的,所以才會自縊而亡。

    2.性的商品化。

    這方面的典型代表是賈璉,與鮑二家的,與多姑娘(給銀子財物),甚至于與尤二姐(以私房錢相抵,作為交換),都是典型的把性行為商品化的行為。

    但是,如果僅僅這樣,《紅樓夢》就淪為另一部《金瓶梅》了,就不是《紅樓夢》了。曹雪芹在這個以賈珍賈璉為代表的賈府生存的愛退化為性、性的商品化的大環境中,卻表現了一班追求真愛的女性,這其中杰出的代表,就是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

    以前我說過,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有兩個最突出的特點:

    一是是沒有性的愛情;

    二是是超越了物質的愛情。

    這樣的愛情,當然是異常純潔的,甚至純潔得有點不可思議,但一旦放到對《金瓶梅》的“反動”的思想背景來看,就很可以理解了,曹雪芹就是要用賈寶玉和林黛玉的愛情來“反動”《金瓶梅》,用“愛的勝利”來“反動”“愛的淪喪”。這里面,還包括晴雯、妙玉,還包括柳湘蓮和尤三姐的愛情,賈蕓和小紅的愛情。

    即便是薛寶釵、襲人這樣和賈寶玉有性關系的女子,她們也是作為人的尊嚴的基調上忠于感情的,這也是她們的可貴之處。

    總之,在我看來,《金瓶梅》表現的是人類的愛的淪喪,《紅樓夢》表現的是人類的愛的勝利,盡管以悲劇的方式。很奇特的一點,《金瓶梅》是悲劇,《紅樓夢》也是悲劇,它們都是以悲劇的方式來表現,但一個表現是愛的淪喪,一個表現卻是愛的勝利。

   這種繼承,是多么偉大而深刻的繼承,而其偉大和深刻之處,就在于“反動”,反其道而行之,把毀滅了的重建起來!

 
王夫人的“觸動往事”與襲人的“必有異事”

   第七十四回,曹雪芹是這樣告訴我們之前,也就是第三十四回金釧投井而死之后,襲人向王夫人進言一事,是如何導致晴雯慘遭陷害的。

    先來看王夫人的“觸動往事”:

    王夫人的反應是“聽了這話,猛然觸動往事”。只要一聽到王善保家的說到晴雯,便觸動了往事。這個往事,我在《《紅樓夢》之晴雯為何慘遭陷害?》已經說過,并不是觸動晴雯罵小丫鬟的事,而是襲人進言之事。襲人的進言,一個是撇清自己,另一個是把矛頭指向了酷似林黛玉的晴雯。

    當然,如果說僅僅是這樣,并不足以證明當初襲人進言是陷害晴雯的關鍵。所以,緊接著,寫王熙鳳和王善保家的到大觀園查抄,到怡紅院時,又有這樣一句話:

    “襲人因見晴雯這樣,便知必有異事。”

     “猛然觸動往事”和“便知必有異事”,說實話,很對仗很工整,好似一幅對聯,只是這對聯藏在散漫的文字之間。我不禁要問,襲人如何一見晴雯這樣,“便知必有異事”呢?

     很簡單,因為之前,襲人已經通過第三十四回的進言,把自己和賈寶玉發生性關系的事情撇清了,把自己變成了王夫人的心腹,而且已經把矛頭指向了晴雯,所以,在襲人看來,晴雯這樣的遭遇,是遲早的事情,所以,一見晴雯這樣,就知道,收拾晴雯的時刻來了。這就是“異事”,異常之事也。

     曹雪芹這樣的行文,呼應巧妙,而且異常含蓄,輕易是看不出來的。但是,你一旦注意到這些微妙的暗示,真相立馬就浮出水面。

《紅樓夢》里晴雯為何敢當眾訓斥丫鬟

    有一個問題必須澄清,那就是第七十四回王夫人說的,晴雯當眾訓斥小丫鬟的事情。原文如下:

    王夫人聽了這話,猛然觸動往事,便問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象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罵小丫頭 .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樣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說得.后來要問是誰,又偏忘了. 今日對了坎兒, 這丫頭想必就是他了."

    照王夫人的說法,晴雯當眾訓斥小丫鬟是不合法的,至少是不合適的。但是,我們要注意:

    1.當時和王夫人一起的,有賈母,還有王熙鳳,怎么這兩個人就沒覺得有什么不合適呢?

    2.王夫人的理由,是“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樣子”,本身就很站不住腳。難道小丫鬟犯錯了,比如墜兒那樣竟敢偷平兒的手鐲,還不該嚴厲一些嗎?王夫人也很嚴厲呀,一巴掌就把金釧趕走了,王熙鳳也很嚴厲呀。其實作為管理,嚴厲是沒有錯的。王夫人怎么能夠不問緣由就主觀的認為晴雯不對呢?大丫鬟管小丫鬟天經地義呀。

    3.再進一步分析,如果王夫人認為晴雯當著她的面訓斥小丫鬟是沒把她放在眼里,是不尊重她,是冒犯她,那么,賈母和王熙鳳怎么不覺得呢?

    把這些問題綜合起來考慮,馬上就清楚了。原因只有一個,晴雯當眾訓斥小丫鬟其實并無不妥。甚至,我覺得,曹雪芹雖然沒有明寫,晴雯是有賈母的授權的,她也是賈寶玉房里的大丫鬟也就是管理者之一,我們要知道,正如晴雯和賈母所說,她是賈母看中派過來給賈寶玉的使喚的,她是賈母為賈寶玉選中的妾(參見拙文《

襲人和晴雯的地位究竟誰高?》),所以,晴雯訓斥小丫鬟,甚至當著賈母、王夫人和王熙鳳的面訓斥小丫鬟也是沒有什么不妥的。

     這不過是王夫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罷了,如果把這都要強加在晴雯的頭上,那我疑心,我們也是和王夫人一樣的心理了。

 
王熙鳳為何在晴雯事件中不出頭

    在整個晴雯事件中,我們注意到,王熙鳳是始終處于中立態度的,不出頭。即使是到了王夫人已經決定于晴雯正面交鋒的時候,王熙鳳依然保持著必要的謹慎:

    鳳姐道:"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論舉止言語,他原有些輕薄.方才太太說的倒很象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 ,不敢亂說."

    這樣的“不敢亂說”,很清楚的表明了王熙鳳的態度,那就是不參與、不合作、不表態。這是很反常的,因為王熙鳳和王夫人的關系是異常親密的,是侄女加侄媳婦。

    其實,王熙鳳這樣的中立態度,之前也有一次,就是邢夫人為賈赦張羅收鴛鴦為妾時,她也是持中立態度的。這其中,定有厲害關系。什么厲害關系呢?

    賈母,因為無論鴛鴦也好,晴雯也好,都是和賈母有些淵源的。鴛鴦是賈母的貼身心腹大丫鬟,晴雯是賈母看中特意放到賈寶玉房里,預備將來做賈寶玉妾的(參見拙文《襲人和晴雯的地位究竟誰高?》)。王熙鳳深知這些,所以,不敢出頭,也不能出頭。

    那么,王夫人知道這些背景嗎?

    不要以為王夫人就真的是根木頭,王夫人也是知道的。只是晴雯的事情,涉及到兒子賈寶玉的婚姻決定權,王夫人作為母親,和作為奶奶的賈母,具有不可調和的矛盾,王夫人不肯退讓,才決定出手的。因為,之前,她就已經相中了襲人,作為賈寶玉未來的妾(參見拙文《襲人謂會做不才之事的指何人?》、《紅樓夢之襲人為何向王夫人告狀?》、《花襲人投靠王夫人得到多大好處?》),已經相中薛寶釵作為賈寶玉的妻子,這和賈母相中林黛玉作為賈寶玉的妻子、相中晴雯作為賈寶玉的妾,恰好是爭鋒相對的(參見拙文《賈母王夫人關于賈寶玉婚姻的爭斗》、《賈母為何力主賈寶玉林黛玉結合》、《金玉良緣是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紅樓夢》中賈母如何破金玉良緣》),所以,即便知道晴雯的背景,王夫人也是知難而上的:

    因向王善保家的道:"你們進去,好生防他幾日,不許他在寶玉房里睡覺.等我回過老太太,再處治他."

    而且,在處置了晴雯之后,她使用的是撒謊,污蔑晴雯得了癆病,來給賈母交代的。這已經說明了王夫人深知賈母對晴雯的喜愛,只好采取欺下瞞上的辦法了。

    如此看來,王熙鳳對晴雯事件的態度,已經表明在賈寶玉的婚事上,只要賈母健在一天,她是斷斷不會全然站在王夫人一邊的,而且,由于薛寶釵有可能取代她的位置,她甚至是暗中支持賈母的主張的,這就是王熙鳳的微妙心態。

 
晴雯對賈寶玉的愛到底有多深

    我曾經說過,晴雯是除林黛玉之外最愛賈寶玉的人,林黛玉為賈寶玉付出了生命,晴雯何嘗不是呢?

    但是,還是有朋友認為,晴雯對賈寶玉頂多是好感,談不上愛。

    真是這樣嗎?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

    首先,晴雯即使對賈寶玉也不愿意付出自己的貞潔。她非常干脆的就拒絕了賈寶玉一起洗澡的要求。

    這表面看起來是不愛賈寶玉,其實不是,是把自己對賈寶玉的感情看得很純潔很重,她希望自己在正式成為賈寶玉的妾之前身體是干凈的是純潔的,這說明她把做賈寶玉的妾看做一件很神圣的事情。這是一種非常隱秘的帶有潔癖的愛,干凈。

    其次,我之前說過,為了保護賈寶玉的聲譽,他甚至能夠容忍襲人和賈寶玉的偷情,沒有選擇報復,這是很無私,很高尚的愛;

    再次,晴雯在第七十四回,遭到王夫人的訓斥之后,按照常理,她應該采取措施自保。可是,我們看到,直到晴雯被攆出大觀園,她也沒有采取任何挽救措施。她既沒有央求賈寶玉,也沒有去求賈母。這一點和鴛鴦很不同,鴛鴦是跪在賈母面前求救的,獲得了賈母的保護。但鴛鴦保護了自己,卻引來了賈母和賈赦邢夫人母子婆媳的矛盾。其實晴雯也可以這樣。

    至少她可以去求賈母,說明王夫人對她的不滿,要求重新回來伺候賈母。以賈母對晴雯的喜愛,是會有所表示的。而晴雯也就至少可以避免被攆出去的命運了。晴雯為什么不這樣做呢?這是值得好好的探討的。

    而也就是因為這個,晴雯的純潔善良識大體顧大局和處處為賈寶玉著想的深深的愛就表現出來了。

    為什么這樣說呢?

    第一,如果晴雯去央求賈寶玉,只會使賈寶玉為難,甚至于與王夫人作對,落下不孝的名聲。這是晴雯所不愿意看到的;

    第二,如果晴雯去求賈母,也會傷及王夫人的臉面,王夫人再不喜歡晴雯,可畢竟是賈寶玉的親生母親,晴雯因為深愛賈寶玉,也處處顧及到了王夫人和賈母,不愿意有一絲一毫的麻煩他們的想法;

    第三,即使晴雯去央求賈母,獲得庇護,但顧及王夫人的意見,晴雯雖然可以避免被攆出去,但終究是要離開賈寶玉的,這是晴雯做不愿意的,她寧愿時時刻刻陪伴著賈寶玉,哪怕有很大的危險。離開賈寶玉,她就失去了生活的意義,這一點和林黛玉極為相似。后來,她也踐行了自己的愛情誓言,離開賈寶玉不久,就猶如離開水的魚兒,很快就死去了。

     這就是晴雯對賈寶玉的愛,這種愛,夠無私,夠奉獻,甚至夠傻,傻傻的、癡癡的愛。她臨死的時候,沒有抱怨自己處境,而是遺憾不能和賈寶玉再相廝守,再沒有機會真正的和賈寶玉相愛在一起了。她內心一直期盼著那一天呢。所以,她才會把自己的貼身小襖和指甲留給了賈寶玉。

    寫到這里,我不相信還有誰會說晴雯不愛賈寶玉。我甚至敢說,晴雯對賈寶玉的愛,是遠遠勝過賈寶玉對晴雯的愛的。因為晴雯為了深愛的賈寶玉,沒有選擇一絲一毫的自我保護,最終付出了純潔的生命。

    這樣,我們就能理解賈寶玉為什么至始至終對晴雯念念不忘了,就能理解晴雯在十二釵的排位中排在襲人之前了吧?

 
《紅樓夢》里賈探春為何反感查抄大觀園
 

    說實話,查抄大觀園,賈探春沒有半毛錢損失。可是,我們看到,對查抄大觀園最為反感,反抗最為激烈的,偏偏是這位女俠。

    金庸語:俠之大者為國為民。賈探春乃一女流,作為大觀園的女俠,其之大者,同樣道理,是為了賈府的生死存亡。

    我們知道,賈探春是賈政的庶出女兒,生母是趙姨娘。而趙姨娘又是王夫人的死對頭。但就是這樣一個生存艱難的姑娘,居然憑著自己的膽識和才學,博得了賈府上下甚至包括王夫人的青睞,這是很難得的。邢夫人幫著賈赦要收鴛鴦為妾,賈母氣急之下,遷怒于王夫人,眾莫敢言,只有賈探春,敢于出來說話,說“這事與太太什么相干?老太太想一想,也有大伯子要收屋里的人,小嬸子如何知道?便知道,也推不知道.”這樣的膽識,端是難得。

    也因為這個,王夫人內心是感激賈探春的,幾乎視為己出。所以,才會在王熙鳳病倒的時候,委托她管理大觀園。正如賈探春自己所言:“太太滿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幾次寒心.”

    可是,就是這樣一位已經博得了王夫人的好感和支持的女孩子,此時,卻突然站到了王夫人的對立面,對王夫人一手策劃的查抄大觀園做出了最激烈的反抗,而且給了王善保家的一記響亮的耳光。為什么?

    這就是賈探春的可貴之處。賈探春一心維護大媽王夫人的尊嚴,賈探春嚴格按照規矩辦不給親舅舅趙國基多一分錢的喪葬費,賈探春盡心盡力管理大觀園,賈探春為賈迎春被奶媽一家欺負挺身而出,賈探春冒著不孝的罪名,不為親情所動,反對母親趙姨娘和親弟弟賈環干壞事,所為何來?為的是賈府這個大家族的和睦和興盛,為的是振興賈府,這樣一個女孩,有這樣的心思,是會讓賈府所有的男子羞愧的。

    我們來看賈探春反對查抄大觀園的理由:

    第一條,保護丫鬟。

    作為一個小姐,這是十分難得的,與賈迎春的懦弱和賈惜春的膽怯形成鮮明的對比:

    探春冷笑道:"我們的丫頭自然都是些賊我就是頭一個窩主. 既如此,先來搜我的箱柜,他們所有偷了來的都交給我藏著呢."說著便命丫頭們把箱柜一齊打開,將鏡奩,妝盒,衾袱,衣包若大若小之物一齊打開,請鳳姐去抄閱.

    探春道:"我的東西倒許你們搜閱,要想搜我的丫頭,這卻不能.我原比眾人歹毒,凡丫頭所有的東西我都知道,都在我這里間收著, 一針一線他們也沒的收藏,要搜所以只來搜我.你們不依,只管去回太太,只說我違背了太太, 該怎么處治,我去自領.”

    第二條,看出敗象。

    面對無端查抄,賈探春痛心疾首,憂心忡忡,看到了賈府衰敗之象:

   “你們別忙,自然連你們抄的日子有呢!你們今日早起不曾議論甄家,自己家里好好的抄家,果然今日真抄了.咱們也漸漸的來了.可知這樣大族人家, 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必須先從家里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涂地!"說著,不覺流下淚來.

    第三條,保持尊嚴。

    當面對王善保家的所謂“因越眾向前拉起探春的衣襟, 故意一掀, 嘻嘻笑道:'連姑娘身上我都翻了,果然沒有什么.’”時,賈探春勃然大怒,翻身就給了王善保家的一巴掌,指斥道:“你是什么東西,敢來拉扯我的衣裳!我不過看著太太的面上,你又有年紀,叫你一聲媽媽,你就狗仗人勢,天天作耗,專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你打諒我是同你們姑娘那樣好性兒,由著你們欺負他,就錯了主意!你搜檢東西我不惱,你不該拿我取笑.”

    這個時候的賈探春,出于對家族生死存亡的擔憂,早已經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不僅掌誆王善保家的,譏諷王熙鳳,而且把王夫人大大的得罪了,完全站到了王夫人的對立面。

    這樣的女孩子,真的值得須眉男子折腰啊!

 
王熙鳳為何在司棋事件中出頭
 

    乍一看很奇怪,王熙鳳在查抄大觀園事件中的表現是很有趣的。關于晴雯的事情,王熙鳳保持中立,誰也不想得罪。可是,到了司棋的事情的時候,王熙鳳卻又跳了出來,主持大局了。這是為什么?

    第七十四回:

    因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孫女兒,鳳姐倒要看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檢.先從別人箱子搜起,皆無別物.及到了司棋箱子中搜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說:"也沒有什么東西."才要蓋箱時,周瑞家的道:"且住 ,這是什么?"說著,便伸手掣出一雙男子的錦帶襪并一雙緞鞋來.又有一個小包袱,打開看時,里面有一個同心如意并一個字帖兒.一總遞與鳳姐.鳳姐因當家理事,每每看開帖并帳目, 也頗識得幾個字了.便看那帖子是大紅雙喜箋帖,上面寫道:"上月你來家后, 父母已覺察你我之意.但姑娘未出閣,尚不能完你我之心愿.若園內可以相見, 你可托張媽給一信息. 若得在園內一見,倒比來家得說話.千萬,千萬.再所賜香袋二個,今已查收外,特寄香珠一串,略表我心.千萬收好.表弟潘又安拜具."鳳姐看罷,不怒而反樂. 別人并不識字.王家的素日并不知道他姑表姊弟有這一節風流故事,見了這鞋襪,心內已是有些毛病,又見有一紅帖,鳳姐又看著笑,他便說道:"必是他們胡寫的帳目, 不成個字,所以奶奶見笑."鳳姐笑道:"正是這個帳竟算不過來.你是司棋的老娘, 他的表弟也該姓王,怎么又姓潘呢?"王善保家的見問的奇怪,只得勉強告道:" 司棋的姑媽給了潘家,所以他姑表兄弟姓潘.上次逃走了的潘又安就是他表弟."鳳姐笑道:"這就是了."因道:"我念給你聽聽."說著從頭念了一遍,大家都唬了一跳.這王家的一心只要拿人的錯兒, 不想反拿住了他外孫女兒,又氣又臊.周瑞家的四人又都問著他:"你老可聽見了?明明白白,再沒的話說了.如今據你老人家,該怎么樣?"這王家的只恨沒地縫兒鉆進去. 鳳姐只瞅著他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笑道:"這倒也好.不用你們作老娘的操一點兒心,他鴉雀不聞的給你們弄了一個好女婿來,大家倒省心." 周瑞家的也笑著湊趣兒. 王家的氣無處泄,便自己回手打著自己的臉,罵道:"老不死的娼婦, 怎么造下孽了!說嘴打嘴,現世現報在人眼里."眾人見這般,俱笑個不住,又半勸半諷的.

    首先,從上面這段長長的引文,我們可以知道,因為賈迎春是賈赦的女兒,是大房的,所以,賈迎春的大丫鬟司棋也是大房來的,她是王善保家的外孫女,而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而晴雯呢?前面說過了,她是賈母的人,是賈母派到賈寶玉房里的。這樣一來,問題就清楚了。和賈母有關系的,王熙鳳保持中立,和邢夫人有關系的,王熙鳳就出頭了,所謂“因司棋是王善保的外孫女兒,鳳姐倒要看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檢.”

    其次,我們知道,之前,王善保家的剛剛因為言語荒唐、舉止粗俗得罪了賈探春,被賈探春打了一巴掌,賈探春是賈政的女兒,是二房的,王善保家的一是過于囂張,二是囂張氣焰已經被賈探春狠狠的挫了一回,王熙鳳是順勢而為;

    第三,再之前,搜檢賈寶玉房里的時候,這次查抄的重點對象晴雯,人家是清白的,這一點我很快就會說到。而站出來誣告晴雯的,就是王善保家的,事實已經證明王善保家的純屬誣告了;

    第四,最重要的,我們要看到,想收拾王善保家的,不止王熙鳳一人,王熙鳳有一個重要的幫手,這個幫手,就是周瑞家的,而周瑞家的,是王夫人的陪房,原本也是王家人,王夫人、王熙鳳、周瑞家的,原本就是一家人吶。當王善保家的企圖在搜查司棋的時候草草了事時,是周瑞家的站出來:

    及到了司棋箱子中搜了一回,王善保家的說:"也沒有什么東西."才要蓋箱時,周瑞家的道:"且住 ,這是什么?"說著,便伸手掣出一雙男子的錦帶襪并一雙緞鞋來.又有一個小包袱,打開看時,里面有一個同心如意并一個字帖兒.一總遞與鳳姐.

    當王熙鳳當眾念了潘又安寫給司棋的書信時,又是周瑞家的站出來:

    周瑞家的四人又都問著他:"你老可聽見了?明明白白,再沒的話說了.如今據你老人家,該怎么樣?"

    而王熙鳳調侃王善保家的,也是和周瑞家的一唱一和的。

    如此種種跡象表明,這大房和二房的下人們,早已經是矛盾重重,都盼著對方出事了。而最微妙的是王熙鳳:

    1.王夫人是沖著晴雯去的,王熙鳳保持中立;

    2.一旦逮到司棋,可以讓大房出丑,王熙鳳就出頭了;

    3.王熙鳳不僅打擊到了大房,挫敗了王善保家的,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消解王夫人查抄大觀園的意圖,至少客觀上是有保護晴雯的意圖的;

    4.而王熙鳳的身份最為特殊,她既是王夫人的侄女,是王家人,但又是賈璉的妻子,嚴格意義上是大房的人,但她和賈璉卻又是在二房和賈母這邊生活。

    通過這些分析,我們依稀看到了王熙鳳的隱秘心理,很顯然,王熙鳳首先是賈母的人,她在盡最大努力維護賈母的利益,即使是面對王夫人;其次她是王夫人的人,因為無論賈母還是王夫人,都是她的靠山;第三,王熙鳳真正不待見的,是自己婆婆邢夫人,這已經在鴛鴦事件里表現出來了,這次,不僅表現出來,王熙鳳還開始拿大房的人開刀了。

   如此看來,王熙鳳和邢夫人的仇,是結定了。

 
《紅樓夢》里晴雯把她的清白憤怒的抖落出來
 

    不用隱瞞,我對晴雯的被污是憤憤不平的。其中,一個細節尤其引人注意,第七十四回,王熙鳳、周瑞家的和王善保家的來賈寶玉房里查抄,當查到晴雯時:

    到了晴雯的箱子,因問:"是誰的,怎不開了讓搜?"襲人等方欲代晴雯開時,只見晴雯挽著頭發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王善保家的也覺沒趣,看了一看,也無甚私弊之物.

    這注定是一篇短文,但這樣的短文,我愿意寫,也非常想寫。

    晴雯面對檢查,有這樣幾個特點:

    1.憤怒。

    她憤怒于自己的被誣蔑和陷害,當王善保家的站出來大聲吆喝的時候,晴雯有的不是懼怕,而是人格受到侮辱的憤怒,所以她是“挽著頭發闖進來”的;

    2.勇敢。

    面對這樣的誣蔑,晴雯勇敢站出來,證明自己的清白,只見她“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做得那么剛催那么堅決;

    3.清白。

    晴雯憤怒并且那么勇敢,只因為她是清白的,一個純潔的人有什么好隱瞞的,有什么好懼怕的,這就是晴雯。

    我們再回味一下晴雯揭開箱子的行為:“只見晴雯挽著頭發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挽著頭發、豁一聲、掀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所有之物、盡都倒出,這幾個詞,氣勢連貫,都是見根見底的動作,都是徹底而純粹的動作,曹雪芹這樣的用語,就是在表現晴雯的清白。晴雯的清白,無可辯駁,無可置疑。

    所以,接下來,有一句,是站在王善保家的角度寫的:“王善保家的也覺沒趣,看了一看,也無甚私弊之物.”就連誣蔑晴雯的人都啞口無言自覺無趣了。

   這就是晴雯,這就是晴雯的純潔。在這里,我們不僅感受到了晴雯人格的純潔,而且感受到了曹雪芹用語的多義含蓄和微妙。

 
《紅樓夢》里王夫人用人大有講究
 

    《紅樓夢》里的王夫人大事不管小事不問,吃齋念佛的,顯得很木訥。賈母說王夫人是根“木頭”,大多數讀者也至多認為,王夫人心狠手辣,扯謊成性,其實沒什么心計和智謀。可是,在第七十四回,我陡然發覺,錯了,又錯了,王夫人的智慧雖然不能跟賈母比,但依然是很可怕的。

    可怕就可怕在她非常善于借刀殺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擺在面前,王夫人在查抄大觀園的時候,突然啟用了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原文如下:

    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見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來, 方才正是他送香囊來的.王夫人向來看視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無二意,今見他來打聽此事,十分關切,便向他說:"你去回了太太,也進園內照管照管,不比別人又強些."

    注意,此時是因為繡春囊事件,王善保家的,尚未狀告晴雯,王夫人也還沒有那準是不是該向晴雯開刀。可是,就在這時候,王夫人已經決定以己之矛戳己之盾。為什么?

    1.繡春囊是邢夫人拿了來質問王夫人的,而送繡春囊的正是王善保家的,王善保家的不僅是送繡春囊的,而且是邢夫人的陪房,是貼心奴才;

    2.榮國府是二房也就是賈政一房管事,邢夫人拿著繡春囊事件給王夫人,實際就是一種指責,暗示王夫人管理不到位;

    3.因此,王夫人決定借力使力將計就計,說“你去回了太太,也進園內照管照管,不比別人又強些.”那些什么“王夫人向來看視邢夫人之得力心腹人等原無二意,今見他來打聽此事,十分關切”的話,不過是障眼法,曹雪芹為尊者諱,不愿意寫得過于明顯而已。

    而更巧的事情來了,真是瞌睡遇到了枕頭,王善保家的,第一個就拿晴雯開刀,這不正是王夫人所希望的嗎?

    于是,在傳喚晴雯的過程當中,王夫人不顧及主子的體面,什么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好個美人!真象個病西施了.你天天作這輕狂樣兒給誰看? 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我且放著你,自然明兒揭你的皮!”

    這樣的話,一方面是打擊晴雯,給晴雯定調;另一方面,也是在呼應、支持和鼓勵王善保家的。

    所以,當王夫人說:“這幾年我越發精神短了,照顧不到.這樣妖精似的東西竟沒看見. 只怕這樣的還有,明日倒得查查.”時,王熙鳳沒有啃氣,王善保家的便跳了出來:“太太請養息身體要緊,這些小事只交與奴才.如今要查這個主兒也極容易,等到晚上園門關了的時節,內外不通風,我們竟給他們個猛不防,帶著人到各處丫頭們房里搜尋.想來誰有這個,斷不單只有這個,自然還有別的東西.那時翻出別的來, 自然這個也是他的.”

    于是,查抄大觀園的事情做成了,雖然王夫人命王熙鳳和自己的陪房周瑞家的也去,但王夫人知道:

    1.自己尚且要顧及晴雯是賈母房里的人,更何況王熙鳳和周瑞家的呢?她們肯定會有所保留;

    2.但是有一個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就不同了,此事肯定做成了,一是王善保家的恰巧也恨晴雯,二是王善保家的不是自己的人是邢夫人的人,出了什么事,自己也好有個退路,即便將來攆走晴雯的事情不妥了,自己也可以推脫干凈的,三是即便成功消除了晴雯,自己是最大的得利者,也和自己沒什么關系,不會影響自己的聲譽,因為那是邢夫人的陪房干的,所以幕后主使一般只會認為是邢夫人。

    好一個王夫人,做事情這樣的周密思量,不得不讓人佩服,其實,王熙鳳倒是要多跟她姑媽好好學學呢,嫩了。

 
王熙鳳確乎是在保護晴雯
 

    通過細讀,我發現,在查抄大觀園的整個事件中,王熙鳳確乎是在保護晴雯。這也可以算一個不小的發現。

    首先,是不置一詞。

    第七十四回,當王善保家的狀告晴雯,王夫人應和,對上號了,向王熙鳳求證時:

    鳳姐道:"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生得好.論舉止言語,他原有些輕薄.方才太太說的倒很象他,我也忘了那日的事 ,不敢亂說."

    好一個“不敢亂說”,因為鳳姐知道,稍不注意,就關系到一個女孩的命運。

    其次,是確證晴雯清白。

    當王善保家的搜檢了晴雯的箱子,什么也沒發現時,王熙鳳是這樣說的:

    鳳姐兒道:"你們可細細的查,若這一番查不出來,難回話的."眾人都道:"都細翻看了, 沒什么差錯東西.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物件, 沒甚關系的."鳳姐聽了,笑道:"既如此咱們就走,再瞧別處去."

    王熙鳳這話,明擺著是堵王善保家的嘴,等到眾人一起確證晴雯其實是清白的時候,王熙鳳笑了,這一笑,巧妙的反應出了她對晴雯的真實態度。

    第三,是反擊王善保家的。

    王熙鳳知道,這王善保家的不是善主兒,因此,當查檢到王善保家的外孫女司棋的時候,王熙鳳就格外用心了。先是在王善保家的企圖敷衍的時候嚴格把關,“鳳姐倒要看看王家的可藏私不藏,遂留神看他搜檢.”后來當發現司棋確有隱情之物后,王熙鳳便開始了辛辣的反擊了:

    鳳姐笑道:"這就是了."因道:"我念給你聽聽."說著從頭念了一遍,大家都唬了一跳.這王家的一心只要拿人的錯兒, 不想反拿住了他外孫女兒,又氣又臊.周瑞家的四人又都問著他:"你老可聽見了?明明白白,再沒的話說了.如今據你老人家,該怎么樣?"這王家的只恨沒地縫兒鉆進去. 鳳姐只瞅著他嘻嘻的笑,向周瑞家的笑道:"這倒也好.不用你們作老娘的操一點兒心,他鴉雀不聞的給你們弄了一個好女婿來,大家倒省心." 周瑞家的也笑著湊趣兒. 王家的氣無處泄,便自己回手打著自己的臉,罵道:"老不死的娼婦, 怎么造下孽了!說嘴打嘴,現世現報在人眼里."眾人見這般,俱笑個不住,又半勸半諷的.

    應該說,王熙鳳的行為和賈探春的行為,一明一暗,一唱一和,是對查抄大觀園的一個巨大的消解。但是,王熙鳳把問題想簡單了,王夫人的目標,根本不是什么司棋,司棋不過是拔出羅卜帶出的泥而已,王夫人的目標是晴雯,王夫人也毫不關注晴雯有沒有錯,有什么錯,和繡春囊事件有沒有關系,這些她都不關心,她關心的只是怎么樣借助繡春囊事件引發的查抄,把晴雯攆走而已。所以,當賈探春和王熙鳳抵消了查抄的效果,司棋被拿住,晴雯證實了自己的清白之后,王夫人終于露出了她的本來面目,她根本不要什么理由,就連帶著處理司棋的時候,把晴雯也攆走了。

    這個就不是王熙鳳所能左右的了。

    但不管怎么說,王熙鳳在整個查抄過程中,對晴雯的保護是很明顯的,就和她在王夫人面前保下平兒一樣,體現出了一種難得的正義感。這在王熙鳳身上,是極為難得的。

    其實想想,也正常,王熙鳳也是一個美麗干練潑辣的女人,她欣賞的平兒、小紅那個不是如此呢?人以群分,晴雯,在某種程度上,也和王熙鳳是一類的。王熙鳳焉能不救?

 
晴雯確乎與賈寶玉有舊
 

    不知道大家注意沒有,整個查抄大觀園的過程,有賈寶玉的“舊物”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林黛玉,一個是晴雯。

    林黛玉就不必說了,她與賈寶玉的關系在那里擺著呢:

    那個王善保家的帶了眾人到丫鬟房中,也一一開箱倒籠抄檢了一番.因從紫鵑房中抄出兩副寶玉常換下來的寄名符兒,一副束帶上的披帶,兩個荷包并扇套,套內有扇子.打開看時皆是寶玉往年往日手內曾拿過的. 王善保家的自為得了意,遂忙請鳳姐過來驗視,又說:"這些東西從那里來的?"鳳姐笑道:"寶玉和他們從小兒在一處混了幾年,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這也不算什么罕事 , 撂下再往別處去是正經."紫鵑笑道:"直到如今,我們兩下里的東西也算不清.要問這一個,連我也忘了是那年月日有的了."王善保家的聽鳳姐如此說,也只得罷了.
    而晴雯呢,查抄她的時候,有這么一段話:

    到了晴雯的箱子,因問:"是誰的,怎不開了讓搜?"襲人等方欲代晴雯開時,只見晴雯挽著頭發闖進來,豁一聲將箱子掀開,兩手捉著底子,朝天往地下盡情一倒,將所有之物盡都倒出. 王善保家的也覺沒趣,看了一看,也無甚私弊之物.回了鳳姐,要往別處去. 鳳姐兒道:"你們可細細的查,若這一番查不出來,難回話的."眾人都道:"都細翻看了, 沒什么差錯東西.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物件, 沒甚關系的."鳳姐聽了,笑道:"既如此咱們就走,再瞧別處去."

    大家還要注意,查抄賈寶玉所有丫鬟的,包括襲人、麝月、秋紋、碧痕,都沒有這樣的描寫,而獨獨晴雯留著賈寶玉的舊物,她留著賈寶玉兒時的舊物件做什么?

    這一點是和林黛玉很相似的,林黛玉是“寶玉和他們從小兒在一處混了幾年,這自然是寶玉的舊東西.這也不算什么罕事 ”,而晴雯卻是“雖有幾樣男人物件,都是小孩子的東西,想是寶玉的舊物件”,這說明什么?說明晴雯和林黛玉一樣對賈寶玉是有感情的,沒有感情,就不會如此珍視賈寶玉那些兒時的舊物件。這和賈寶玉讓晴雯給林黛玉送舊手帕是一個道理呀(參見拙文《賈寶玉為啥以舊手帕贈林黛玉?》、《賈寶玉為啥選中晴雯做信使?》)。

    這樣的細節,再一次驗證了我之前關于晴雯對賈寶玉心生愛意的判斷(參見拙文《晴雯對賈寶玉的愛是那么熱烈》、《晴雯囂張與襲人隱忍的心理分析》、《誰是黛玉之外最愛賈寶玉的女子》、《《紅樓夢》之晴雯的隱秘情愫》、《《紅樓夢》之晴雯縫補孔雀裘》、《晴雯對賈寶玉的愛到底有多深?》),晴雯,確乎是與賈寶玉有舊的呀。我們不要因為曹雪芹沒有明寫,或者說寫得含蓄,就糊里糊涂的讀過去了。
冷香丸證明薛寶釵得的是不治之癥
 

    這是偶然感悟到的。雖說我是一路讀一路寫,但我承認,要做到讀到那里,就把那里的意蘊全部理解到、理解透,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但累積式的頓悟是可能的。比如我讀著讀著,就會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對之前的章節或者細節產生特別的感悟。這個問題也是一樣的。

    問題緣起,在于薛寶釵服用的冷香丸的制法。關于冷香丸,早就有專家指出,曹雪芹細寫其制作之法,不是沒有用意的。那么,它的用意何在呢?

    首先,我們來看冷香丸的制法,其難度之高,簡直就是不可能的。第七回:

    寶釵見問,乃笑道:"不用這方兒還好,若用了這方兒,真真把人瑣碎死. 東西藥料一概都有限,只難得`可巧'二字: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日曬干,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 ......"周瑞家的忙道:"噯喲!這么說來,這就得三年的工夫.倘或雨水這日竟不下雨,這卻怎處呢?"寶釵笑道:"所以說那里有這樣可巧的雨,便沒雨也只好再等罷了.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
  周瑞家的聽了笑道:"阿彌陀佛,真坑死人的事兒!等十年未必都這樣巧的呢."

    光聽聽這些藥引子就嚇死人了,這就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其次,我們來看,冷香丸的數量,其實少得可憐。還是第七回:

    寶釵道:"竟好,自他說了去后,一二年間可巧都得了,好容易配成一料.如今從南帶至北 ,現在就埋在梨花樹底下呢."

     薛家對薛寶釵不可謂不好,但再好,一次性做的冷香丸再多,也有用完的時候呀。用完了怎么辦?還有那么巧嗎?薛家或者賈府還有那個人力物力和財力來這樣制作冷香丸嗎?

    第三,薛寶釵的病只有冷香丸可治。還是第七回:

    周瑞家的又問道:"這藥可有名子沒有呢?"寶釵道:"有. 這也是那癩頭和尚說下的,叫作`冷香丸'."周瑞家的聽了點頭兒,因又說:"這病發了時到底覺怎么著?"寶釵道:"也不覺甚怎么著,只不過喘嗽些,吃一丸下去也就好些了 ."

    其實也不是治,就是可以緩和一些而已。

    通過這三點,我們可以看到,治療薛寶釵的病,其實難度非常之大,大到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既然藥丸那么難做,就說明薛寶釵的病是那么難治。

    試想一下,一旦冷香丸吃完,八十回后,薛寶釵無論是嫁到賈府還是留在薛家,已經潦倒的賈府或者薛家,早已經沒有這個能力再去制作什么冷香丸的,那么,薛寶釵豈不是岌岌可危了嗎?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認為,薛寶釵得的是不治之癥。

    一直以來,我們錯誤的認為,林黛玉得的是不治之癥,其實不是(參見拙文《林黛玉到底得的什么病?》、《賈母會因黛玉體弱放棄寶黛婚姻嗎》)。林黛玉得的是“先天不足之癥”,說穿了就是天生體質柔弱而已,這嚴格說來都不算病。但是,薛寶釵就不同了,是“從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參見拙文《薛寶釵到底得的什么病?》、《薛寶釵的病兆》)是“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因此,可以認為,薛寶釵得的才是不治之癥。

    所以,那種認為賈母因為林黛玉體弱兒放棄林黛玉轉而選擇薛寶釵的說法是可笑的和站不住腳的,以賈母的精明,不可能不知道薛寶釵的病的可怕性。如果真要以病來論林黛玉和薛寶釵的未來,薛寶釵依然不是林黛玉的對手,賈母依然只會選擇林黛玉而不會選擇薛寶釵的。

 
《紅樓夢》里的王夫人為啥仇視美女
 

    很明顯了,經過前面文章的分析,王夫人對晴雯的指責是不成立的。她借繡春囊事件大作文章,企圖拿晴雯開刀,可是,不幸的是,晴雯是異常清白的,拿不住半點把柄,倒是陷害晴雯的王善保家的,把自己的外孫女司棋拿住了。

    可是,王夫人依舊在被打了臉的王善保家的退卻,王熙鳳下紅淋漓不止的情況下,親自出馬,在攆走司棋的同時,把無辜的晴雯也攆走了。

    這是為什么?其實我疑心,就是王夫人自己也知道晴雯是清白的,但是,她為什么就是要這樣屈打成招的攆走晴雯呢?

    第一個原因,也是最主要的原因,當然就是王夫人內心最隱秘的秘密,那就是在賈寶玉婚事這個環節上,與賈母博弈,堅決反對賈母選定的賈寶玉的妻妾林黛玉和晴雯,力挺自己主張的賈寶玉的妻妾薛寶釵和襲人,進而達到進一步掌控賈府尤其是榮國府的目的。當然,王夫人這樣做,也并不僅僅是針對賈母,更有不聽賈母主張,推行自己的主張,擴大勢力,進一步壓制大房邢夫人的意思。關于這一點,我之前已經多篇文章說過,不再贅述了。

    第二個原因,就是王夫人仇視美女,凡是生的漂亮的女孩,都不入她的法眼。第七十四回,王夫人自己就說“我一生最嫌這樣人”,又說“笨笨的倒好”。

    說實話,這是不正常的,從心理學的角度講,王夫人是有些變態的。

    從王夫人的子女賈元春、賈寶玉的長相來看,王夫人也是個漂亮女人。但是,這樣一個漂亮女人,掌管榮國府,女兒是皇妃,兒子是賈母的命根子的女人,為什么就如此仇視美女呢?

    我以為,王夫人的仇視是有原因的,原因就來自早年趙姨娘的上位。

    我們要注意一個細節,王夫人已經吃齋念佛,而趙姨娘即使在賈探春和賈環已經長大了還和賈政同房呢。這就是王夫人心里的痛。

    1.從賈探春的美麗和賈政早年為人和賈寶玉一樣放蕩不拘來看,趙姨娘也是個漂亮女人;

    2.從賈母和王夫人甚至王熙鳳對趙姨娘的鄙視程度來看,一方面是趙姨娘做人有問題,另一方面,是趙姨娘的上位,是勾引賈政換來的,不是經過賈母和王夫人允許的。

    原來,王夫人內心之痛,全在于被趙姨娘這樣一個美麗的女人搶了男人,非但搶了男人,還生了一男一女,獲得了賈政的寵愛,這是驕傲的王夫人,四大家族之一王家之女、皇妃之母所不能忍受的。這是王夫人的心病,也是王夫人變態的原因。從此以后,她就占據著封建倫理道德的高度,對所有未經她許可,有一絲一毫可能上位的漂亮女人極端的仇恨了,自己的恩怨已經了了,但是兒子的呢?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她不允許在兒子身上再發生這樣的事情。所以,所有一切勾引的行為在王夫人看來都是可恥的,繡春囊事件她對賈璉王熙鳳的過于激烈的斥責如此,而企圖勾引她兒子的行為就更加不能容忍,金釧如此,晴雯如此,因為,這些事件,都會揭起她的傷疤,讓她想起早年不經意之間被趙姨娘得手的不堪經歷來。

    而她的這種仇恨,注定是不能發泄在賈政身上的,只能發泄在趙姨娘身上,以及一切與兒子賈寶玉有關的人的身上,晴雯如此,林黛玉也如此。而且,因為林黛玉的母親和賈政一母同胞的兄妹,王夫人對林黛玉的潛在排斥,除了上述原因外,還有沒有這樣的因素呢?

    那就是把對賈政的不滿發泄到對賈政的妹妹的孩子身上。我以為,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的,這樣的心理因素,可能就是王夫人本人也意識不到。

 
薛寶釵的病里隱含的危機
 

    關于林黛玉和薛寶釵的病,分析了很多篇文章。但是,依然不斷的有疑問出來。這樣也好,真理是越辯越明的,或者說,曹雪芹小說原文里的意思,是越辯越清晰的。

    我們不妨再來分析一下小說第七回薛寶釵的病。原文如下:

    “我這是從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幸而先天壯,還不相干,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他就說了一個海上方, 又給了一包藥末子作引子, 異香異氣的.不知是那里弄了來的.他說發了時吃一丸就好.倒也奇怪,吃他的藥倒效驗些.”

    這短短的一段話,我覺得曹雪芹已經把薛寶釵的病理,或者說薛寶釵病情里隱含的危機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第一,薛寶釵的病就是“從胎里帶來的一股熱毒”,是先天的,如果說林黛玉是“先天不足之癥”,那薛寶釵是什么?大家自己想想,是先天的熱毒癥,用今天的醫學術語就是哮喘;

    第二,薛寶釵的病靠什么醫治或者說壓制呢?

    1.靠體質。薛寶釵自己說了“幸而先天壯”,也就是說,靠先天的體質來與這股熱毒抗衡;

    2.靠藥。所謂的藥,就是稀奇古怪非常難以制作的冷香丸。

    好了,分析到這里,我們可以推測了:

    1.冷香丸會不會吃完?應該會吧?

    2.吃完了怎么辦?肯定是又按照方子去制作呀?但是,八十回以后,賈府敗了,被抄了,薛家也連帶著倒了,敗了,那個時候,賈府或者薛家還有沒有這個財力、人力和物力去制作如此程序和配料繁瑣的冷香丸?即便有,還能不能有那么“可巧”?把那些嚴格時令的藥料收齊,所謂“要春天開的白牡丹花蕊十二兩,夏天開的白荷花蕊十二兩,秋天的白芙蓉蕊十二兩,冬天的白梅花蕊十二兩.將這四樣花蕊,于次年春分這日曬干,和在藥末子一處,一齊研好.又要雨水這日的雨水十二錢”,以及“白露這日的露水十二錢,霜降這日的霜十二錢,小雪這日的雪十二錢.把這四樣水調勻,和了藥,再加十二錢蜂蜜,十二錢白糖,丸了龍眼大的丸子,盛在舊磁壇內,埋在花根底下.若發了病時,拿出來吃一丸,用十二分黃柏煎湯送下.”可不可能?大家自己去想。

    3.如果大家得出的結論和我一樣,認為八十回以后,薛寶釵的冷香丸一旦吃完,無論賈府還是薛家都已經沒有能力也沒有這種時間上的可能去為薛寶釵制作冷香丸的話?我想提一個問題:

    那么,薛寶釵的病怎么辦?薛寶釵靠什么來壓制這股熱毒?

    4.很顯然,只有靠另外一個辦法,靠體質,靠“幸而先天壯”了。

    5.但是,問題也就隨之而來,八十回以后的薛寶釵,體質還能是那么壯嗎?之前一帆風順的時候尚且要靠藥和體質來壓制熱毒,即便八十回以后薛寶釵依然那么“壯”,也不一定壓制得住這股熱毒了,更何況,八十回以后,薛寶釵的身體還真的能夠那么“壯”嗎?

    其一,八十回以后,薛寶釵嫁給了賈寶玉是無疑的,但是,賈寶玉心中始終只有死去說的林黛玉,兩人形同陌路,薛寶釵內心的孤寂哀愁只有自己知道,在這種情況下,她的身體能好嗎?

    其二,賈寶玉甚至于后來出家當和尚云游四方去了,薛寶釵成了棄婦,薛寶釵的身體能好嗎?

    其三,薛寶釵嫁給賈寶玉不久,賈府就被抄了敗了,窮了,生活條件大不如前,只能靠之前秦可卿叮囑王熙鳳購置的祭祀祖產田莊過日子了的時候,薛寶釵的生活條件和待遇肯定大打折扣,她的身體還能好嗎?

    其四,薛寶釵即便在賈寶玉出家之后回到薛家,幫著母親薛姨媽轄制夏金桂,已經敗落的薛家又能給薛寶釵什么保障呢?還有夏金桂對薛寶釵和香菱的無端挑釁和折磨,伴隨著薛姨媽的離世,夏金桂的囂張,薛寶釵的身體能好嗎?

    如果,你得出的結論和我一樣,八十回以后,無論是家庭還是個人感情生活經歷了重大挫折的薛寶釵,無論心情還是身體都只會一天天虛弱下去的話,那么,薛寶釵的結局就很容易推演出來了:

    1.薛寶釵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她的體質已經壓制不住那股熱毒了;

    2.身體越差,熱毒發作就更加頻繁,冷香丸的消耗就更快;

    3.等冷香丸吃完了,賈府和薛家都無力再去制作,薛寶釵就只能任由熱毒癥發作了,因為“若吃尋常藥,是不中用的.”

    4.就這樣,頻繁發作的熱毒癥也就是哮喘,一次一次的折磨心境凄涼的薛寶釵,薛寶釵的心早已經在賈寶玉出家的時候死了,慢慢的,身體也死了,一個美麗的靈魂,就這樣飛到天國去了。

    在這里,我依然要強調一遍,無數人諷刺過我的所謂“金簪雪里埋”的理解,就是薛寶釵被拋尸荒野,為大雪掩埋的結局。我要告訴你,確實是這樣的。離開賈府的薛寶釵在薛家,在香菱死后,在薛蟠入獄后,在薛姨媽死后,已經沒人可以幫她了。她哮喘發作死后,確實是被恨她入骨的夏金桂拋尸荒野,為大雪所掩埋的。這樣的理解,有什么可笑的?有什么不合理?先笑笑自己的淺薄吧!

 
王熙鳳病勢已成
 

    之前,關于王熙鳳的病,我也是有過多次的分析的(參見拙文《揭開王熙鳳死亡真相》、《賈璉為何對王熙鳳如此絕情?》、《王熙鳳之死的重要暗示》)。最關鍵的一次,就是鴛鴦和平兒的談話,把王熙鳳的病情點了出來,那就是血崩之癥。

    而至于第七十四回,前八十回的結尾部分,仿佛是為了印證平兒和鴛鴦之前的談話,王熙鳳的血崩之癥又發作了:

    “誰知到夜里又連起來幾次,下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覺身體十分軟弱, 起來發暈,遂撐不住.”

    我們看整個查抄大觀園的過程,王熙鳳其實沒怎么費事,但就是這樣,她也撐不住了,無緣無故的就流紅不止了,對于一個女人來說,這是非常可怕的。

    我以為,曹雪芹在此處再次點出王熙鳳的病情,他要告訴我們的就是,王熙鳳的血崩之癥的病勢已經形成,難以治愈了。這是和第七十二回平兒和鴛鴦的談話相呼應的,并且與八十回以后王熙鳳的命運緊密相扣的。

    這是第七十四回,緊接著,八十回以后,王熙鳳接連遭受賈府被抄,東窗事發,下獄以及牽掛巧姐的打擊,在獄神廟遭受非人的待遇,血崩之癥再度迸發,生生流血而死。

    一代女中龍鳳,就這樣死于非命,可悲可嘆!

 
《紅樓夢》里賈惜春為何與東府絕交
 

    第七十四回,是非常重要的一節。在第七十四回里,有晴雯的被誣告,有司棋的東窗事發,有賈探春的預言,有入畫的冤屈,有王熙鳳的病勢,更有賈惜春與寧國府的絕交。這些,都是一一要在以后乃至八十回以后現眼現報的。

    晴雯很快被冤屈死了,入畫也被攆走了,至于賈探春的預言、王熙鳳的病勢以及賈惜春的絕交都會在八十回以后結出因果來。關于賈探春的預言、王熙鳳的病勢,我已經說過了。今天說說賈惜春與寧國府的絕交,這個話題,大有意味,而且呼應著隱藏在《紅樓夢》和寧榮二府中的一個大秘密。

    先來看絕交。

    第一,攆走入畫。

    入畫的問題,其實說清楚了的,是賈珍賞賜給入畫的哥哥的東西,因為入畫和哥哥怕這些東西被貪財好賭的叔叔嬸嬸占為己有,所以私藏下來。這件事,尤氏親自過問,弄清楚了,連王熙鳳也覺得可恕。可是,賈惜春不干,她決意要攆走入畫:

    尤氏道:"實是你哥哥賞他哥哥的,只不該私自傳送,如今官鹽竟成了私鹽了."因罵入畫"糊涂脂油蒙了心的."惜春道:"你們管教不嚴 , 反罵丫頭.這些姊妹,獨我的丫頭這樣沒臉,我如何去見人.昨兒我立逼著鳳姐姐帶了他去,他只不肯.我想,他原是那邊的人,鳳姐姐不帶他去,也原有理.我今日正要送過去, 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他去.或打,或殺,或賣,我一概不管."

    你看,賈惜春分得多清啊。因入畫“是那邊的人”所以,“今日正要送過去”,但緊接著,矛盾就出來了,“嫂子來的恰好,快帶了他去.”尤氏是賈惜春的嫂子,是親嫂子,賈惜春是賈珍的親妹妹,其實,賈惜春不也是“那邊”的人嗎?

    所以,第二,賈惜春要做的,就是絕交東府:

    “不但不要入畫,如今我也大了,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

    這話說得蹊蹺。賈惜春明明就是“那邊”的人,嚴格說來,她應該回到“那邊”才是正理,卻說“連我也不便往你們那邊去了”,這不是反認他鄉是故鄉嗎?

    這其實,就是賈惜春與哥哥賈珍,與嫂嫂尤氏,與侄兒賈蓉,與自己的家寧國府徹底的決裂,絕交。

    這是非常反常的。因為從小說中來看,賈珍尤氏賈蓉并沒有什么對不起賈惜春的,尤其是尤氏,她對這個小姑子還是很好的。可是,賈惜春為什么就要與寧國府絕交了呢?

    這種很突兀的反常,其實是在呼應,其實是在再一次揭示《紅樓夢》和賈府的一個大秘密。這個秘密就是秦可卿淫喪天香樓(參見拙文《揭秘“秦可卿淫喪天香樓”真相》)。

    還記得嗎?焦大的怒罵。其實,賈惜春和尤氏的吵架以及與寧國府的絕交,就是在呼應焦大的怒罵的。我們不妨來分析一下。

    首先,賈惜春開門見山的說:“況且近日我每每風聞得有人背地里議論什么多少不堪的閑話,我若再去,連我也編派上了.”

    不妨想想,關于寧國府,有什么不堪的閑話?肯定以及確定,就是賈珍和秦可卿的爬灰以及秦可卿的淫喪天香樓,還有賈薔是賈珍私生子的事情(參見拙文《揭秘紅樓夢之“養小叔子”者誰?》、《紅樓夢之賈薔是賈珍的私生子嗎?》),一個對應爬灰,一個對應養小叔子。早在第七回,焦大就很隱晦的罵出來了。現在,這種傳言越加流傳,連賈惜春都聽到了。其實,寧國府的事情,作為寧國府大小姐的賈惜春,肯定是多多少少知道一點的。

    當然,如果這樣也就算了。緊接著的事情,就更加微妙了。

    其次,是在尤氏和賈惜春的爭吵中,賈惜春表明了態度,就是要撇清自己:“從此以后,你們有事別累我.”

我不禁要問,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使賈惜春如此懼怕?如果不是秦可卿的事情,賈惜春會這樣害怕嗎?

    第三,當然,更微妙的是,當尤氏和賈惜春的沖突升級的時候,有這樣一句話:

    惜春道:"古人曾也說的,'不作狠心人,難得自了漢.'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么教你們帶累壞了我!"尤氏心內原有病,怕說這些話.聽說有人議論,已是心中羞惱激射,只是在惜春分上不好發作,忍耐了大半.

    1.賈惜春再次強調“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為什么教你們帶累壞了我!”

    2.而尤氏的反應呢?就更奇怪了,是“尤氏心內原有病,怕說這些話.”

    我要問了,有什么事情會帶累賈惜春的清白?尤氏心里又有什么病?

    這里,尤氏的“心內原有病”其實呼應的就是第十三回的“尤氏又犯了舊疾”,推病不料理秦可卿的喪事(參見拙文《王熙鳳“推病”與尤氏“裝病”》)。所以,賈惜春認為會壞了她的清白的,就是秦可卿事件。

    如此一來,真相大白了。賈惜春為什么在入畫的事情反應過度?其實就是要與東府與哥哥嫂子侄子絕交。她為什么要與東府絕交?就是因為秦可卿事件已經流傳開來,流言蜚語,已經累及賈惜春了。所以,賈惜春要與東府絕交。

    這依然是一個伏筆。它是為八十回以后秦可卿事件的爆發做鋪墊的,告訴我們,秦可卿事件已經傳到賈惜春耳朵里了。而賈惜春,不過是一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呀,何況那些愛嚼舌頭的下人們呢。

 
《紅樓夢》里賈府被抄的另一條罪證
 

    關于賈府被抄的罪證,可謂真真假假,糾纏環繞,難以分辨。但是,我要強調一點,雖然我一直認為,導致賈府被抄的主要原因就是賈珍和秦可卿的爬灰事件以及賈珍與賈薔之母的養小叔子事件,罪大惡極的是賈珍,給賈府帶來恥辱的是賈珍,但是,我從來沒有認為,就是這一個事件導致賈府被抄的。這里面,賈蓉有份,賈璉有份,王熙鳳有份,賈赦有份,賈雨村有份(因為是賈府的門生),這些人,都犯下了在當時看來不可饒恕的罪孽。

    可是,還有一條,大家別忘了,就是賈府與甄府的微妙關系。

    首先,賈府與甄府是老親是世交。

    這一點,在第五十六回賈母和甄家四個婆子對話里面表現得很明顯。賈母就曾經親口說過:“什么照看,原是世交,又是老親,原應當的.你們二姑娘更好,更不自尊自大,所以我們才走的親密.”而且,兩家經常互送禮品,這一點,也有表現:

    剛說著, 只見林之孝家的進來說:"江南甄府里家眷昨日到京,今日進宮朝賀.此刻先遣人來送禮請安. "說著,便將禮單送上去.探春接了,看道是:"上用的妝緞蟒緞十二匹,上用雜色緞十二匹,上用各色紗十二匹,上用宮綢十二匹,官用各色緞紗綢綾二十四匹."李紈也看過,說:"用上等封兒賞他."因又命人回了賈母.賈母便命人叫李紈, 探春,寶釵等也都過來,將禮物看了.李紈收過,一邊吩咐內庫上人說:"等太太回來看了再收."賈母因說:"這甄家又不與別家相同,上等賞封賞男人,只怕展眼又打發女人來請安, 預備下尺頭."一語未完,果然人回:"甄府四個女人來請安."賈母聽了, 忙命人帶進來.

    其次,賈府與甄家往來密切,尤其是經濟往來。

    第十六回,為準備賈元春省親,派賈薔去采買戲班,賈薔就曾說:“才也議到這里.賴爺爺說,不用從京里帶下去, 江南甄家還收著我們五萬銀子.明日寫一封書信會票我們帶去,先支三萬,下剩二萬存著,等置辦花燭彩燈并各色簾櫳帳縵的使費.”

    第三,正因為上述兩個原因,所以,賈府在甄家獲罪被抄之后依然與甄家有掛扯不清的關系。

    第七十五回,開頭便是:

    話說尤氏從惜春處賭氣出來,正欲往王夫人處去. 跟從的老嬤嬤們因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別往上房去.才有甄家的幾個人來, 還有些東西,不知是作什么機密事.奶奶這一去恐不便."尤氏聽了道:"昨日聽見你爺說,看邸報甄家犯了罪,現今抄沒家私,調取進京治罪.怎么又有人來?"老嬤嬤道:"正是呢.才來了幾個女人,氣色不成氣色,慌慌張張的,想必有什么瞞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尤氏聽了,便不往前去,仍往李氏這邊來了.

   這一段話,可是大有玩味。

   1.甄家已經被抄了,而且“抄沒家私,調取進京治罪”,按照法律規定,這個時候,任何人是不得和甄家有任何私下的來往的,因為,甄家的事情還沒搞清楚,皇帝怎么定罪的也還不知道;

   2.甄家是抄沒家私,但是甄家的這幾個女人卻能夠慌慌張張的跑到賈府來,可以肯定,一是提前跑的,不然跑不了;二是還帶了東西,這個就是大罪了,皇帝已經下令抄沒家私了,卻還敢私自攜帶家私偷跑出來;

   3.很明顯,甄家這幾個婆子就是私帶家私來賈府藏匿的;

   4.至于藏匿了沒有,怎么藏匿的,小說里沒寫,只寫了東府尤氏的跟班的猜測,所謂“不知是作什么機密事”,所謂“想必有什么瞞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大家想想,尤氏也是賈府的人,尤氏的跟班也是賈府的下人,這個時候,連尤氏,東府的奶奶都想著要回避,連東府的下人都認為是在藏匿什么。

    這樣的暗指還不明顯嗎?

    很顯然,也就是說,甄家的獲罪被抄在某種程度上是連帶著把賈府也牽扯進去了。

    5.而更為奇妙的是,我們通過上下文來看,可以知道,與甄家接洽的,不是別人,正是王夫人,她不過是事后向賈母回稟了一下,回稟得非常的含糊:

   “賈母歪在榻上,王夫人說甄家因何獲罪,如今抄沒了家產,回京治罪等語.”

    還是沒寫甄家婆子帶來的東西,賈府到底收了沒收?沒收還好說,收了,清查甄家家產的時候,只要查出來,賈府就出不了兜著走,這樣重大的事情,王夫人居然不報告,隱瞞著,這個婆娘真的是頭發長見識短了。而她的短見,還不止于此,這個,我明天會說。

   今天,我只想說,王夫人雖然八十回以后沒有獲罪,但這個婆娘,其實害賈府匪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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