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紅樓夢》里芥豆之微,與賈府的淵源來自她的女婿王狗兒,王狗兒的祖上曾經是一個小小的京官,與賈府王夫人的父親認識,王夫人大兄鳳姐之父識王狗兒的父親王成,又因同是姓王,借著“一處做官”的機緣便“連了宗”成了“本家”。后來偏偏這王狗兒家不爭氣,弄得家業蕭條,就搬出了城住到了鄉下。到了年冬歲末,王狗兒家無以為計,顧頭顧不得尾,岳母劉姥姥只好借著這個關系到賈府攀親,尋求救濟,于是便有了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紅樓夢》一書里,劉姥姥這個角色,的確是小人物。但在書里戲份不少,提起《紅樓夢》,不知劉姥姥者等于沒看《紅樓夢》,歷來討人喜歡厚愛,無人不曉劉姥姥之三進榮國府,天下人都知道從劉姥姥村嫗眼中見證了賈家的興衰,又與賈雨村、甄士隱一樣神秘莫測。
《紅樓夢》前五回講的線和綱,特別第五回是天下女兒一哭的總綱。在《紅樓夢》第五回一結束,就安排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應該有點深義。講的是一名極平常的村野老嫗,因窮借金陵王家之名,冒然竄進賈家打抽豐,并求得王熙鳳施舍的一杯羹,收獲20兩銀子,那可是莊稼人一年的收入。而在劉姥姥一進美輪美奐、目不暇接的大觀園時,就點到為二進和三進打下了伏筆,特別指明劉嫗一進榮國府,伏將來巧姐之歸處,無疑巧姐最終歸屬劉姥姥門下,是王板兒的妻子。
劉姥姥之一進榮國府,劉姥姥冒然出頭進榮國府走親戚求恩賜,得利者非劉姥姥本人,而是其女婿王狗兒一家,為的是解女婿一家燃眉之急,劉姥姥是替女兒、女婿出頭露面、籌措未來。
首先,提出要到賈家去走親戚的人便是劉姥姥自己,并非王狗兒,而王狗兒才是王家的連宗親戚,到賈府找親戚,找的對象也是王熙鳳,從王家關系網入手,找到賈府皆因王熙鳳是賈家媳婦。王狗兒臉皮比劉姥姥薄,是劉姥姥因見女婿家窮,遂生一計,幫女兒、女婿過活起來。劉姥姥深得當代黑厚學理論,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膽識和勇氣,劉姥姥洞明世事的根基由此一見。
劉姥姥對顧頭不顧尾的女婿說:“如今咱們雖離城住著,終是天子腳下,這長安城中遍地都是錢,只可惜沒人會拿去罷了。在家跳蹋也沒中用的。”劉姥姥又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靠菩薩保佑,我到替你們想出一個機會來,二十年前,你們還有往來交情,他家的二小姐著實響快,會待人的,如今是榮國府二老爺的夫人,只要他發一點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們的腰還粗呢!”劉姥姥還提到,你又是個男人,又這樣個嘴臉,自然去不得;我們姑娘、年輕媳婦子,也難賣頭賣腳去。到還是舍著我這付老臉,去碰一碰,便是沒銀子來,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表面上是女婿王狗兒也激將岳母劉姥姥一軍,其實劉姥姥是受命不如請命,自己拚了老臉借機探訪侯門深似海的榮國府,也不枉一生。
其次,外孫子板兒道具用得好,借用外孫子板兒道具雖然是女婿王狗兒提議和推介的,但實際使用者是外祖母劉姥姥。離家進城前,劉姥姥特意教訓板兒幾句。既云教訓,縱然板兒才五六歲,恐怕也是訓斥口味重,叫小孩嘴甜、手凈、腳不亂跑之意。但到了榮國府角門前,見到一班賈家豪奴時,劉姥姥又教了板兒幾句,方訪東尋西地查訪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找到周瑞家的這個不忘情的大觀園中層骨干,劉姥姥方有機會一進榮國府探個究竟。等到劉姥姥通過周瑞家的之口摸到王熙鳳是個實權派后,再挑話把王熙鳳的基本情況摸實,為與王熙鳳見面打抽豐作準備,等到周瑞家的要引劉姥姥去見王熙鳳時,劉姥姥又教了板兒幾句,此時周瑞家的在場,劉姥姥又拿小孩說事。說到底如果劉姥姥這次到榮國府打抽豐希望如落空,一切責任都可推到小孩板兒身上,是小孩子要進城玩耍,順便來走走老親戚。
劉姥姥利用板兒這個道具不可說不妙,假如牛背上沒拔下根寒毛,希望落空,就像葫蘆里面蛀空了但面子猶在。劉姥姥雖說老臉厚,但場面能維持的尊嚴能討回多少維持多少。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劉姥姥牛刀小試、俗氣初現,隱忍求助,成功達成個人目的,貌似小人物的劉姥姥,忍辱負重,最后竟后來居上,將女婿王狗兒引上強過賈家之路,含恥收留落難的巧姐。巧姐的判詞提到“勢敗休云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巧姐的夢曲唱到“幸娘親,幸娘親,積得陰功。勸人生,濟困扶窮。休似俺那愛銀錢、忘骨肉的狠舅奸兄!正是乘除加減,上有蒼穹。”先代為后代所遺留下來的福澤叫余慶,巧姐嫁給劉姥姥的外孫子板兒,完全是劉姥姥念及王熙鳳的舊情,不忍棄巧姐于不顧,至于巧姐是否流落煙花巷,應是小說設置的情節與細節,惟金陵十二釵的判詞和夢曲是每個金陵女子的成長命運路徑和歸宿,為二三進埋下了伏筆。
劉姥姥一進大觀園,待見到王熙鳳,戲入高潮。這里,劉姥姥還是拿板兒作法,說你那爹在家怎么教你了,打發咱們作煞事來?只顧吃果子咧。利用板兒向王熙鳳開口哭窮告貸,順便點一下王熙鳳在處理劉姥姥打抽豐事件上的八面玲瓏,一是給足下屬周瑞家的面子,在沒弄清有沒有劉姥姥這門親戚前,不冷不熱溫火接待。二是在劉姥姥這個外面人面前擺足賈府當家人氣度,表明自己是說了算主子。三是做事細致入微,到位而不越位,暗中派周瑞家的向王夫人請示,首先弄清楚劉姥姥是不是他們王家的老親戚,確定是親戚該怎么處置劉姥姥的上門告窮事件。有了王夫人的尚方寶劍,裁度王夫人的話意,王夫人傳回話的意思,早年確有這么一門親戚,這幾年沒走動,他們頭一遭向我們告窮,也不可簡慢了,也就是說也不能過于冷淡,由王熙鳳裁度就是了。所以王熙鳳才拿捏了二十兩銀子,莊稼人一年的收入,給板兒做衣裳,可見板兒這個道具的重要性。
再說劉姥姥一進大觀園,臨離開時,為還周瑞家的人情,再寫劉姥姥一筆,便要留下一塊銀元與周瑞家的兒女買果子吃,也是拿小孩當人情道具,可見兒童是人情世故交往的滑板,進可攻、退可守。結深周瑞家的,為二進、三進大觀園打埋伏。
到了第三十九回,劉姥姥二進榮國府,雖然還是帶了板兒來,但情況有了明顯變化,板兒的道具色彩銳減。況且這次劉姥姥又巧被賈家老佛爺召見,做了一回篾片,奇怪的是酒醉后竟摸到賈寶玉的床上打盹,真是眼花繚亂、目不暇接,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是賈家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高潮。按照作書者之意,劉姥姥三進大觀園應是收留巧姐之情劇。
劉姥姥二進榮國府,一露臉即起波瀾,他已少了第一次的藏頭露尾和忸忸怩怩,繞開了平兒,徑直見到一號管事者王熙鳳,劉姥姥肯定在周瑞家的和王熙鳳身上做足了功夫,用的都是投其所好的手段,對周瑞家的是小恩小惠,給周瑞家的兒女自已去買糖吃的小把戲,由周瑞家的穿針引線、牽線搭橋。既然能直接面見王熙鳳,針對王熙鳳貪利和善吹捧的特點,劉姥姥少不得在這兩面下神功,語言能力一進榮國府劉姥姥已展露過才藝,只要向王熙鳳送大禮成功,便萬事告捷,小說只是沒寫出來,劉姥姥向王熙鳳送過厚禮是鐵板上釘釘的事。不信,你看王熙鳳對劉姥姥的態度,周瑞家的的請示劉姥姥要家去時,王熙鳳發話:“大遠的,難為他扛了那些沉東西來,晚了就住一夜,明兒再去。”偏生因王熙鳳此時正在賈母處,老太太在想個積古的人老人家說話兒,便又投了賈母的緣分,一下子投了大觀園里王熙鳳和賈母兩個核心人物的緣分。
到了劉姥姥二進榮國府時,大觀園里上至最高精神領袖賈母,又至男一號賈寶玉,女一號林黛玉…。都與劉姥姥有過交集。
第一、賈母給劉姥姥的定評是老親家,何等大方,妥貼。劉姥姥的甜嘴贏得賈母的喜歡,劉姥姥一見面,就稱“請老壽星安”,聽劉姥姥說說鄉野趣事,留劉姥姥在榮國府夜宿,這是絕尊貴的待遇,王熙鳳雖也說可留劉姥姥過夜,也是在賈母房中發號施令,等于一邊傳令,一邊實際上在向賈母請示匯報,倘若賈母有不同意見,以王熙鳳的才干,可立馬修正。
在奉承賈母歡喜后,在第四十回,關于“蟬翼紗與軟煙羅”的辨別那段,劉姥姥討得上用的兩匹軟煙羅,賈母先是介紹軟煙羅有四樣顏色:一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也就是說如今皇帝也用不到這種軟煙羅了。賈母道:“再找一找,只怕還有青的。若有時都拿出來,送這劉親家兩匹,做一個帳子我掛,下剩的添上里子,做些夾背心子給丫頭們穿,白收著霉壞了。”賈母只要做一個帳子自己掛,而送給劉姥姥竟是兩匹軟煙羅,而軟煙羅現在連當今皇帝也沒得用,不知劉姥姥這兩匹布拿回去怎么消化?
第二,鴛鴦取材劉姥姥做篾片。鴛鴦說咱們今兒得了一個女篾片,拿他取笑兒。老練的劉姥姥及時配合工作,拿了雙老年四欏子象牙廂金筷子,他說“這叉爬子比俺們那里鐵掀還沉,那里犟的過他。”吃鴿子蛋,他夸這雞兒也俊,下的蛋這么小巧,引人發笑,引得賈母摟著寶玉叫“心肝”,并配以肢體語言,夾不起蛋,好容易撮起一個來,才伸脖子要吃,又滑下來,滾到地上,忙放下箸子去揀。活脫一個小丑演員,又何嘗不是。
到了金鴛鴦三宣牙牌令,竟然會有村野老嫗劉姥姥的戲份,是“大火燒了毛毛蟲”和“花兒落了結個大倭瓜”,真是不得其解,到頭來賈家掏空,王狗兒家坐實,可能也與這兩句有并聯。
接下去到了第四十一回,根據曹雪芹十年辛苦不尋常,五易其稿,撰出回目,從回目“易櫳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紅院劫遇母蝗蟲”可悉,劉姥姥來勢洶洶,非比尋常。紅樓釵裙里兩個孤芳聰慧、冰清玉潔女人對劉姥姥甚為厭惡,一個是妙玉,一個是黛玉。
妙玉認清劉姥姥本來面目。只見妙玉親自捧了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與賈母。賈母道:“我不吃六安茶。”妙玉笑說:“知道。這是老君眉。”賈母接了,又問是什么水。妙玉笑回:“是舊年蠲的雨水。”賈母便吃了半盞,便笑著遞與劉姥姥說:“你嘗嘗這個茶。”劉姥姥便一口吃盡,笑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濃些更好了。”賈母眾人都笑起來。賈寶玉建議把茶鐘送給劉姥姥時,妙玉點頭說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他。為什么妙玉如果用過的茶鐘,縱然砸碎了也不給劉姥姥,除了妙玉天性怪癖外,還透露劉姥姥是代表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劉姥姥代表著一股潛在膨脹勢力,才會有此前引眾人發笑的“老劉,老劉,食量大如牛”俚語。
黛玉稱劉姥姥為母蝗蟲,曹雪芹在回目點明,黛玉在劉姥姥一進、二進大觀園中,與劉姥姥沒有多少交集,是個旁觀者,俗話說賈母、王熙鳳等人當局者迷,而林黛玉、妙玉、探春等人旁觀者清。當探春提到賈母要惜春趕緊作畫大觀園時,探春笑道:“也別要怪老太太,都是劉姥姥一句話。”林黛玉忙笑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話。他是那一門子的姥姥,直叫他是個‘母蝗蟲’就是了。”在劉姥姥二進離開大觀園后,林黛玉在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的背后,給劉姥姥作了定評。
但是劉姥姥一個七十五歲以上的農村老嫗,發揮什么功能像蝗蟲作災一樣,去吞噬賈家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無疑劉姥姥要率領女婿王狗兒、板兒一家人,發揮集體的作用,才會有蝗蟲吞噬的效果,并且不留余地,念及王熙鳳的引路舊情,用婚姻的形式,由板兒收留了巧姐,巧姐拿了柚子和板兒要拿佛手玩,作出暗示,佛手蓄含權杖之意,是權力的象征,巧姐與王狗兒交換了柚子,意味著兩人日后有婚姻,狗兒在賈家拿了佛手玩,恐怕是搶走了賈家的權力。這些書里都無法明寫,只能從王熙鳳和巧姐的判詞和夢曲里去解讀。
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滿載而歸,錚得盤滿缽滿。起頭老親戚王夫人送了一百兩紋銀,王熙鳳送了八兩銀子、一匹青紗、二匹綢子等物件,賈母送了自己不曾穿的舊衣裳、兩荷包筆錠如意的錁子(實際上也是銀子)和其他東西,平兒和鴛鴦也送了衣裳為劉姥姥送行。劉姥姥二進大觀園帶回家的贈品,沒人去計算過,賈母送的兩荷包筆錠如意也不知多少值銀子,但不會少于一百兩,因為王夫人從劉姥姥一進的二十兩升了五倍,賈府送禮不會沒有講究的,王夫人送禮必定不敢超過賈母之數,劉姥姥直接得銀子208兩以上,是劉姥姥女婿王狗兒莊稼人家10年的收入,得衣裳不算,得連薛姨媽、王熙鳳都不識的“軟煙羅”青紗一匹,一匹等于現在的33.3米,還有二匹綢子,100米賈家人都很少享用的料子,劉姥姥女婿王狗兒一家在農村怎么做得出來,穿得出來。一點一滴都在透露劉姥姥女婿王狗兒一家,將飛黃騰達,勢如賈家,家人也穿軟煙羅、上用綢子,家里的女仆也像穿起平兒、鴛鴦等人的舊衣裳。
這里,把王熙鳳的貪婪又一點,賈母下指示送劉姥姥二匹“軟煙羅”青紗,而王熙鳳最后竟只送出一匹,貪污了一匹。除了表王熙鳳的貪婪,又說明此“軟煙羅”青紗,實在太稀罕了,王熙鳳借賈母之命,私下截留了一匹自用。
賈寶玉是可憐至絕。老嫗眠其床,臥其席,酒屁熏其屋,卻被襲人遮過,則仍用其床其席其屋。劉姥姥酒醉其床,必大有文章,而男主子賈寶玉則自始自終都不知,怡紅院遭劫,即寶玉遭殃,可憐之至。
到了劉姥姥三進大觀園,按曹雪芹的愿意,應該是劉姥姥帶著板兒來收拾賈家殘局了,第一百十三回寫的劉姥姥三進大觀園里,必有曹雪芹編撰的文字,基本符合王熙鳳和巧姐的判詞和夢曲的核心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