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兒,一個人見人愛,不得不說的紅樓大丫頭,平兒的世事洞明而又平實為人,一直令我遲遲不敢下筆。平兒是介于主子與丫頭之間的小說人物,身份是丫頭,行事是主子,許多時候是王熙鳳行事的代言人。《紅樓夢》中王熙鳳的陪房丫頭,賈璉之通房大丫頭。她是鳳姐的心腹,王熙鳳是楚霸王,平兒就是楚霸王的左膀右臂,李紈稱她是王熙鳳的總鑰匙。在《紅樓夢》第四十四回,賈寶玉稱平兒是個極聰明、極清俊的女孩兒,又思平兒并無父母兄弟姊妹,獨自一人,供應賈璉夫婦二人。賈璉之俗,鳳姐之威,他竟能周全妥貼,今兒還遭荼毒,想來此人薄命,比黛玉猶甚。
在程高本《紅樓夢》的結局中,王熙鳳病死后,王仁(巧姐的舅舅)和賈環(巧姐的叔叔)等要把巧姐賣給藩王作使女,是平兒陪伴巧姐逃出大觀園。后來,賈璉把平兒扶了正。而按照前八十回的線索與脂批來看,平兒扶正是順理成章。
平兒,屏也!此中障眼法。無疑曹雪芹在平兒身上著墨,掩蓋了許多真相,姑且以小說所言,平兒是賈璉的通房大丫頭論,難道王熙鳳連生大姐兒和巧姐兒,過后還孕育過一個六、七個月的男孩,而通房大丫頭從來不見肚子,從巧姐兒的生長過程來看,平兒一直伴其左右,縱然如鮑二媳婦戲言,扶了正,也未見平兒生兒育女的半點風聲,既奇又怪。或許,曹雪芹安插平兒為賈璉的通房大丫頭并沒有錯,但書中透露出平兒卻不敢與賈璉有沾,要知道《紅樓夢》一書里,表面上都是假故事,真事故是隱藏在假故事的背后,叫背后敷粉法。
且說,第二十一回俏平兒軟語救賈璉,提到次日早起,鳳姐往上屋里去后,平兒收拾外邊拿進來的衣服鋪蓋,不承望枕套中抖出一綹青絲來。賈璉到外書房睡覺十二天,多出了一綹青絲,圍繞一綹青絲,周旋于賈璉與王熙鳳之間,一直在替賈璉掩蓋婚外情,試想,平兒對賈璉比對王熙鳳更上心,平兒說了一通假話,終于讓賈璉在青絲事件中過了關,了去了一樁王熙鳳一起吃醋鬧事大風波。平兒的氣度、水平與境界由此一露。
應付王熙鳳結束后,平兒指著鼻子,搖著頭兒,笑道:“這件事你該怎么謝我呢?”喜的賈璉眉開眼笑,跑過來摟著,“心肝乖乖兒肉”的便亂叫起來。平兒手里拿著頭發,笑道:“這是一輩子的把柄兒。好便罷,不好咱們就抖出來。”賈璉笑著央告道:“你好生收著罷,千萬可別叫他知道。”嘴里說著,瞅他不堤防,一把就搶過來,笑道:“你拿著到底不好,不如我燒了就完了事了。”一面說,一面掖在靴掖子內。平兒咬牙道:“沒良心的,‘過了河兒就拆橋’,明兒還想我替你撒謊呢!”賈璉見他嬌俏動情,便摟著求歡。平兒奪手跑出來,急的賈璉彎著腰恨道:“死促狹小娼婦兒!一定浪上人的火來,他又跑了。”平兒在窗外笑道:“我浪我的,誰叫你動火?難道圖你舒服,叫他知道了,又不待見我呀!”
賈璉主動獻熱情,摟著平兒的動機,并非為求歡,實是想借親熱之機搶回把柄,并直接毀滅證據。賈璉陰謀得逞后,因見平兒妖俏動情,才順勢求歡,關鍵時刻,不想平兒因懼怕王熙鳳吃醋,又強行把欲望絕情地壓了下去,我浪我的,誰叫你動火。平兒又有點不像是通房大丫頭的身份,真不知平兒的妖俏動情為了誰?
當然,平兒的厚道、平實、善良,是她的總特征,況且平兒是四次進入曹雪芹回目的人物----即第21回“俏平兒軟語救賈璉賈”、第44回“喜出望外平兒理妝”、第52回“俏平兒情掩蝦須鐲”、第61回“判冤決獄平兒行權”。從這些回目可以看出,作者顯然在有意突出平兒是一個特殊人物。平兒不是主子勝過主子,行權代事,一直為王熙鳳糾偏,在大觀園里深得人心,平兒至少有以下幾大特點。
一、平兒是個體面丫頭。第六回,劉姥姥一進榮國府,既是劉姥姥初現,也是平兒首次露臉,劉姥姥把平兒直接當成鳳姐,可見平兒氣勢非凡、儀態萬方,既有主子的氣場,又有主子的姿色,劉姥姥沒見過王熙鳳,但王熙鳳的傾國傾城,劉姥姥是聽說過的。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才要稱姑奶奶,忽見周瑞家的稱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著周瑞家的稱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頭了。后面,平兒在王熙鳳過生日,賈璉與多姑娘姑娘偷情那節,平兒平白無故連遭王熙鳳、賈璉夫婦毆打出氣,氣得要自盡了事,是賈母親自出面,擺平此事,丫頭竟有如此榮耀,還不體面嗎?
二、平兒背著鳳姐做好事。用興兒的話說:“倒是跟前的平姑娘為人很好,雖然和奶奶一氣,他倒背著奶奶常做些個好事。小的們凡有了不是,奶奶容不得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賈璉偷娶尤二姐,平兒得悉后密告了鳳姐,后見鳳姐如此虐待尤二姐,她又把同情心給了尤二姐,引起王熙鳳的不滿。尤二姐一死,王熙鳳推說沒有錢治辦喪事。平兒偷出二百兩碎銀子給賈璉,把局面應付過去。以平兒這樣管事丫頭地位,去應命處理各種復雜的關系和事件,都是十分棘手的難事。況且,平兒背著王熙鳳干的事,事后,以王熙鳳的聰明才智,不一定全部藏得住,有的會露出尾巴。如平兒偷出二百兩碎銀子給賈璉,辦尤二姐的喪事,精明貪財的王熙鳳不會連短了二百銀子都不知道,除非平兒拿出的自己的貼已私房錢。
第61回平兒處理茯苓霜失竊案,平兒查明底細,同寶玉等計議,準備瞞贓了結。對于“做賊的”姐妹彩云毫無嫌棄之心,既保護,又誡飭;為了顧全探春的體面,也就不再追究趙姨娘這個“窩主”;擔了賊名的柳五兒是冤枉的,自然得到了開脫,其母柳嫂的廚娘差使也不致被開革。當平兒處理完“茯苓霜失竊”一案后,回房向鳳姐作匯報時,鳳姐說道:“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頭都拿來,雖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們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地下,茶飯也別給吃。一日不說跪一日,便是鐵打的,一日也管招了。……”這時平兒勸道:“何苦來操這心!得放手須放手,什么大不了的事,樂得不施恩呢。依我說,縱在這屋里操上一百分的心,終久咱們是那邊屋里去的。沒的結些小人仇恨,使人含怨。況且又三災八難的,好容易懷上了一個哥兒,到了六七個月還掉了,焉知不是素日操勞太過,氣惱傷著的。如今乘早兒見一半不見一半的,也倒罷了。”可見王熙鳳還沒有平兒聰明,王熙鳳屬于聰明一時、糊涂一世,平兒屬于糊涂一時、聰明一世,處世境界平兒比王熙鳳還高。
墜兒偷蝦須鐲事件,平兒水平高超,采取刑事案件查而不辦,隨時主動,不辦,私下通知麝月暗中找個借口把墜兒打發出去,上面通不過,要辦,案件已經查實,隨時可啟動辦案程序,作出體面處理,退可守,進可攻,真是兩全定之策。思考如果吵嚷出去,一則恐素日回護丫頭女兒的寶玉被人抓住把柄;二則怕襲人麝月等寶玉房中的大丫頭面子難堪;三則尤恐爆炭一樣個性的晴雯病中添氣,發作出來。平兒思前慮后,決計不作公開處理,只私下知會麝月暗中防范,找個借口把墜兒打發出去。這番設想被寶玉無意中聽得,深感平兒體貼周全之情。
三、平兒是入了賈母法眼的丫頭。賈母為王熙鳳湊分子過生日,賈璉在家里與多渾蟲偷情那節,王熙鳳連打了二個望風的丫頭,因多渾蟲一句咒罵王熙鳳這個母夜叉早點死,把平兒扶了正的話,最后連平兒也挨了打,更可恨的是,慌不擇路的賈璉竟也動手打起了平兒,受盡委屈的平兒要上吊自盡。賈母在勸慰王熙鳳時,因又罵:“平兒那蹄子,素日我倒看他好,怎么暗地里這么壞。”尤氏等笑道:“平兒沒有不是,是鳳丫頭拿著人家出氣。兩口子不好對打,都拿著平兒煞性子。平兒委曲的什么似的呢,老太太還罵人家。”賈母道:“原來這樣,我說那孩子倒不像那狐媚魘道的。既這么著,可憐見的,白受他們的氣。”因叫琥珀來:“你出去告訴平兒,就說我的話:我知道他受了委曲,明兒我叫鳳姐兒替他賠不是。今兒是他主子的好日子,不許他胡鬧。”很明顯,賈母對平兒知根知底,稱平兒跟王熙鳳一樣是“美人胚子”,平兒那蹄子,賈母素日看他好,我說那孩子倒不像那狐媚魘道的。并且對安慰平兒的事作了具體安排,叫琥珀傳話給平兒,賈母親自安排鳳姐兒向他道歉賠不是。平兒聽了賈母帶來的的傳話,自覺面上有了光輝,方才漸漸的好了。次日,由賈母親自在場,賈璉、鳳姐真的向平兒賠禮道歉。
四、平兒是鳳姐的一把總鑰匙。第39回李紈對平兒作過評論,說她:“你就是你奶奶的一把總鑰匙”。鳳丫頭就是楚霸王,也得這兩只膀子好舉千斤鼎。他不是這丫頭,就得這么周到了!”平兒笑道:“先時陪了四個丫頭,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個孤鬼了。”李紈道:“你倒是有造化的。鳳丫頭也是有造化的。”不是鳳姐成就了平兒,而是平兒成就了鳳姐。王熙鳳在榮國府和大觀園執事,行的是恩威并使,靠的是逼供訊,太太屋里的人不好搞逼供訊,敢變相刑訊逼供,前面提到,鳳姐說道:“依我的主意,把太太屋里的丫頭都拿來,雖不便擅加拷打,只叫他們墊著磁瓦子跪在太陽地下,茶飯也別給吃。一日不說跪一日,便是鐵打的,一日也管招了。……”只關注執法效果,不注重后期反應,只關注上頭利益,不重視平民利益。而平兒是文明執法、理性執法,注重執法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兼顧各方利益,把上頭的精神和利益放在首位,又體恤下人或當事人的不易,能站在底層的角度思考問題,常常想方設法為下人開脫。對于王熙鳳的酷刑他并不贊賞和認同,在力所能及范圍內糾正王熙鳳過酷帶來的不利影響,在力所能及范圍內挽回主子的聲譽和形象,時時處處維護和挽回王熙鳳的形象。沒有平兒,王熙鳳的管理方式會崩盤更早。
王熙鳳太貪婪,是這個紅樓女中豪杰的人生敗筆。在大觀園里放高利貸,賈母如果知道也是不允許的。平兒告訴襲人道:“這個月的月錢,我們奶奶早已支了,放給人使呢。等別處的利錢收了來,湊齊了才放呢。因為是你,我才告訴你,你可不許告訴一個人去。”襲人道:“難道他還短錢使,還沒個足厭?何苦還操這心。”平兒笑道:“何曾不是呢。這幾年拿著這一項銀子,翻出有幾百來了。他的公費月例又使不著,十兩八兩零碎攢了放出去,只他這梯己利錢,一年不到,上千的銀子呢。”襲人笑道:“拿著我們的錢,你們主子奴才賺利錢,哄的我們呆呆的等著。”可不是嗎!平兒也認為王熙鳳放高利貸犯不著,王熙鳳的工資、資金都用不上,按理不該干這種人見人厭的事,且不說外面放貸收不回來會產生糾紛,由外而內引發新矛盾,大觀園內部嬤嬤們、丫頭們延發了工資,私下肯定議論紛紛,三五學舌,王熙鳳放貸之事,上下各色人等皆知,只懼于王熙鳳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一旦東窗事發,繞是王熙鳳也沒好果子吃,以王熙鳳所作所為的積怨,到時墻倒眾人推。但主子太貪婪,她也沒辦法,以平兒體察世態和明事理,或許也苦勸過鳳姐,沒辦法只得在主子錯誤的道路上,做一個堅定的執行者,平兒本人必不支持王熙鳳放高利貸,也算是對王熙鳳的忠誠。在探春理家時,她念念不忘給王熙鳳長面子,以至于寶釵這樣的老好人,都忍不住揭平兒的短:“總是你奶奶先前都想到了……”可見平兒的忠實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這也是鳳姐能夠信任她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