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存的十幾個《紅樓夢》重要版本中,有八個版本有六十四、六十七回,只有己卯本、庚辰本兩個版本明確注明無六十四、六十七回,其余版本因為殘缺而不能確定六十四、六十七回的有無。但是這只是表面現(xiàn)象。不缺六十四、六十七回的八個本子里,其實有三個是本來沒有六十四、六十七回的,它們現(xiàn)在擁有的六十四、六十七回都是由后人補配的,這就是蒙府本、戚序本、戚寧本。蒙府本的六十七回是簡版,是據(jù)程甲本補入的,而戚序本、戚寧本的六十七回是繁版。而繁版的六十七回確實問題很嚴(yán)重,我們先看一下第六十六回回末:
尤老一面嚎哭,一面又罵湘蓮。賈璉忙揪住湘蓮,命人捆了送官。尤二姐忙止淚反勸賈璉……
從這段可知,尤三姐自殺時柳湘蓮、賈璉、尤老娘是目擊者。尤二姐即便沒有目擊,事發(fā)后也是立刻趕到的,否則她就無法勸賈璉不要將柳湘蓮送官。然而我們看看繁版的六十七回一開始居然是這樣寫的:
話說尤三姐自找之后,尤老娘以及尤二姐、賈珍、尤氏并賈蓉、賈璉等聞之,俱各不勝悲痛傷感……
怎么尤老娘和尤二姐成為“聞之”了?她們應(yīng)該目睹才對呀?只有尤氏、賈珍、賈蓉是事后知道,怎么一概可以說“聞之”。可見文字接不上了,非常不可靠,誰這么不認(rèn)真出這么大的bug呢?
還有一處顯得非常不合理,第六十六回尤三姐死的時候,尤老娘還活著,這一點應(yīng)該是沒有問題的,可后來她就不見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以至于尤二姐進賈府的前前后后,她連個影子都沒有了。在第六十八回里有這樣的文字:
張華的口供上現(xiàn)說不曾見銀子,也沒見人去。他老子說:原是親家母說過一次,并沒應(yīng)準(zhǔn)。親家母死了,你們就接進去作二房。
說明尤老娘確實死了,那么她的死只能著落在六十七回。也許她是因為晚年喪失愛女,而且尤三姐還是以那么慘烈的方式自盡,悲痛加驚怖,就此一命嗚呼。但六十七回對尤老娘之死只字不提,連一筆帶過都沒有,讓一個大活人就此消失。既然在第六十八回清清楚楚地提到尤老娘死了,就不會忘記在六十七回交代一句,交代尤老娘之死其實并不費多少力氣,一句話就可以辦到。
另外還有一個非常可笑的錯誤,在繁版六十七回薛姨媽提到柳湘蓮時對寶釵說:
你珍大嫂子的妹妹尤三姐,她不是已經(jīng)許定了給你哥哥的義弟柳湘蓮了的?
薛蟠比柳湘蓮年紀(jì)大。他被柳湘蓮暴打之前,一口一個“好兄弟”而自稱“哥”,在第四十七回即便挨打討?zhàn)垥r,也是先叫“好兄弟”,吃了拳腳才“好哥哥”“好老爺”的亂叫一氣。六十六回里薛蟠說:
誰知前日到了平安州界,遇一伙強盜,已將東西劫去。不想柳二弟從那邊來了,方把賊人趕散,奪回貨物,還救了我們的性命。
這里也是稱湘蓮為弟。薛蟠比湘蓮大,在曹雪芹筆下一以貫之,毫無疑問。但是繁版六十七回接著寫到,不一會兒薛蟠來了:
便向他母親拍手說道:“媽,可知柳大哥、尤三姐的事么?”
一回之中,先是“義弟”,后是“大哥”,六十六回喊“二弟”,六十七回卻稱“大哥”,薛蟠再呆也不會連誰大誰小都分不清。
第六十七回還有一個非常不合理之處,寶玉與柳湘蓮的關(guān)系非常親密,又最體貼女兒,七十回說:
如今仲春天氣,雖得了工夫,爭奈寶玉因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氣病了柳五兒,連連接接,閑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弄得情色若癡,語言常亂,似染怔仲之疾。
“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是寶玉“閑愁胡恨”“似染,陽沖之疾”的誘因之一,這是符合寶玉的性格的。但是六十七回中,寶玉對“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事件始終無動于衷。按照六十七回的敘述,尤三姐死后薛家小廝尚且能迅速得到消息,依寶玉與柳湘蓮的關(guān)系,寶玉的小廝如茗煙等人斷不會比薛家小廝的消息還閉塞。茗煙是寶玉的眾小廝里面最得用也最得信任的一個,寶玉與秦鐘、柳湘蓮、蔣玉菌的交往都不瞞他,還時常需要他來聯(lián)系。秦鐘不行了,就是茗煙首先趕來報信,“在二門照壁前探頭縮腦”。大觀園里結(jié)了蓮蓬,寶玉想拿去秦鐘墳上供養(yǎng),自己卻無法輕易出門,也是派茗煙去做的。茗煙知道柳湘蓮在寶玉心目中的重要性,只要他得到消息,一定會在第一時間通報寶玉。何況此回中寶玉還拉著黛玉去了衡蕪苑,而寶釵是知道尤三姐自刎的。以寶玉和柳湘蓮的交情,而且也親自到寶釵處來了,斷沒有聽不見尤三姐和湘蓮的悲劇的。尤三姐名列十二金釵副冊,是個重要人物,在這件事情上,寶玉不可能沒有一段絕妙的議論。但是六十七回只字不提寶玉的感想,這不是曹雪芹的疏忽,而正是作偽的人見不及此。
在我剛剛公布的《紅樓夢》新鈔本中,有關(guān)于第六十七回的很多異文,我們從來沒有見到過,其中就有聽說了柳湘蓮死后寶玉的反應(yīng),自然是非常著急,也很傷心,于是他派茗煙等人到處尋找,找到以后茗煙回來報告,說柳湘蓮出家以后跟一些強盜在一起!正所謂“訓(xùn)有方,保不定日后做強梁”,這樣的異文應(yīng)該是非常可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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