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將她列為金陵十二釵又副冊第二位,次于現實中比她位次靠后、待遇也遠不她的晴雯,這個人物是有爭議的,作者對她也是有著一定的批判。先看她的判詞:
一簇鮮花,一床破席,幾句言詞寫道“枉自溫柔和順,空云似桂如蘭,堪羨優伶有福,誰知公子無緣。”
襲人是“金玉良緣”的堅定擁護者,她眼里的寶釵是“沉重知大禮,真真有涵養。”她竭力攀附王夫人,獲得王夫人的信任,內定為月例二兩銀子一吊錢超過姨娘的待遇。襲人得到了她所追求的成功,但寶玉卻和她漸行漸遠,敬而遠之了。
二十一回“賢襲人嬌嗔箴寶玉”。因寶玉“沒日夜”在黛玉湘云房中,早起就來還就著湘云洗過臉的水洗了臉,又讓湘云給他梳頭,這下讓襲人老大的不高興,寶玉回房后,她言語帶刺,對寶玉冷嘲熱諷,甩臉子給寶玉看,這段描寫很長,細看我們會感受到襲人的無理和過分,她忘了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她終究也只可能會是個通房丫鬟或者寶玉的妾,吃起主子們(湘云和黛玉)的醋來,當然因為她已經和寶玉有了實際肌膚之親,就以女主人自居,不但僭越更是不知天高地厚。恰時寶釵過來,問襲人“寶兄弟哪兒去了?”面對同樣來找寶玉的賈府掌權人王夫人外娚女的寶釵,襲人又是另副態度:“寶兄弟哪里還有在家的工夫!”“姊妹們和氣,也有個分寸禮節,也沒個黑家白日鬧的,憑人怎么勸,都是耳房風?!币欢卧捳f的寶釵對她刮目相看,從此二人也是彼此依靠,是心照不宣的聯盟。只是襲人忘了,在她向寶釵獻媚,踩壓湘云黛玉沒有分寸禮節之時,她早已與寶玉行男女之事,忘掉了丫頭的身份,以女主人身份“嗔箴”寶玉,是否合乎分寸禮節呢?妙在曹公將她定位“賢”襲人,此“賢”字不知將多少“真事隱去”“假語存焉”?
在王善保家的告晴雯刁狀時,王夫人對襲人的評價是“體體面面的倒好”。在王夫人處置了晴雯和芳官、四兒一眾女孩子之后,有一段王夫人對眾丫鬟的評價,說襲人:“若說沉重知大禮,莫若襲人第一,雖說賢妻美妾,然也要性情和順舉止沉重的更好些。就是襲人模樣雖比晴雯略次一等,然放在房里,也算得一二等的了,況且行事大方,心地老實,這幾年來,從未逢迎著寶玉淘氣,凡寶玉十分胡鬧的事,他只有死勸的,因此品擇了二年,一點不錯了,我就悄悄的把他丫頭的月份錢止住,從我的月份銀子里批出二兩銀子來給他……。”老太太評價襲人洗:“襲人本來從小兒不言不語,我只說他只沒嘴的葫蘆。”,看到這兒,真想說一句王夫人:好一個糊涂的媽呀!
事實上的襲人什么樣呢?寶玉夢游太虛幻境后,襲人回房為寶玉更了衣,原文說她因比寶玉大兩歲,漸通人事,只瞅著寶玉笑,引著寶玉給他講夢里與可卿云雨私情,襲人羞的掩面伏身而笑,又含羞問寶玉夢遺之細節,于是青春期的寶玉禁不住襲一再讓他描述三級片細節,拉襲人同領警幻所訓之事,這襲人扭扭捏捏和寶玉溫存一番,二人各自破了處。此后襲人待寶玉越發盡職。我們再看晴雯是怎么做的,寶玉拉她起洗澡,她直接笑著拒絕:“我不敢惹爺”。曹公在創作《紅樓夢》時向我們交待“此書旨在談情”又講“意淫”“皮膚濫淫”之風月寶鑒之正反手法,那么在寶玉身邊丫鬟中,襲人即“皮膚濫淫”之代表,而晴雯則是作者褒揚清凈女兒“意淫”的代表人物。
在分到怡紅院的小戲子芳官洗頭那段,她干娘給她用剩水引發二人一番口舌之辯,那婆子又打了芳官幾下,芳官哭起來。晴雯看不過,指著說那婆子說:
你老人家太不省事,你不給他洗頭的東西,我們饒給他東西,你不自臊,還有臉打他,他要還在學里學藝,你也敢打他不成!
這時襲人喚麝月逍:
“我不會和人伴嘴,晴雯性太急,你快過去震嚇他兩句?!?/blockquote>麝月將那婆子搶白批抨一頓。晴雯心底單純,見不平事就抱不平,襲人是凡事不得罪人,就連下三等婆子也如此。
但襲人這作風是表里如一,以一貫之嗎?絕不是。看看她在王夫人處在和寶玉獨處時心機有多深。
?王夫人打發婆子來怡紅院叫一個跟二爺的人,這里實際就是王夫想了解一下寶玉的傷勢,這時襲人主動跟婆子來到上房,襲人這一大段和王夫人的對話思路清晰,層層遞進,含沙射影貶損他人,抬高自已,前半段還好,看后半段,真是摸準了王夫人的七寸,堪稱攀高教科書,襲人說:“我今兒在太太跟前大膽說句不知好歹的話。論理――”欲擒故縱手法用的好,王夫人果讓她只管說,襲人繼續說:
“太太別生氣,我就說了,”又來一次,
“論理,我們二爺也須得老爺教訓兩頓,若老爺再不管,將來不知做出什么事來呢?!?/blockquote>一句話說的王夫人合掌念聲“阿彌陀佛”。不由自主趕著襲人叫了聲:
“我的兒,虧了你明自,這話和我的心一樣……若打壞了,我將來靠誰呢!”說著競滾下淚來。襲人這里繼續照著王夫人心思深入:
“二爺是太太養的,豈不心疼(同理心術用的媽)。便是我們做下人的伏侍一場,大家落個平安,也算是造化了(向主子表自己敬業和忠誠)。要這樣起來,連平安都不能了,那一日那一時我不勸二爺,只是再勸不醒(顯示自已水平也門尐邀功),偏生那些人又肯親近他,也怨不得他這樣(撇清寶玉責任),總是我們勸的倒不好了(寶玉要是不喜歡我也是因為我敢犯顏直諫)。今兒太太提起這話來,我還記掛著一件事,每要來回太太,討太太個主意,只是我怕太太疑心,不但我的話白說了,且連葬身之地都沒了(又打埋伏,而且更厲害)?!?/blockquote>王夫人又一聲“我的兒,你有話只管說……”于是襲人繼續講:
“我也沒什么別的說,我只想著討太太一個示下,怎么變個法兒,以后竟還教二爺搬出園外來住就好了?!?/blockquote>這番話一說,王夫人已徹底信任了襲人,估計后面她無論說出什么來,王夫人都會無條件信任。果然王夫人吃一大驚,忙拉襲人的手問寶玉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這時襲人終于吐出她最要達到目的的話:
“太太別多心,并沒有這話,這不過是我的小見識,如今二爺也大了,里頭姑娘們也大了,況且林姑娘寶姑娘又是兩姨姑表姐妹,雖說是姊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懸心,便是外人看著也不像。一家子的事,俗語說的‘沒事常思有事’世上多少無頭腦的人,多半因為無心中做出,有心人看見,當做有心事,反說壞了。只是預先不防著,斷然不好。二爺素日性格,太太是知道的,他又偏好在我們隊里鬧,倘或不防,前后錯了一點半點,不論真假,人多口雜,那起小人的嘴有什么避諱,心順了,說的比菩薩還好,心不順,就貶的連畜牲不如,二爺將來倘或有人說好,不過大家直過沒事,若要叫人說出一個不好字來,我們不用說,粉身碎骨,罪有萬重,都是平常小事,但后十只二爺一生的聲名品行豈不完了,二則太太也難見老爺,俗語又說‘君子防不然’,不如這會子防避的為是。太太事情多,一時固然想不到。我們想不到則可,既想到了,若不回明太太,罪越重了。近來我為這事日夜懸心,又不好說與人,惟有燈知道罷了?!?/blockquote>一席話說的王夫人如雷轟電掣一般,正觸動心事,感愛襲人不盡,又叫一聲
“我的兒,你竟有這個心胸,想的這樣周全……難為你成全我娘兒兩個聲名體面……我就把寶玉交給你了……我自然不辜負你。”襲人的告密讓她大獲全勝。他作為唯和寶玉有過茍合之事的人,通過告密,她獲得了安全,并成功利用王夫人的心理把焦點轉移了出去。
?襲人為什么向王夫人告密和獻媚?她到底有何動機?
?我想她至少有三大動機。第一,金釧被攆以至投井自殺帶給襲人很大的心理沖擊,榮府里聽到金釧死訊時,丫頭里作者只寫了襲人的表現,說她難過的掉淚,我不認為她是因為同情或和金釧友好而掉淚,她是為自已擔憂,金釧僅僅和寶玉調笑就落此下場,她襲人可是和寶玉有過男女風月之事的,這要是王夫人知道了,她的下場或許比金釧還慘,況且此事保密工作做的也不好,晴雯和她吵架時就恨不能直接給她捅破了。所以晴雯是她的心腹大患,不除掉晴雯,她的危險就一直在。她日夜懸心的恐怕是這個吧!
第二,襲人將巴望成為寶玉的姨娘定為自己的人生最高目標,可是種種跡象看,黛玉是寶玉將來的妻子,晴雯是寶玉的姨娘,寶黛二人本就濃情蜜意,晴雯不但比她漂亮,針線等事色色都比她強,又是老太太看上的,這樣的關系下,那里有她襲人的容身之地,心大志高的襲人怎么能甘心呢?她利用王夫人傾向“金玉良緣”的利益考慮,又利用王夫人厭惡漂殼女孩尤其是漂亮女孩不能勾引寶玉的變態心理,成功的將打擊“狐媚子”的方向引向了黛玉和晴雯,連帶怡紅院稍有姿色的一網打盡,排除異已。
?第三,襲人爭榮夸耀、嫉妒和獨占寶玉的私心作崇。襲人先是和寶玉有了肌膚之親,從而寶玉待她自是和別人兩樣,利用王夫人的弱點,再向王夫人獻媚邀功,取得實際掌權人王夫人的絕對信任,坐上準姨娘之位。妙在襲人告密將自己的嫉妒和私心隱藏的極好,又將王夫人性格和忌諱把握得恰到好處,她即沒明說長相好的,也沒舉實例實人,而又讓王夫人自然會這么猜測和確定。她這么做,不但隱匿了自己不檢點的行為,得到王夫人的絕對的信任,還更固化了了襲人在王夫人心中忠誠、可靠、厚道、有見識,總之,王夫人這次被襲人徹底拿下。我們不得不說襲人心思慎密,老謀深算,分寸得當,實在是十分陰險,令人可怖。3.從襲人告密的效果來看,襲人所以,我想再一次說明,襲人的告密,不僅心思縝密,而且恰到好處,真的很陰險。
曹雪芹似乎是怕有的人看不透、看不穿、看不懂襲人告密,在晴雯被攆走一節,又煞費苦心的設計一個情節,讓茫然無所知的賈寶玉憑借著正常智商的本能做出了一次判斷,而這次判斷,再一次直指襲人。第七十七回:
寶玉哭道:“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襲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輕佻些。在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所以恨嫌他,像我們這粗粗笨笨的倒好。”寶玉道:“這也罷了。咱們私自頑話怎么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的,這可奇怪。”襲人道:“你有甚忌諱的,一時高興了,你就不管有人無人了。我也曾使過眼色,也曾遞過暗號,倒被那別人已知道了,你反不覺?!睂氂竦溃骸霸趺慈巳说牟皇翘贾?,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襲人聽了這話,心內一動,低頭半日,無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論我們也有頑笑不留心的孟浪去處,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還有別的事,等完了再發放我們,也未可知。”寶玉笑道:“你是頭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他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還有孟浪該罰之處!
??第一,這段話里賈寶玉提了一個很尖銳的問題,要說言語不檢點,不單單是晴雯呀,你們都有,怎么王夫人都知道呢?很顯然有人定期向王夫人匯報唄。
第二,襲人的企圖轉移視線,說就是你賈寶玉不檢點,到處亂說惹的禍。
第三,但是,賈寶玉進一步追問了,“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這就更加尖銳了。是呀,如果說要知道,都知道呀,怎么就不知道襲人麝月秋紋的呢?這樣的指向還不明顯嗎?有告密的把自己也告進去的嗎?肯定不會。由此反證,告密的就是襲人,麝月和秋紋是襲人的貼心姐妹,是襲人調教出來的,構不成威脅,襲人自然放過了。
??文屏山看似慎密、手腕了得的襲人真能得愿所償嗎?答案非也。
襲人歸根結底最在意的還是寶玉對她的態度或者說對她的感情。
她投向當權者王夫人并獲得絕對的信任,當然也獲得了“金玉良緣”一派勢力的支持。
但是,我們常說,聰明反被聰明誤,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她始終不能得到如晴雯在寶玉心中的地位,脂批透露,后寶玉之妻寶釵,之婢麝月,這里面沒有了襲人,有說賈府敗落后襲人自找出路,嫁與伶人蔣玉函,難道沒有可能是寶玉厭棄襲人,棄之嗎?這種可能極大,至少前八十回己露端倪。
晴雯病中被逐,寶玉將矛頭直指襲人哭道:
“我究竟不知晴雯犯了何等滔天大罪!”襲人道:“太太只嫌他生的太好了,未免輕挑些。在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必不安靜,所以恨嫌他,像我們這樣粗粗笨笨的倒好?!睂氂竦溃骸斑@也罷了,咱們私自頑話怎么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的,這可奇怪。”襲人道:“你有甚忌諱的,一時高興了,你就不管有人無人了。我也曾使過眼色,也曾遞過暗號,倒被那別人己知道了,你反不覺。”寶玉道:“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單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紋來?”襲人聽了這話,心內一動,低頭半日,無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論我們也有頑笑不留心的孟浪去處,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還有別的事,等完了再發放我們,也未可知?!睂氂裥Φ溃骸澳闶穷^一個出了名的至善至賢之人,他兩個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還有孟浪該罰之處!……只是晴雯和你一樣從小兒從老太太尾過來的……就是她性情爽利,角鋒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們……”?這段二人對話和襲人告密那段有異曲同工之妙,第一層,寶玉說我們私話為什么太太都知道?顯然,這屋里有太太的耳報神。第二層,為什么別人都有錯,你襲人麝月秋紋三人無事?這時候襲人“心內一動”“低頭半日”“無可回答”,這下是無言以對,被寶看透了唄。第三層,襲人一番強詞奪理后,寶玉說麝月秋紋和你是一伙的,唯你馬首是瞻,當然你可以放過她們。至此,襲人也就完全失信于寶玉,也看透了她“至善至賢”真面目。寶玉怎么可能還親近她,讓她做屋里人呢。
其實,早在寶玉被父親賈政暴打時,寶玉已經不信任襲人了,當時他不放心黛玉,想讓一人去看看,他就支開襲人讓她去衡蕪苑借書,獨喚晴雯給黛玉傳遞兩方舊帕。
襲人自以為自己是寶玉衾枕之人,又是王夫人心腹,志得意滿,殊不知,寶玉追求的真、善、美只有晴雯最合心,即便晴雯被迫害至死,寶玉泣血為其作《芙蓉女兒誄》,而襲人,終究只是寶玉所作誄文里“蠱蠆之讒”“諑謠蠆詬”之人和被稱之“鬼蜮”“诐奴”的惡毒之人罷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