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字里有顏字的成分,是因為我發現了顏字的外形有小王外拓的筆勢,而不是大王的內。那更適合我。顏真卿是“二王”之后學王的一個最好的學生,《祭侄文稿》處處都是按照王字的游戲規則來書寫的,但他又處處都能把自家的東西灌注進里邊。
想對筆法進行梳理,最好學王字,王字更多的是用手指的撥挑,用筆手段多樣,變幻莫測,空間也更復雜一些,結體的多邊形出現率要比顏字多得多。顏字就用一招:逆頂。大家看何紹基的字,對那線條喜歡得不得了,其實他就是學了顏字的這一招。但是王字的復雜性,我們現在做不到了。現在的材料、包括書寫的姿勢都不一樣了。不過我覺得也不一定要那樣做。就像孫曉云老師的《書法有法》講的一樣,她把很多道理擺在那里,告訴你有那么一回事,并沒有要求你也那么做,包括她自己也不全那樣做。只是你最起碼要知道王字原本的面貌,你現在寫的時候才不至于太離譜。包括你現在的創新,新要和古人接得上,就像接力賽一樣,人人都要接住那個棒才能繼續往前跑。這不像前幾年流行用碑的概念去分析王字,那樣就過了。王字的核心是一種自然的流露,是在自然書寫當中把一種風流倜儻的、復雜的筆法融在里面,而不是把它解構了再生搬硬套地去解釋它的字形,因為帖學講究字形隨勢生出,如果單個字形拆開后分析,就錯了。
陸儼少融會王羲之和顏真卿
我的字前幾年確實有陸儼少的感覺。對陸的研究緣于教學的需要,是我對古人和今人進行篩選時的一個發現。我長期以來一直以為王字和顏字是兩條河流,也即長江和黃河!這是兩條主動脈,我現在絕不愿意隨隨便便地拋棄其中一個。王字里可以學到挑撥筆法,顏字里能夠領略、滲透一些篆隸書的筆意:金石氣說白了就是毛澀感,打官腔就是屋漏痕。當我將王和顏齊頭并進的時候,我發現當代的陸儼少能把帖寫得很拙樸,是融會王和顏的好手。我就用了大半年的時間去研究他,臨摹他,拿他各個時期的字來對比。他又是畫山水畫的,用的皺法比較多,運用到書法上,字就顯得更樸。單學王字很容易寫流,可能是缺少陸儼少表現澀性線質這樣的辦法。
裹鋒如“長江后浪推前浪”
毛筆入紙的是中間的筆毫,然后周圍的輔毫輔助擺動,隨筆勢而扭轉,這就是所謂的裹鋒。裹鋒形象點說,正如長江后浪推前浪,前面走了后面推著往前沖,表面上是主毫起作用,而真正發力則是輔毫。這要求毛筆的質量要好,質量差了跟不上。所以賣毛筆的人最怕行家用絞轉(裹鋒)的方法去試他的筆。而平動時筆筆都能出尖。這些書上并不這么寫,是我自己的體會。
筆筆中鋒毫無意義,也不可能
多寫篆隸可以弄清楚中鋒的概念。因為篆隸在書寫的過程中要不停地調整筆鋒。比如逆鋒,平白無故地你干嗎要把筆那么逆一下呢?我不管書法史上怎么說,我感覺逆鋒的道理有兩層意思。一、逆鋒本身就是一個筆勢的承接關系,第一筆的收筆就是第二筆的起筆,比如寫個“三”字,你這個橫到頭了之后,為了下一筆的承接,你自然在收筆的時候做個那么壓一下的動作,這是一種筆勢的關系。注意了這層關系的話,那你就有意無意地用都可以了,你有那個意思就行了。二、逆鋒是毛筆蓄勢待發的關系。要想行筆發上力,你的筆就要先蹲下去入紙,入紙后筆毛的彈性就聚積到那里,筆毛一受壓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一種抗爭,就是毛筆與紙面形成了一種對抗,如果壓下去了不提起來,直接走,筆尖就有入木三分的感覺。經驗告訴我,如果點畫力度不夠,是因為在書寫時提按太快,提多按少,毛筆在紙上沒有停留。行草書難就難在處處走處處留,這要求非十年以上之功不能為之。如果只有流自然就留不住筆了。
事實上在書寫的過程中毛筆不可能是筆筆中鋒的,通過我多年的實踐,覺得一方面是毫無意義,一方面是不可能。居中的概念主要是指裹鋒。我剛才說了裹鋒像長江后浪推前浪,但是你如果寫一橫一逆鋒,沒有蓄勢的動作,就順著平鋪出去,我覺得那樣毫無意義。因為從表面上看筆鋒雖然居中了,但是筆毛鋪開了之后,筆尖是在上面,平拖出去,出不來力感。應該是蹲下去之后,筆毛轉換一個方向逆行,筆尖這時候被緊緊地裹在中間,才是有意義的。古人所謂的轉指就是為了一直保持這種狀態,孫曉云老師說的書法有法一方面強調手勢生筆勢,一方面也說的是這個道理,一直能保持筆毫在瞬間的書寫過程中直接通過手指去調鋒。所以我現在教學生更直觀,比如第一節課教他們拉線條,我就叫他們先把筆像排筆一樣拉看是什么感覺,然后再像剛才那樣壓重一下再逆行的方法是什么感覺。
不懂隸書,寫草書便沒有根據
我最反對以楷書加快速度去寫行草,那是已經錯得不能原諒了。因為從古人的字體、筆法演變來說,是先篆后隸。從隸書變到其他書體,許多人的概念比較模糊,老是想著楷行草隸篆,不知道倒過來是篆隸草行真,隸書分支時,是先生草,生草的同時,楷書和行書是互相之間都在萌芽,然后基本上同時產生,然后是草書這么一攪和,隸書發展到那個階段就基本上生出了三種字體:草書在頭,行書楷書次之。所以說如果不懂隸書,寫草書是沒有根據的。現在一些寫草書的人往往寫弧形線條,都是很丑的,因為他們繞不準,而且越繞越夸張變形,隸書變成草書的那種感覺是不一樣的,他們不懂。我們可以在漢代民間書手那里錘煉筆法的那種簡、準、狠!你要是忽略了那些,你的眼睛就只盯著一個王鐸或者張瑞圖等等,那么越寫就很快真正變成野狐禪了。都走到不知道哪里去了,自己還以為是在創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