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靜為您朗讀：
國事比家事大父親從1949年到1955年，連續(xù)六年到農(nóng)區(qū)，牧區(qū)防疫。在這六年里，正是我家多災(zāi)多難的時期——奶奶患骨結(jié)核，叔叔因為精神病病故，我到北京做腳部的手術(shù)······
抗美援朝戰(zhàn)爭開始后，為了戰(zhàn)備需要，我家四次搬家，（從沈陽搬到薩爾圖，從薩爾圖搬到哈爾濱，從哈爾濱搬到沈陽，從沈陽搬到北京）四次搬家，父親都不在家。父親從沒有向領(lǐng)導(dǎo)反應(yīng)過家里的困難。領(lǐng)導(dǎo)安排的出差任務(wù)，二話不說，打起背包就出發(fā)。
1955年，父親從西康完成防疫任務(wù)回到北京后，全家在天安門前合影。右起：父親、母親、我、哥哥
我奶奶五十年代初期不幸患了骨結(jié)核。她的一只腳被磚頭砸傷，腫得又粗又大，流膿流血，經(jīng)久不愈。那幾年，父親正在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和東北，寧夏，四川，西康等省帶隊防治牛瘟和口蹄疫。奶奶兩次病危都是母親去照顧。
1956年，全國牛瘟消滅以后，父親只身一人去東北老家把奶奶“背”到北京。他們從桓仁坐長途汽車到南雜木，再倒火車坐到沈陽。當(dāng)年的沈陽車站還比較落后，有很長的一段“天橋”要走。父親背著奶奶吃力地慢慢走著，下了天橋，又把奶奶背上了到北京的火車。下了火車，雇了一輛人力三輪車?yán)綎|大橋的家。
父親背奶奶坐三輪車到積水潭醫(yī)院去看病。醫(yī)生說：“只能注射鏈霉素，把結(jié)核菌消滅，要想再走路太難了”。父親買了鏈霉素，那時的鏈霉素都是進(jìn)口的，很貴。他教會了母親打針。幾個療程下來，奶奶腳上潰爛的傷口封口了。但是由于損傷了骨關(guān)節(jié)，站起來都困難。父親親自到假肢廠為她訂做了雙拐。由于她是小腳，年齡也大了，還是不能走路，母親照顧奶奶十多年。后來奶奶在老家因心臟病去世，享年76歲。
奶奶名叫尹辛氏，家境貧寒。她的父母在她幼年時，就雙雙病故，叔叔嬸嬸把她撫養(yǎng)成人。嫁到尹家后，生了四，五個孩子，由于舊社會農(nóng)村貧窮落后，缺醫(yī)少藥，只有三個存活下來。（兩兒一女）她一輩子含辛茹苦，為我的叔叔擔(dān)驚受怕，自己飽受病痛的折磨。
我家1978年的“全家福”。前排是我父母和小侄女，后排左起為：我、哥哥、嫂子
姑姑是父親的姐姐。她成人后，嫁到劉家。劉家很貧困，但是姑父很好學(xué)，他是個小學(xué)校長。姑姑和姑父解放后在湖南冷水江生活。姑父是錫礦山招待所所長，市人大代表。（還有其他頭銜）上世紀(jì)八十年代末期，九十年代初期，他們相繼病故。現(xiàn)在六個子女及后代都生活得很好。
1977年姑姑(中)和堂姐(左)從湖南來京，我陪他們游覽頤和園
我的叔叔性格內(nèi)向。新中國成立前幾年，他中學(xué)畢業(yè)。因找不到工作，精神抑郁。他每天看一些三俠五義的舊書，走火入魔。練習(xí)飛檐走壁，練習(xí)踩水······不幸患了精神病。爺爺奶奶到處尋醫(yī)找藥，那時也沒有什么特效藥，送到省里的精神病院需要很多錢，家里沒條件。
父親那幾年在牧區(qū)帶隊防疫，顧不上家里的事。他寫信給母親說，讓母親在沈陽打聽精神病院，問問叔叔的病能否治療。（那時，我家住在沈陽）
我清楚地記得，母親帶著我，到沈陽的精神病醫(yī)院去詢問，到病房里“考察”。只見一排高大的房子里面，一排大炕，隔成很多個單間，每個單間都有鐵柵欄。一個一個病人躺在炕上睡得像死人一樣，原來他們在“過電”（電療）。醫(yī)院的醫(yī)生說，叔叔這樣的病情也只能電療，很難治好。電療后，清醒一陣，稍不注意就犯病。有的病人一住好幾年，很難治愈。
母親和我看到病人遭罪的樣子，善良的心顫抖起來——真是不忍心把叔叔送到這個地方來。醫(yī)院還說，住在醫(yī)院治療，需要很多錢。母親思來想去，怎么把叔叔帶到沈陽呢？他不肯來怎么辦？在火車上打人罵人怎么辦？到哪里籌措那么多錢？一家老小都靠父親的工資生活，真是左右為難啊！
叔叔身材魁梧，還會點兒武功。他病了以后，經(jīng)常到外面惹禍。他在外面跑，孩子們就追著罵他：“瘋子!瘋子!”他急了，撿起石頭就砍人，把人家打得頭破血流。家長到家里告狀，要求賠償。爺爺奶奶把他關(guān)在家里，不讓他出門，他就打罵家人。他還到江面上踩水，深更半夜不回家。奶奶去找他，他就打我奶奶。
兒女是父母的心頭肉，哪個父母不疼愛自己的骨肉？但是不能放任自己的孩子威脅鄉(xiāng)鄰的安全。爺爺萬般無奈，只好狠下心，用木柵欄和泥草砌上一堵墻，把他圈到一間屋子里，跟古代的監(jiān)獄一樣，還給他戴上腳鐐。（是否帶手鏈子，我不記得了。）每天，家里人做好飯，就從小洞口送進(jìn)去。冬天怕他冷，就把炕燒得熱熱的，給他衣服和被子，他就撕掉。后來又給他送了一條毯子，他也不蓋。發(fā)現(xiàn)他感冒了，就給他送一碗湯藥，他不喝，把碗弄翻了。
1952年的暑假，母親帶著我回老家看望生病的奶奶和叔叔。有一天，我從院子里經(jīng)過，只見叔叔一絲不掛地站在窗戶里面往外面看，我很害怕，低著頭趕緊往屋里跑，那情景真是慘不忍睹。爺爺奶奶的心受盡煎熬。
一家人在苦難中捱了兩年，一個冬天的早晨，姐姐（叔叔的唯一女兒）去送飯，她把一碗飯菜從墻和炕相連的小洞里推進(jìn)去，大聲喊道：“爹！吃飯了！”，連喊三遍，沒有動靜。她彎下腰，往里張望，看到叔叔躺在炕上，紋絲不動。她驚慌失措地哭喊著，跑去告訴家人。
叔叔悲慘地死去了，他留下了一個女兒，嬸嬸后來改嫁。叔叔去世時，父親正在康藏高原防疫，路途遙遠(yuǎn)，工作離不開，不能回去。（我整理父親的書籍時，發(fā)現(xiàn)他1954年在雅安出差時，買的一本書“神經(jīng)與精神病的治療與護(hù)理”，可見父親對叔叔的掛念。）
我(左)與堂姐(右)1959年在北京東大橋農(nóng)業(yè)部宿舍前的小河畔合影，堂姐是我叔叔的唯一孩子
奶奶去世的時候，父親正在出差。爺爺不讓姐姐告訴父親，怕他耽誤工作。姐姐一直瞞著父親，幾個月后，才寫信告訴他。父親知道后，趴到床上的被子里嗚嗚大哭。
堂姐(中)帶她的女兒(左)和外孫女1994年來京，我(右)陪他們?nèi)ケ本﹦游飯@游覽
我爺爺在老家跟著姐姐一起生活，父母親每月給他寄生活費。爺爺克勤克儉，從不閑著，幫助姐姐干活。姐姐家是農(nóng)民，五個孩子，生活不富裕。姐姐說：“爺爺上炕當(dāng)老婆，下炕當(dāng)老頭”。（意思是爺爺什么活都干，幫助她照看孩子，做家務(wù)，種菜······）爺爺九十多歲的時候，還幫助姐姐家賣菜。
1982年冬天，爺爺患肺炎病重時，父親和哥哥回老家看望他。他看到兒子和孫子都回來了，就不吃也不喝了，誰勸也不聽。給他輸液時，他就把管子拔掉。他的心理活動是：“趁著兒孫都在，早點咽下這口氣，省得給別人添麻煩”。
父親和哥哥看到這種情況，就趕快回來了。爺爺跟父親說：“夏天死了，莊稼茂密，抬進(jìn)半山坡的墳地很難走。冬天死了，地凍天寒，不好刨土，春秋合適。”
爺爺開始進(jìn)食，又多活了幾個月，春暖花開的時候，他溘然長辭。姐姐和姐夫一家待他很好，給他送終安葬。他們怕耽誤父親的工作，把爺爺安葬好之后，才寫信告訴父親。爺爺享年93歲。
姑姑于九十年代初病逝。她病重期間，父親正在“全國五號病指揮部”上班。他忙于工作，沒有時間到湖南去看望。幾年后，父親到湖南出差，抽空到姑姑的墳上吊唁，大哭一場。
父親的四個親人離開這個世界時，他都在工作崗位上。在父親的心里：國事永遠(yuǎn)比家事大！
（待續(x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