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自古以來,一直實行政教分離,這在世界歷史都是非常罕見的。以西方為代表的一些國家,甚至包括東方文化圈中的古代藏傳文明,蒙古文明等等,都有著宗教合一的傳統。
比如,西方中世紀的教皇國,當時的歐洲其實是神權大于王權,經過文藝復興和宗教改革,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
西藏古時候就是藏傳佛教與政治合一的活佛制度,蒙古也有著信奉的長生天。伊斯蘭文明直到今天還是有著深刻的宗教政治烙印,那么為什么中國的中原文明,早早的就擺脫了宗教對政治的控制呢?
【原始宗教與法律道德】
其實,政教合一是一種非常原始的政治建構。原始宗教中所謂的神諭與神罰,在原始社會所扮演的角色就像今天的法律與道德。它規范了人們什么樣的行為是正確的,什么樣的行為是需要受到懲罰的。
一如法律道德對現代人的約束,就像我們知道做什么是合法的,做什么是犯法的,做什么會受到他人的譴責鄙視,做什么會受到他人的贊譽和表揚。
這些是我們現代人的集體認知,是所有人都公認的行為準則,也是現代社會能正常運轉的基礎。可以想象一下,一旦法律體系和道德體系崩潰,犯罪不會受到懲罰,做好事不會得到認可,每個人都不值得信任,那么整個社會會怎樣?
法律和道德是對行為人的行為,強制承擔相應后果及懲罰,如違法就坐牢和違背道德就被他人唾棄,排擠到正常社會生活交流之外。法律和道德通過這種方式起到規范人類行為的作用。
與法律道德相同的,原始宗教對于神的崇拜,其實就發揮著法律和道德在現代所發揮的作用。只不過原始宗教利用的是對一種神秘主義的恐懼和未知,從而達到規范人類行為的作用。
一如基督教仍然保持著原始宗教的特點,宣揚人生而有罪,需要做善事贖罪,死后才能進入天堂;再如佛教的今生作惡,死后入十八層地獄,善惡有報等,這些都和原始宗教對人類的約束的方式如出一轍。
【原始的政治模式】
其實,這種對人類行為的約束是人類走向文明的基礎,如果一個人不能對一個陌生人的行為方式有一個準確的預估,那么雙方就不可能達成合作和交易。
如果不能和陌生人進行合作與交易,只能在熟人之間形成這種信任關系,那么一個人一生也只能與幾個人進行合作與交易的活動。那么這種合作關系的程度,就和猴群里的猴子一樣,那人類就只能到達猴子的文明程度了。
一個神秘主義的超自然力量,在原始社會中,是最有說服力,也最能受到廣泛認同的東西了。那時候的人類不可能理解什么是道德,什么是法律。如果你告訴他,你應該遵守信用,說到做到。他一定會問你:“你憑什么讓我這么做?是梁靜茹給你的勇氣嗎?”
但是如果你說:“假如你不遵守信用,說到做到,那么神就會來懲罰你。”這個時候,如果他也相信你說的神存在,那么他就一定會照你說的辦。
一個人們都認同的神出現了,那么對“神”做出解釋的人,即傳達“神諭”的人,就成為了真正權勢者,他將成為有史以來第一代政治家。
他會根據需要,要求人們進行分工合作,物物交換,有了“神”的背書,這些活動都開始變得有序和可持續,于是文明才有可能誕生。
原始宗教是原始人類走向文明,走向社會化的政治基礎。也可以說原始宗教是人類走向文明社會必不可少的根基性的一環。
【獨特的中國】
原始宗教通常都有一個特性,就是排他性。它會要求所有人都信奉自己,而其他的“神”都是偽神。這是由原始宗教的社會政治屬性決定的。
因為一個宗教的神代表著這個宗教的行為準則,也就是它的法律和道德,所有信奉這個神的人都在這個“神”的教義下行事。
而另一個宗教就意味著,它有著一套完全不同的宗教行為準則,不同的法律和道德。所以兩個宗教之間的差異,決定了信奉不同神的兩個人無法進行交易合作,或在交易合作的過程中,有很多不可調節的分歧矛盾。所以這時候就會有宗教戰爭,原始宗教也會體現出很強的侵略性,其目的就是將對方同化,納入到自己的宗教體系中,遵循自己的法律和道德。
可以說,在當今世界,除了中國為首的儒家文明圈,幾乎所有的國家政治體制,都脫胎自這種原始的政治體制,其發展程度也各有不同。這包括了基督教世界,和伊斯蘭世界。
但是為什么只有中國能獨善其身呢?這還要感謝一個神話傳說中的人物,他就是黃帝的孫子顓頊。
【部落聯盟時代】
顓頊是傳說中的五帝之一,另外四人就是黃帝、帝嚳和堯舜了,這是關于五帝比較公認的一種看法。
雖然五帝只是神話傳說,并沒有現實的考證依據,但是這些傳說留下來的故事卻能跟歷史后來的發展演變無縫銜接。
我們有確鑿證據存在的是商朝,可是在商朝已經是一個非常發達,且制度完整的王朝了。在此之前,一定存在一個制度發生期,進而才能逐步演化到商代這個完備階段。
雖然我們不能確定顓頊的存在,但是顓頊的時代卻一定存在,那個時代發生的事情,很可能就像五帝傳說中描述的那樣。
要說顓頊,應該先說黃帝。我們都知道炎黃大戰蚩尤的傳說,其實在真正的歷史上,這可能是在描述部落聯盟時代的成形。
因為農業文明不可能是獨自出現的,它一定會在中原大地多點開花,這樣就形成了很多的部落,進而形成聯盟。
黃帝和炎帝,蚩尤,都是各自部落聯盟的首領,最后,黃帝勝出,形成了一個華夏部落大聯盟。而顓頊就是生在這樣一個時代。
【神權分散】
前面說了,原始宗教的誕生是人類產生文明社會的根基性一環。所以,我國早期一定也是通過原始宗教的誕生進而演化出文明的。
可是,在部落聯盟時代,每一個部落都可能是一個獨立產生的文明。那么也就是說,很多部落都有可能有其獨有的神。與此同時,各個部落也有它們解釋神權的當權者。
所以,部落聯盟時代,神權是高度分散的。不但各個部落有自己的神明解釋權,也有很多等級不同的神明代言人。
比如,東夷部落就盛行巫術,這些巫師就是壟斷神權的一波人。
這時候的神明概念,從神話傳說來分析。在上古的人們認為大地和上天是連在一起的,共工撞倒的不周山就是當時的溝通天地的天柱。
人們可以從不周山去到天上,相應的天上的神仙也可以很方便的下界。在這種認識下,人們請示上天變得非常容易。
每個自稱能獲得上天旨意的人,也都能假借這種方式挑戰部落聯盟統治的權威性。
【絕地天通】
解決神權分散問題的就是顓頊,傳說顓頊與共工大戰,共工失敗后怒觸不周山,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這很可能是顓頊打敗共工氏部族反叛后,放出來的謠言。其目的就是聲明“不周山已倒,神界和人界的聯通被斷開了。”
這個聲明當然就是在剝奪巫師們與神明溝通的權利,任何人都不能再以能夠溝通神明而自居,自然就不能利用所謂“神諭”來影響顓頊對部落聯盟的統治了。
緊接著,為了強化這個謠言,又傳出新的“謠言”:顓頊命“重”(顓頊的孫子)兩手托天,奮力上舉;令“黎”(顓頊的孫子)兩手按地,盡力下壓。使天地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把天地通道徹底隔斷。
顓頊還命令“重”和“黎”分別掌管天界的事務和地人界的事務。從此后,不經“重”“黎”許可便不能夠隨便溝通天界與人界了,這就是顓頊的絕地天通。
【泰山封禪】
顓頊絕地天通,隔斷了神與人的聯系,但是,在道德和法律沒有出現的年代,王權也依附于神權,這個時代沒有神是不可能的。
既然神權依然有存在的價值和必要,那么顓頊就要想辦法壟斷與神明溝通的權利。如果簡單的說我可以與神溝通,你們不行,這種成本未免太低廉了,而且也會引起更多的紛爭,之前絕地天通的努力也很可能付諸東流。
所以,顓頊的策略是,無限的拔高與神溝通的難度,把這個準入門檻設置的可望而不可即。
顓頊的策略就是泰山封禪,首先,他規定了所有人都不能直接與上天溝通。同時又說,只有君王有一個機會,那就是在距離上天最近的泰山上,進行封禪活動,這樣才能做到與上天溝通。
這就像是西方教廷只剩下了教皇,所有主教,牧師都沒有了。人們不能祈禱,祈禱了上帝也聽不見,更不能給你回饋。所有的教堂都失去作用,只有泰山封禪能做到與上帝溝通,而且只有教皇親自泰山封禪才能讓上帝聽見你的祈禱。
傳說中,炎黃都進行過泰山封禪,但是,顓頊很有可能才是中國第一個進行泰山封禪的先王,也正是他開啟了這樣一個傳統,這也才有了后來那個最有名的秦始皇泰山封禪事件。
【后世影響】
顓頊先是絕地天通,然后泰山封禪。其實這一系列的操作就是收割了地方神職人員的神權,把神權賦予統治者一人身上。
也就是說,顓頊給君主留下了一個獲得上天認可的機會,這個機會別人是沒有資格得到的。這樣也就宣揚了君主的“天賦神權”。給他的統治獲取了最大的權威性和正當性,同時也只給予了統治者最高權利的解釋權。
這樣,原本由巫師階級共同壟斷的神權,即“立法權”和“道德裁判權”就都收歸了君主一人獨有。于是中國社會從“神治”過度到了“人治”,人皇時代開始了。
可以說,是顓頊以一己之力,把傳統宗教直接打翻,形成了最早的天下共主,天子治天下的局面。中國在此時,政教合一的統治基礎就已經不復存在了。
一些原始宗教,如所謂的巫教,祖巫等都成為了傳說中的神話和圖騰,不能再作為政治權利的來源。
【神權反撲】
顓頊的這套組合拳雖然有用,但是也不可能一勞永逸的就把神權時代翻過去。
商代就是一個神權反撲的時代,最開始的時候,商王和顓頊一樣,壟斷了與神明溝通的權利。但是他們不能經常去泰山封禪,這樣的成本實在大大的,就算后世漢唐的國力都不可能負擔得起。
于是商王策劃了復雜繁瑣的占卜祭祀儀式,并且用文字壟斷占卜權利。如此,遇到大小事務,商王與群臣出現分歧,都可以用占卜祭祀的方式作出決定。
后來,商王自己忙不過來,就把占卜祭祀的權利分散給了親朋重臣,于是新的巫師階級出現了,巫師階級的出現,意味著神權由商王獨自壟斷變成了商王與巫師階級的共同壟斷。
商代晚期,商王與巫師階級的權利斗爭進入白熱化。商王武乙辱神射天,這說明,商王已經開始放棄神權,轉向爭取王權,甚至嘗試把神權置于王權之下,后來武乙不出意料的被“天雷劈死”
這當然是巫師階級的把戲,但是這也說明商代后期,王權與神權的矛盾已經無法調和了。
【二次絕地天通】
到周朝建立,周人深刻吸取了商代王權與神權內斗的教訓。于是周公旦設計了禮樂宗法制度,其實這個制度本身就是脫胎于商代的占卜祭祀活動。
所謂禮樂,這些都是占卜祭祀中的規范和流程,禮儀本就是在占卜時對神明表達尊重的行為規范,音樂,本身也是服務于宗教祭祀的。
可是禮樂宗法制度從商代的敬神,變為了周代的敬天子祖先。這就有了根本性的區別,同時巫師階級也被取締,由宗法制度決定了統治階級的繼承與權力。而大小事務的最終裁決權,則變更為天子的一言而決。
周公旦的制度規劃就好比第二次絕地天通,把商代先王給政教合一打開的那扇門,又給狠狠地關上了。
隨著周代禮樂制度的崩潰,由禮樂制度演化而來的儒家道德體系,以及由儒家異化來的法家體系,成為了統治階級代替神權的工具。
外儒內法的統治,徹底的取代了原始宗教對人們行為約束的這個社會建構的基礎性作用。所以,政教合一的體制徹底失去了卷土重來的政治土壤。
【總結】
我們的很多古老神話都不只是故事這么簡單,它們的出現和流傳,對于我們民族的演變和性格都有著深刻的影響和意義。而我們國家古老的文明傳統,也正是我們最寶貴的財富。看懂這些古老的神話,結合歷史記載,加以分析取證,我們可能會更加清楚我們所處的世界為什么是現在這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