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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黃陂人,在孝感讀中學曾有位湖北光化(老河口)籍的老師。一天,這位老師對我說,解放初他在哈爾濱求學就見到過黃陂人開的理發店,我因此頓生自豪感。其實,很早以前,民間諺語就有“無陂不成鎮”流傳。
“無陂不成鎮”之“陂” 字現己少見,甚有人將“黃陂”念為“黃坡”。古漢語中,“陂”卻為常用字,如《世說新語.德行》的“叔度汪汪如千頃之陂”、《國語.越語下》的“濱于東海之陂”、岑參《首春渭西郊行》的“秦女峰頭雪未凈,胡公陂上日初低”等等。“陂”,雖有池塘、圩岸、山坡等多意,但“無陂不成鎮”并不以此解釋為“無池壙不成市鎮”、“無山坡不成市鎮”、“市鎮在圩岸”等,實意則寓指黃陂人遍天下。如今的漢口大興路一帶,在明嘉靖前就有很多黃陂人聚居,那時這里就形成一條漢口最早以縣名命名的“黃陂街”。又如上海的“中共一大會址”在今“黃陂南路”旁,而舊漢口雙洞門附近的“黃陂會館”舉行過“中共五大”。我們可將“無陂不成鎮、黃陂人遍天下”概括為一種社會現象,稱謂為一種文化,品味黃陂歷史就可詮釋產生這種現象、形成這種文化的真諦。
今黃陂武湖沙口一帶古稱沙蕪口,沙蕪口曾是漢水攜大富水、涢水、澴水、灄水等匯流長江的入江口。古代,今黃陂南境為長江流域連南北貫東西的水上交通樞紐之一。而上古先民憑借舟楫交通拓疆殖域,這里就得地利領開拓開發之先。境內眾多的古文化遺址也表明,新石期時代這里就有先民繁衍生息,新石器時代晚期就開啟了城市文明之光。如黃陂南端府河之畔的殷商盤龍城遺址被譽為“華夏文化南方之源,九省通衢武漢之根” 。又如有學者以黃陂腹部魯臺山古墓葬群的西周文化遺存推斷黃陂是昭王姬瑕南征的據點和當時“荊”的都邑??梢哉f,古老的大地,悠久的建城史,積淀了黃陂人“納四海”、“走天下”之傳統。
在《史記》、《資治通鑒》、《三國志》及《舊唐書》、《陳書》、《宋史》、《清史稿》……等諸多史籍中搜索黃陂歷史碎片,其多為戰爭兵事之記載。黃陂北望大別和桐柏兩山脈的間隙孔道,南扼長江之天險,從史前的新石器時代開始,這里就是多種古文化激蕩的前沿區域,自秦漢至明清,也為兵家紛爭、戰火涂炭之地。據《資治通鑒.唐紀》和《讀史方輿紀要.湖廣二》,唐末,黃陂灄口就為吳王楊行密藩鎮割據時圍攻鄂州的戰場。又如忽必烈1259年率蒙古兵南侵,就擇道黃陂渡長江;元兵統帥伯顏1265年偏師南下,也在黃陂偷渡沙蕪口攻奪陽邏堡。明嘉靖《黃陂縣志》則云:“(黃陂)于元末遭兵,(居民)逃亡殆盡”。清同治《黃陂縣志》也說,咸豐四五年間,黃陂由于捻軍南下,“其東接黃安麻城西接孝感之地……百里之間一片瓦礫”。然百姓為避戰火之災,必遠離多戰之地逃生,難怪黃陂人自古就奔走四方。再者,古代因戰爭衍生的移民運動如明清“湖廣填四川”等,也加速了黃陂人的外流。清同治《新寧縣志》(四川)曰,“邑多楚人”;清同治《南溪縣志》(四川)云,“今蜀人來自湖廣之家族”;《西南歷史文化地理》(西南大學 藍勇著)也稱,四川有許多湖北移民的會館,如成都和敘府(宜賓)的黃陂會館。
黃陂自古有崇文尚武之民風。清同治《黃陂縣志》記:“府志宋蘇公軾云,陂俗尊德樂道異於他邦。舊郡志曰,黃陂民皆勤農桑,寡游販,骎慕儒術”,此乃黃陂慕儒崇文之民風也。北宋年間,黃陂就有道德文章名滿天下的理學宗師程顥、程頤兄弟生于斯、長於斯;明清間,全國平均每縣才中選進士30.4人,然黃陂則達81人,尤清嘉慶、道光、咸豐年間,黃陂就中選進士27名,占湖北同期中選人數的9%(據《明清進士題名碑錄》)。有人對2008年的中國科學院、工程院之院士總人數進行分析,全國每百萬人口有兩院院士1名,然人口僅百余萬人的黃陂,根系這里的兩院院士就有6人。如遠在美國的名校-伯克利加州大學,其歷任校長中就有一位祖籍為黃陂,此人乃美國首位亞裔大學校長、著名工程熱物理學家田長霖,田長霖生前也為中國科學院的首批外籍院士。古代,科舉及第者多,在外為官者當多,《湖北歷人物辭典》收錄黃陂在外為官的名人就有,元朝官至江西行省左丞的管如德,明朝任云南知府的嘉靖進士鄭佶,清朝任四川巡撫的順治進士姚締虞,清朝任梧州府同知的順治進士陳光龍,清朝官至浙江巡撫、刑部尚書的嘉慶進士劉彬士等等。又如山東,清咸豐、道光年間就有黃陂人王正起、周恒祺先后任提督軍門和巡撫。明嘉靖《黃陂縣志》也載:“木蘭將軍,黃郡西陵人也”。相傳,西陵(今黃陂)乃巾幗英雄木蘭將軍故里,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的故事也孕育了黃陂人“愛國尚武”精神。如黃陂人曾大觀,清嘉慶四年武舉殿試榜眼及第,先后任浙江楓嶺營游擊、太平營參將、浙江提督、福建陸路提督等職。曾大觀道光年間征臺有功,皇帝還賜其“我朝福將”御匾、封“振威將軍”。又如勤勞勇敢的黃陂兒女緊跟中國共產黨浴血奮戰,為新中國的誕生建立了豐功偉績,開國將軍中黃陂籍者多達14人,約占總數的1%。行武人四海為家,這也是形成“黃陂人遍天下”現象的因素之一。
黃陂歷史還有“九佬十八匠”“跑江湖”、“闖碼頭”的非凡之頁,如今仍有很多人死認“荒年餓不著手藝人”這個理。所謂“九佬十八匠”,即靠手藝謀生的民間工匠,諸如殺豬佬、騸牛佬、修腳佬,銅匠、鐵匠、木匠、篾匠、石匠、泥瓦匠、雕匠等等。漢水明成化年間改道淤成的漢口,很快就成為全國“四大名鎮”(佛山、景德、漢口、朱仙)之一,黃陂“九佬十八匠”在這里篳路藍縷的創業就功不可沒。從《武漢手工業精英集》,就可見識黃陂“九佬十八匠”捷足先登闖漢口,打工賣藝、開設作坊、經營店鋪的業績。如清康熙年間成為“漢幫銅器”集散地的今漢口統一街一帶,有條橫街至今仍稱打銅街,舊時這里銅器業工匠和商人多系黃陂人。稱為“大腦殼”的黃陂人方氏,清同治年間從晉幫學得制鑼手藝,開本籍銅匠掌握制鑼關鍵技術之先河,使漢口成為全國銅響器的制造中心之一,這里響遍全國的高洪太響鑼就為黃陂甘棠人高青庵創牌。如解放前的漢口鐵匠(又稱紅爐幫)也絕大多數為黃陂人,漢口僅以制作“八匠”(木匠、箍匠、篾匠……)工具盛名的黃陂鐵匠鋪就有羅義順、潘乾大、胡正興、席祥興等十多家,武漢傳統名牌產品曹正興菜刀,就是黃陂祁家灣人曹月海清道光二十年始創;曾名噪武漢的黃云記棕床,創牌人黃云山的棕床手藝也為祖傳,其祖父咸豐五年就從黃陂到漢口棉花街開設棕床作坊。武漢集剪紙藝術之大成者,當為解放初被武漢市政府授予“老藝人”稱號的黃陂雕花匠蔣在譜,其祖父蔣傳德也于清光緒年在漢口經營木版年畫和雕剪花樣,后來漢口新火路的蔣復泰剪紙作坊又由其父親蔣芳康開設。由做手藝到經商,舊時漢口的黃陂人中,經商者也稱眾。清光緒年間漢口江家院、打銅街一帶興起的牛皮行業,黃陂幫就為主力,黃陂商人經營的復慎昌、炳泰元、協義隆等牛皮行在此頗有名氣。再如,江漢路的上海村口曾有黃陂城關人喻子和開設的農民銀行,經營賡裕錢莊的黃陂武湖人王一鳴二十世紀30年代轉業開辦勝新豐記面粉廠在漢口傳為“工業興國”佳話。尤其,黃陂能人巧匠從漢口走向了更遠的地方,遍布天下。如二十世紀的50年代初期的長江一線,在蕪湖鵝卵石路可見黃陂人開的皮毛鋪、在安慶大西門外可見黃陂人開的釘秤作坊、在南京下關可見黃陂人經營的板鴨店,上海的閘北交通路也聚居了好多黃陂的“搬運”。最近,又有人告訴我,他2005年在美國洛杉磯也見到過黃陂人開的餐館。真可謂,天地雖廣,然無陂不成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