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仲淹對于當時科舉考試,朝廷或官府只管設立科目,以考試選人,而不在選考之先培養教育人,早有不同意見,曾多次上書陳述,對重科舉不興學校提出批評意見。在《上執政書》中明確提出固邦本、厚民力、重名器、備狄戎、杜奸雄、明國聽等六大施政綱領。其中“重名器”的辦法就是慎選舉、敦教育。他尖銳批評不教育而只舉人的科舉制度,就好比農民“不務耕而求實”。他認為擇而不教,久則乏人,賢才必難以繼出。所以朝廷和官府應把興教育人放在第一位,然后才可望選拔有用之賢才。無奈那時他位卑言微,他的合理建議未被重視,當朝執權者都是既得利益者,極力反對他的主張,因此他的意見無法得以實施。
慶歷三年(公元1043年)八月范仲淹任參知政事,他近20年的宿愿才得到實現的機會。他任職后的第一個建議就是《上十事札》,十件事中的第三件就是“請精科舉”,接著就建議興學校。
范仲淹的建議,得到宋仁宗的支持,于慶歷四年(公元1044年)三月下詔各州縣設立學校,并由本道使者選屬部官為教授,遇有不足再聘請鄉里宿儒有道業者充任。
慶歷興學的重點在于使應科舉者先受相當的官學教育。規定所有參加科舉考試者,必須在官學讀書三百日,曾經應試的士子也必須在官學讀書百日。不入官學者不得應舉。
興學運動取得明顯成效,朝廷和官府重視興辦官學,讀書士子增強了入官學讀書的積極性,官學得到發展。據記載,興學不久,國子監生員由70人增至300人,講官博十也增十余人。各講官分經教授,中央官學得以擴充和改進。為了滿足生員不斷增多的需要,又擴充國子監房舍,還把錫慶院撥給國子監做講殿。地方官學也得到迅速發展。著名學者和教育家胡瑗正是在慶歷興學運動時期先后任教蘇州州學和湖州州學達20余年,并創立了聞名于世的“蘇湖教法”。仁宗皇祐(公元1049—1054年)末,更召胡瑗入京為國子監直講,將地方官學的先進教學經驗引入中央官學,“蘇湖教法”運用于國子監教學。胡瑗主持國子監后,四方學子不遠千里,云集受業。
然而不久,由于興辦官學,經費大量增加,而朝廷財政支絀,難于維持興學費用。于是,原來反對興學,反對改革科舉的輿論又如沉渣泛起,“言初令不便者甚眾”。宋仁宗迫于這種壓力,遂下詔說:“科舉舊條,皆先朝所定也,宜一切如故。前所更定,今悉罷。”入學日限被取消,錫慶院也重新收回。地方官學雖未明令取消,但有些地方官吏只為貪圖崇儒之名,敷衍應付,地方官學多流于虛設。更有些地方官吏借興學科斂民財,敗壞了官學聲譽。讀書士子入官學求升遷的愿望難以實現,竟有人把入官學視作混飯吃的場所。
熙寧年間,王安石看到北宋王朝的內憂外患,國力衰竭,人才不濟。遂產生了教育興邦、人才救國的思想,立志改革科舉,興辦官學,培養有用人才。他在嘉祐三年(公元1058年)范仲淹興學失敗的前夕,寫了長達萬言的《上仁宗皇帝言事書》。
王安石認為,天下之亂在于不知法度,而欲求革新,又苦于人才不足,而欲得人才必須使陶冶得其道。他詳細論證了教之、養之、取之、任之的一整套辦法。他提出:教之之道,在于擇材而教,教以實用之學,反對單純講說章句和課試文章;養之之道,在于“饒之以財,約之以禮,裁之以法”;取之之道,在于改革科舉,反對以詩賦、文辭取士,而代之以考試經義;任之之道,在于反對只問身世,不論其德,只講資格,不察其才的做法,主張人盡其才,才盡其用。關鍵是改科舉,興學校。
熙寧二年(公元1069年)王安石任參知政事,著手實現他的主張,變風俗,立法度,改科舉,興學校。
熙寧四年(公元1071年)創立太學“三舍法”,將太學生增至1000人。“三舍法”即把太學分為內舍、外舍和上舍。外舍生700人,每年年終考試,成績優良的升入內舍;內舍生200人,每二年升級一次,入上舍就讀;上舍生100人,學行成績優良者可直接授官。實際上是用太學升舍的辦法代替了科舉考試,將育人的學校與選人的科舉歸于一途。太學的規模也加以擴大,在錫慶院和朝集院西廡建講書堂四所,增設太學直講十人,每二人共講一經。
熙寧興學,除改革太學之外,還設立武學,講習諸家兵法;律學,講授法律律令;醫學,講授醫藥病理。總之,是為了更多地培養應用型的人才。
熙寧八年(公元1075年)規定各級各類官學必須以他親手修訂的《三經新義》為必讀教材。
元豐元年(公元1078年)通令各州、路、府設學官53員,加強興辦地方官學的專職機構和人員。將興學運動推及全國各州、路、府。
元豐二年(公元1079年)正式頒布“太學學令”共140余條,太學生增至2400余人,學舍80齋,每齋容納生徒30人。興學經費也有所增加,“歲賜緡錢至二萬五千,又取郡縣田租、屋課、息錢之類,增為學費。”
這些措施,都是為了發展官學。而熙寧、元豐年間的太學、各類專門學和地方各級官學也確實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和發展。特別是大膽實施太學“三舍法”,將學校教育與科舉考試并軌,這一大膽的嘗試,其成功與失敗都值得總結。
隨著王安石變法的失敗,他的教育改革也失敗了。
崇寧元年八月,蔡京下令全國興學,十月建辟雍,可容納生員3000人。崇寧三年(公元1104年)續增州縣生員名額,規定大縣50名,中縣40名,小縣30名。有的縣竟多達1000余人。地方官員興學有功者受獎。如建州蒲城縣縣學生員達千人,縣丞徐秉哲因此受獎,特升一級。辦學不力者即受罰,因此便多處發生強行向民眾攤派入學名額,稱作“聚學糧”的事件。陸游在《老學庵筆記》卷二中記載:“崇寧間初興學校,州郡建學,聚學糧,日不暇給。士人入辟雍,皆給券,一日不可緩,緩則謂之害學政,議罰不少貸。”
崇寧興學,在中央官學基本上仍沿襲王安石的太學“三舍法”,進一步擴大中央官學的規模,增加生員數額。崇寧興學的重點在發展地方官學。府、州、縣學普遍設立,并且形成比較穩定的體制和規模。但由于地方官員辦理不認真、不得力,更由于經費有限,許多地方官員以興學為名,科斂民財,強行攤派學額,索取糧錢,遭到強烈反對,最終地方興學也多流于形式。
北宋的三次興學,從中央到地方各級官府均致力于發展官學,對民間或私人辦學很少顧及,民間或私人創辦的書院,朝廷和地方官府也很少過問。結果,宋初一度興旺的書院在興學運動中反而日漸沉寂了。
宋初為了表示對書院的支持和鼓勵,朝廷不斷有賜書、賜額、贈田、贈屋的舉動。宋初的著名書院,如:白鹿洞書院、岳麓書院、嵩陽書院、應天府(睢陽)書院、石鼓書院、茅山(金山)書院等,差不多都先后得此殊榮,這些書院也因此名聞天下,擴大了社會影響。朝廷的這些舉措也激發了更多的人熱心于創建書院,但自慶歷興學以后,直到宋朝南遷,80余年間,幾乎未見一代皇帝對任何一所書院賜書、賜額、贈田、贈屋之舉。雖然從未采取過任何限制或約束書院發展的措施,實際上不聞不問,等于冷落了民間或私人辦學,冷落了書院,客觀上影響了書院的發展,削弱了書院的社會影響。
三次興學為了保證官學的發展,分別采取了一系列有利于官學發展的措施,如:第一次興學規定:應科舉者須在官學讀書300日;第二次興學實施太學三舍法,以官學的考試升舍取代科舉應試;第三次興學對地方官興學有功者獎,興學不力者罰。這些措施不僅把各級官府的注意力引向了興辦官學,更重要的是將讀書士子拉進官學讀書。只有熱心官學者才能受獎,熱心私學或書院者不僅難得獎賞,反而會有興辦官學不力的嫌疑。各級官府自然也就無心關心私學或書院了。讀書士子只有入官學讀書才可能獲得應舉資格,獲得晉升的機會,自然也就不愿再空守山林入書院求學自修了。這也是造成書院長期沉寂的原因所在。王袆〔hui揮〕在《游鹿洞記》一文中說:“書院至崇寧末乃盡廢。”
興學運動與書院的沉寂是北宋教育發展史上的極富思考價值的教育問題。它提醒人們,特別是主持教育決策和指導責任的官府,怎樣處理好官學與私學的關系,特別是在文教建設方針和工作重點轉移時,如何避免顧此失彼,是很值得后人思考的。
北宋書院從數量上看,從慶歷興學至北宋末的書院和宋初相比還是有所增加,部分地區增加的數字還不算少,例如:江西共有書院40余所,建于慶歷興學以后的約占3/5;浙江共有書院30余所,建于慶歷興學以后的約占80%;湖南共有書院十余所,建于慶歷以后的約占60%。但宋初只有40余年,慶歷以后的北宋有120余年,相當于宋初的三倍,而且宋初戰亂仍未平息,社會經濟生活遭受長期破壞,在百廢待興、百業待舉的局面下,書院發展到近40余所,確屬興盛之勢。慶歷興學后的百余年,社會相對穩定,經濟有所發展,書院發展有了更好的思想文化條件和經濟物質基礎,卻只建書院不足百所。關鍵在于朝廷的政策導向,重視了官學而忽視了書院,書院與官學相比,北宋中后期的書院與宋初相比,明顯地呈現出沉寂之狀。
考察書院發展的態勢,不僅看其數量多寡,主要看其在社會上的地位和影響。慶歷興學前書院和其他形式的民間或私人辦學影響極大,幾乎成為當時教育的主導形式,對教育發展起著支配作用。而慶歷興學后,各級官學明顯地成為教育的主體,書院的地位和影響大為下降了。所謂書院沉寂正是指其地位和影響不像宋初那樣顯赫了。
北宋興學期間和興學運動之后也建有一些書院,但無太多特色,無太大的影響,都不如宋初的書院那樣聞名于世。宋初聞名于世的著名書院在興學運動之后也再未顯示其輝煌業績,有的甚至多次遭廢棄之禍。這也反映了人們對書院的關注程度大為降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