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視覺素養導論》的結課作業中，有一位女同學提交的畫花的作品，她是來自交大電氣41班的張恬波同學。她畫的是藍紫鳶尾花，這種花的花語是：宿命中的游離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麗，可是易碎且易逝。鳶尾花因花瓣形像鳶鳥尾巴而得名，有著非常絢麗爛漫的顏色，其屬名iris為希臘語“彩虹”之意，喻指花色豐富。花開時節，可以看見一只只繽紛多彩的蝴蝶飛舞于綠葉之間，那浪漫、柔美的氣息讓人無限神往，很多人都為鳶尾而著迷。本來，鳶尾花具有粗大的根，寬闊如刀的葉，花苞的形態主要是由四周的花瓣包裹而成，花瓣恣意張揚，柔薄且層次分明，將這樣的整株花卉予以繪制表現，畫出花葉相映的美，是大多數人的一種常規的畫法。但是，張恬波有意通過極度的特寫花朵帶離自然的脈絡，她營造“一花一世界”的效果，整個畫面被一朵傲嬌的鳶尾花充滿，透過這朵放大的花朵可以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生命力和巨大的張力。
她先是以素描般的細膩筆法，畫出鳶尾花的花蕊部分，同時精心繪制花瓣脈絡細節，并根據光源方向調整顏色明暗。由于花瓣呈卷曲狀，因而在繪制花瓣時，她注意到根據花瓣卷曲的方向描繪，細節刻畫中，她重點表現花瓣間的疊壓關系和前后關系，還盡量表現出花瓣的厚度。一朵非常淡雅的鳶尾花完成了，俏生生地出現在白色背景中，但見她孤單的綻放，似有無限心事欲訴。張恬波同學說，在完成了這一稿之后，她覺得不太滿意，她所理解的鳶尾花的狂放生命力沒有被彰顯出來。于是，她在白色的背景增添了肆意流動的紫色暈染，還有雜亂向上的綠紫線條的烈焰狂舞，并且通過滴濺手法使紫色在畫面點點斑駁，讓色彩去呼叫，讓線條去扭動，為畫面憑空擠壓出一種強烈的刺激感，使一朵鳶尾花從淡雅之花，瞬間變身為妖艷之花。
“鮮艷的綠色和紫色以及彎曲散亂的甚至說是狂魔亂舞的線條，能達到一種魔幻妖艷的效果，很張揚，很致命，很誘惑。那是一種從神秘的自然中幽幽蔓延出來的妖媚，我想讓毛筆吸飽水分，然后用手拍筆桿，顏料就隨意地濺在紙上，就像瞬時間灑漏出許許多多的小精靈，旋轉著臣服在妖艷的鳶尾女王的大裙擺下。深色的花不多，因為很容易被太陽灼傷，并且不容易招蜂引蝶，也就不容易傳粉繁殖。鳶尾開放時坦誠得將自己的花蕊合盤托出，還有它花瓣的紋路，都展現著奔放，渴望，與高貴冷艷的紫色相結合，便成為無與倫比的美麗，散發著荷爾蒙的氣息。”
在主樓C405教室，張恬波同學通過PPT，向認真聆聽的老師同學，展示自己對鳶尾花的前后處理過程，以及她所理解的鳶尾花真實靈魂的釋放。我在旁邊看她的畫，沉靜地，血液暗涌地。這個女孩子喜歡劇烈的美，我心里想。也許正是通過創作她才打開了自己幽閉著的情感通道，在不自覺中泄露了自己無意識的情感，使內心產生的巨大精神能量得以渲泄。正如弗洛依德相信夢能使緊張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一樣，通過藝術來表達情感可以使人達到一種較為平和的狀態。
在二十世紀的畫家筆下，我記得有兩位也是以狂放的靈魂來刻畫鳶尾花的。一位就是荷蘭畫家文森特·梵高，向日葵，鳶尾花、絲柏，在別的畫家那里，可能僅僅是靜物，但在梵高這里絕不是靜物。梵高是有強烈宗教情緒的畫家，但他很少畫真正意義上的宗教題材，他的狂熱的宗教情緒，都投射到向日葵、鳶尾花、絲柏這類植物上了，所以他的花草林木，有一種激射的張力，有內在的宗教迷狂，包括他畫的麥地也一樣。梵高是在30歲的時候，沒有任何繪畫基礎的他，才開始畫油畫。電影《燃情歲月》里說：一個人，若是遵照他的內心去活著，他要么成為瘋子，要么成為天才。“為了它，我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由于它，我的理智有一半崩潰了；不過這都沒關系。”為了做想做的事，梵高耗盡了一生。可惜他沒有享受到作品帶來的成就。直至他自殺去世，一生只賣出了一幅畫。而逝世一個世紀后，他筆下的名作《鳶尾花》以5390萬美元的天價成交，震驚世界。
梵高之所以喜歡畫鳶尾花，也許是在期許生命的粲然。用心向花敘述衷腸，把血給予了花的根，把眼睛給了花的瓣，把自己也期許了花。鳶尾花是梵高靈魂的天堂鳥，梵高賦予了她生命，梵高贈與了她靈魂，梵高把自己給了她。梵高畫的鳶尾花鮮麗可愛，但又有點憂傷，有點孤獨和不安，甚至有一種近乎掙扎的姿態，充滿古怪灼眼的熱情，透出奪人眼目的精巧，還有那誘惑人心的搶眼色彩，這就是梵高自己。
另一位畫家是20世紀現代主義重要畫家喬治亞·歐姬芙，她所創造的花卉、骨頭、貝殼、天空等一些獨特的形式開辟了視覺藝術的新天地，尤其以放大的花卉作品在繪畫形式上獨樹一幟。當我第一次看到她畫的花，我所感受到的不僅僅是一種美的形式，更多的是生命，她所畫的花是活的，是不斷生長運動著的，花的輪廓、花瓣的肉質、色彩的細微變化和抽象形式都毫不羞澀地坦露著。她以微妙的曲線和漸層色，組成神秘又具有生命力的構圖，仿佛拿著放大鏡在觀看。她用她所畫的美麗花朵來訴說生命，傳遞情感。歐姬芙筆下的鳶尾花隱喻著濃艷的女性特征，一朵卷曲的黑色的巨大鳶尾花被極度夸張的綻放在畫布之上，在歐姬芙眼中每一朵花都是一個縮小的宇宙，置身于花中可以讓她的心靈尋找到一片屬于自己的棲息之地，在一花一世界中充滿了她的所思所想。那里陽光熾熱，寒風凜冽，花開得鮮艷荒涼，她為這狂野世界的魅力而癡狂。歐姬芙試圖描繪出自己最為強烈的情感。在癲狂與糾結并存的歲月里，歐姬芙終于創造出了一種屬于她自己的抽象形式和繪畫語言：如同火焰或是花苞那樣纏繞打旋的形式，這也是她真正意義上的獨立作品。
有些人就是這樣，可以直探到生命內核的最深處，把那些一直寂靜但是暗暗涌動奔騰的世界，“嘩”地一聲掀起，再以新的生命形式聳立于世。世界，還是那是那個世界，只是換了一雙眼睛，一個旋轉的小宇宙，看到的就不一樣。
一朵花是相當小的，沒人仔細真正看過一朵花，但有些人，就是能夠賦予微觀生命以宏闊壯觀的生命位置。一朵花，他們賦予它一份生命的隆重感，一朵花，他們讓它開成獨立的一個世界。
